我對八景說明了這個魔法陣的由來,因為是很意識化的東西,所以對一名高中生而言也不是容易理解的,不過八景不愧是優等生,趕上了我的思路。“所以,你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做出來的東西?”八景得知這一情況,臉上的表情十分怪異,她似乎很想斥責“這真是太荒謬了”,但看了看四周,還是忍了下來,畢竟,現在的情況已經足夠荒謬了。實際上,我在長時間接觸神秘之後,唯一對神秘的認知就是——這東西本就是極度荒謬,若真要追尋其真相,必然會牽扯到極為複雜高深的知識,而那種程度的知識,甚至是人類科學還沒有真正涉及到的,任何對其進行解釋的嘗試,都不能宣稱“正確”,而隻能當作樣板來進行參照而已。所以,沒有絕對完善而正確的解釋,甚至是無法解釋,就是“神秘”的本質,也完全符合對“神秘”這個詞彙的定義。我曾經這麼想過,我所獲得的力量,我勾勒出來的魔法陣,乃至於我至今所遭遇的一切,很可能就是這樣一種,從意識出發,作用於肉體,最終又回歸意識本身的過程。然而,如此全都歸結於——“人類無法觸及的意識深處的變化,以及人類深層意識、集體潛意識、個人意識與人體的交互反應,和包括超弦理論在內的所有暫且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的大一統理論,再加上維度理論和超維視角相關的現象。”這樣的解釋,總有些自暴自棄的感覺。畢竟,那已經超乎我所有的知識範疇,隻能通過遐想去拚湊,這種“用不明覺厲的概念去解釋自己的無知”的行為,完全不符合自己的理工美學,而且還很狡猾。所以,還是放棄了。儘管,我個人覺得,這是最貼近真相的答案,而且,對於“病毒”於這些複雜變化和交互反應中所處的位置,所產生的作用,乃至於它之所以可以居於這個位置和產生這種作用的原因,也可以嘗試去解釋。然而其中又必然涉及到諸如——“人類身體的維度局限性”和“人類意識的不自覺高維性”之類大概已經不算是科學幻想,而是科學妄想的東西。無論如何,都沒有一個相對可信服的理論核心作為標準,就算可以得到解釋,卻仍舊無法讓自己的內心安定下來,去踏踏實實地觀測自身和世界。所以,放棄了。隻是,即便不刻意沿著這些因素去思索,它也總會無時無刻從腦海中跳出來。我真的沒有可以去想,正如現在,這些文字於自己腦海中的呈現,也是無自覺的。幸好,這些東西跳出來的時候,也不會打斷我對外界的感知和反應。“雖然其他人家裡都亮著燈,但是從外麵感覺不到有人存在,我敲門也好,按門鈴也好,都沒有人回應,我懷疑他們是不是真的在這裡。”八景正在對之前的行動結果進行總結:“我們好似進入了一個看起來和現實很相似,但實際不同的異空間裡。不過,若真是如此,為什麼隻有我們?”八景說得對,住在這個小區裡的人不少,但是,能夠彼此接觸到的人,隻有我們三個,而不得不認為,其實在這片空間中,就隻有我們三人,其他人的“存在”,不過是場景的假象而已。沒有聲音,隻有燈光,就是值得懷疑的地方。然而,其他人不在這裡,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們根本就沒有被這個異常乾涉到?我們三人和他們有什麼不同?導致了我們在這裡,而他們不在?我大致可以舉例出我們三人和其他人的不同之處,不過,那是以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為真實前提,這一點在目前來說,無論是八景還是咲夜,大概都很難接受吧。在她們的眼中,對事物進行的觀測,也仍舊是這個世界為核心,而局限於這個世界常識範疇的。我那些“不明覺厲”的理論,對所有擁有常識的正常人來說,當作“妄想”還是不錯的調味料,但真正要做到把它作為三觀指導使用,隻要是正常人,都不會去嘗試,甚至於,光是想想就足以產生抗拒和反感的情緒。我知道,所以,我從來都沒向其他人說明,一直在我的腦海中盤旋成形的這些東西。這樣,我至少在表麵上,還是正常的。然而,這樣一來,許多本可以給出一個看似正確的答案的問題,就真正成為了不能解答的問題。“為什麼是我們遭遇了現在這樣荒謬的事情?”八景的這個問題不可解答,隻能用“這就是命運”來糊弄過去,就算她真的很不滿意這樣的回答,期望我可以給出更讓人信服的,更有邏輯和正麵意義的答案。“你不是專家嗎?阿川。”八景說。“我是解決問題的專家,但不是回答問題的專家,更不是找出真相的專家。”我這麼應付著,門後的咲夜傳來撲哧的笑聲,不過我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笑的,她的笑聲放在這裡,讓我覺得很冷。不過,不管怎樣,咲夜可以笑出來,多少可以緩解此時緊張的情緒,也算是一件好事。“人生還真是奇怪,總會在絕望的時候,出現一線希望,但是,希望得不到滿足,就會變成更大的絕望。”咲夜隔著門說道:“我們會在聚集在這裡的原因,當作命運看待也沒什麼不好,八景,人生是那麼多變而尖刻,你就不要太苛求了。”“不是苛求,隻是不符合我的美學而已。”八景理直氣壯地說,“我認為凡事都有一個開端,隻有明白開端,才能真正找到問題的根由,進而去解決它。阿川現在做的,或許可以打開這扇門,讓你走出來,但卻不能阻止這樣的情況再次發生。阿川看似解決了問題,但實際上,不過是將問題延後罷了。”“我已經滿足了,可以在這個時候遇到你們,已經是我的幸運,我隻想祈禱,高川同學帶來的希望可以一直持續下去。”比起之前聲音中那種焦躁、緊張又無措的情緒,咲夜此時的說話,更加心平氣和。“真是容易滿足的女孩呀。”八景發出感慨的聲音。我將魔法陣最後的要素補充完整,將粉筆塞回口袋中,對兩人說:“準備好了嗎?要開始了。”“要我們怎麼做?”八景問。“什麼都不用做。”我如此回答道。“沒有危險?”八景又問。“不知道,正因為不知道,所以,什麼都做不了。”我說:“準備就是心理準備而已。”“這樣也算專家?”八景一臉苦笑,她似乎被打擊到了。她也許原先覺得我可以做得更好,但事實讓她失望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並非全知全能,隻能做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在怪異和神秘顯現之前,我就是一個分不清妄想和現實的精神病人,除此之外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彆,我腦海中的知識和經驗,隻有在怪異和神秘顯現的混亂中才有用武之地。正如現在,我雙手按在魔法陣的留白上,明明什麼動靜都沒有,但是,那種怪異來襲的感覺,卻好似漲潮一般,明顯地從走廊儘頭湧來,漫過我的腳麵,似乎要上漲到徹底淹沒我們。我能感受到的東西,八景和咲夜似乎都感覺不到,她們沒有吭聲,八景巡視著四周,想要尋找哪怕是一絲變化的線索。然而,無法通過感覺察覺的東西,也無法留在視網膜上。“怎……”八景忍不住發出聲音的時候,咲夜在門後發出一聲尖叫:“這,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了?咲夜!”八景連忙喊道。“你們沒看到嗎?”咲夜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好像整個房間都在腐爛。”“腐爛?”八景遲疑地盯著我。“應該不是什麼壞事。”我對咲夜說:“冷靜一點,不要主動去觸碰腐爛的地方。”“可是,高川同學,它,它已經蔓延過來了!”咲夜的聲音有些畏怯。“門呢?門腐爛了嗎?”八景想到了關鍵的地方。“啊,是的,門也在腐爛。”咲夜頓了頓,語氣有些欣喜,門腐爛了就能逃出來了,她也是這麼想的吧,但這份欣喜很快就再次轉變為遲疑,“牆壁,牆壁上開了一個大洞……我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麵鑽出來了……”可是,就在咲夜家中發生異變的時候,走廊上卻無法觀測到任何變化。我和八景一起用力撞門,門的另一麵應該已經腐爛了,但是,這邊的感覺仍舊是紋絲不動。八景也開始焦急起來,奇怪的事情正變得密集,房間裡的咲夜已經有些害怕了,從她的描述中,我們隻能想象牆壁被腐蝕出一個大洞,然後裡麵有什麼古怪的東西要衝出來的情景。無論怎麼想,都不覺得那樣陰森險惡的畫麵其實一點害處都沒有。“再想想辦法,阿川,再想想辦法!”八景叫起來。“我正在想。”我壓抑著緊張感,冷靜地思考著。在末日幻境中,這般危急的情況時不時總會出現,想要在某件神秘事件中保持壓倒性的優勢,是一件十分考驗運氣的事情。我知道,這個時候,著急也沒有用,所謂的“神秘”就是這樣,如同出乎意料的代名詞。我實際也想不出任何辦法,我能做的,就是依靠直覺和本能完成自己可以做到的,但是,當形勢出乎意料的時候,就不得不依靠某些峰回路轉的變化,而這種變化往往不是自己實現的,所以,運氣才會十分重要。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思考和鎮定,至少要用語言去讓兩個女生安定下來。“想到了嗎?”八景第二次問道。“咲夜,裡麵的腐爛達到什麼程度了?”我用不帶一絲波動的聲音問道。“牆麵已經徹底剝離了,水泥磚已經被腐蝕了一部分,可以看到裡麵的鋼筋了。”咲夜的回答稍微平靜了一些,“真是不可思議,明明是無機物,但是那些腐爛的地方,卻讓人想到腐爛的有機組織。”“你沒有觸碰腐爛的地方吧?”我繼續問道。“沒有,但它對地麵的腐蝕已經超過我站的地方了。”咲夜發出一聲苦笑,“這也算是接觸了吧?雖然不是主動的。不過,似乎沒有危險。現在一部分地板也變得中空了,我似乎可以看到下麵的房間了,天花板也一樣……”說到這裡,她突然沉默了一下,因為覺得這個沉默有些不自然,我和八景不由得喊起來:“咲夜!?”“我……我還在。”咲夜的聲音充滿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你猜我看到了什麼?天花板的上麵,地板的下麵,那些房間……通通都是不一樣的。”“不一樣?到底是什麼情況?”八景追問道。“我能肯定,那絕對不是這個大樓的房間的樣子……不!甚至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房間!”咲夜的喘息重了起來,“很悶熱,就像是一個巨大牢籠,我的房子變成了這個巨大牢籠的一部分!下麵是巨大的熔爐,上麵……上麵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怎麼了?咲夜,不要停止說話!”八景一邊喊著,一邊急急地問我:“還沒有辦法開門嗎?沒有辦法了嗎?”“不,還沒有那麼嚴重。”我聽了咲夜的描述,感到有些古怪,一邊安慰著八景,一邊向咲夜確認道:“咲夜,你能看到多遠?那個牢籠有多大?”“腐爛更加嚴重了,現在房間變成一個鋼筋牢籠了。我,我不知道,下麵實在太亮了,太熱了,就像是一大片鐵水在發光,我可以聽到攪動的聲音,你們聽得到我說話嗎?我幾乎聽不到自己說話了,太響了!我好似置身在一個巨大的機器裡。”咲夜的聲音放大了。“沒問題!沒問題的!咲夜,我們能聽到。”我喊道:“繼續跟我說你看到的東西。”“啊,是……是的,到底有多大我不清楚,無論從上下還是左右,都看不到儘頭,有很多管狀物糾纏在一起,擋住了視線,不過,感覺像是延伸到無限遠的地方。好像有星光,不過我覺得那是燈光。”咲夜繼續說道:“我實在無法形容這樣的風景,很……壯闊,但又帶著腐朽,不過,感覺是很先進的東西,因為經年失修才變成了這副模樣。到處都金屬,水泥完全被腐蝕掉了……高川!”咲夜猛然大叫起來:“我這邊的大門也變了。”“可以出來了嗎?”我問道。咲夜所形容的場景,很像是那名為“統治局”的神秘勢力的風格,這讓我放心了不少。統治局的正體為何,我至今仍舊麼有弄明白,但是,它和末日幻境是同時存在的,而且和末日息息相關,它以一種遺址的方式呈現在追尋神秘者的麵前,然後通過自身的技術反饋,去乾涉正麵的世界。它們的神秘技術實在太強悍了,末日幻境中的每一項神秘技術,幾乎都可以找到它們的影子。然而,統治局的真正主人是否還存在,也還是個不解的問題。可以確定的是,統治局和它的遺產,整體就是一個龐大又危險的神秘,正常世界中延伸出來的末日概念,就像是從這個神秘勢力的誕生和消失的過程中延伸出來的——如果要形容的話,就像是統治局觸碰到了“神明的禁忌”,所以被神明抹消了,而所有由統治局技術發展變形而來的東西,以及接觸過這些東西的存在,都一直處於被毀滅的過程中。而這樣的感覺,所帶來的答案就是:人類至今為止的命運,僅僅是一個龐大而徹底的毀滅進程中的某個片段而已,末日並非狹隘的人類末日,也並非剛剛開始,而是人類不巧地誕生於這個毀滅進程中,而不得不從一開始,就必然麵臨自己的末日。這樣的想啊,很好地契合了末日真理教的教義,在末日真理教的教眾中也很有市場,甚至被一部分教徒視為“創世紀”的一部分。不過,正因為統治局的存在,足以讓人產生可怕的聯想,仿佛這就是它的意義,而這種意義一如它的規模一樣,太過神秘和龐大。所以,我反倒可以確定,在這個怪異和神秘才剛剛開始呈現的現在,統治局是“不存在”的。或者說,咲夜如今看到的,就像是統治局一幕的現象,大概隻是一種幻覺而已。就如同,在怪異和神秘呈現之前,我過去的冒險,就像是我的妄想,自己感覺到的任何“不正常”,都僅僅是自己的錯局。統治局也是如此,在怪異和神秘的體現更加實質化,深度化之前,至少,在我的魔紋恢複之前,它絕對不是以真實可以接觸的形態出現的。也因此,我判斷咲夜所看到的一切,並不會給她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不過,既然咲夜說她所看到的大門已經變了樣式,或許又是一個征兆:在怪異和神秘日趨嚴重的現在,統治局不可能永遠都是幻象,但也不可能一次性就構成實質,那麼,或許會從細節方麵,一點點體現出實質性的變化。另一方麵,既然我信任自己的直覺,而這個魔法陣是憑借直覺和本能勾勒出來的,那麼,我理所當然可以去信任這個魔法陣的效果。之前的變化,太過陰沉可怖,有些出乎意料,但是,未免不是魔法陣產生作用的必然過程。這兩個前提,讓我覺得,咲夜可以嘗試開一下已經徹底變化了的大門——如今,這個模樣的大門,大概已經可以從裡麵開啟了。“我試試。”咲夜應聲,然後,我和八景就聽到了一種生鏽金屬的摩擦聲,相當刺耳。“好,好緊。”咲夜說。“打不開?”八景連忙問。“不——”咲夜像是咬著牙關,擠出力氣說:“我可以做到的,我一定可以做到!我在扭動它!”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越來越響,間隔也越來越短暫,就像是在證明,咲夜的努力正讓她加速走向成功。“加油!咲夜!”八景不由得叫起來,雖然看不到,但是,她已經表現得十分亢奮。也對,正在發生的一切,是她親身經曆的,雖然無法看到太多,卻無法阻止她利用想象去勾勒一切。我們在拯救一個女孩,這個過程,雖然慘雜了許多荒謬怪異的元素,卻是當事人也承認的事實。我們在戰鬥,在和看不見的怪異戰鬥——我想,八景是可以體會到的,敵人不是實體化的怪物,但這並不妨礙戰鬥的激|情和即將迎來勝利的喜悅。她的心臟在劇烈鼓動著,完全呈現在她的表情上,她全身心投入到這場戰鬥中,想要去拯救一個剛認識的女生。雖然她的樣子讓早已經習慣大起大落的我有些不自然,但是,這樣的她卻是很美麗的。看到這樣的她,我就不由得想起了過去的自己。我也曾經這般,沒想太多,隻是因為有人在求救,覺得應該拯救什麼人,所以伸出援手,哪怕這會讓自己也被牽扯進危險中——其實,當時雖然也有所估計,但絕對沒有想得如現在這麼深刻。幫助什麼人,拯救什麼人,拚儘全力和生命去為了什麼人,去做一點事情,對我來說,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而現在的八景,就像是那樣的我。八景在大叫著,鼓勁著,我們能做的事情,也就是這樣了,剩下的,隻能依靠咲夜自己。而這個世界的咲夜,在個性上比末日幻境中剛認識的她更加堅韌,刺耳的聲音漸漸消失了,但旋轉的摩擦聲卻越來越急促,最後就像是上了油一般,咕嚕嚕地旋轉起來。就連門這邊的我和八景也能清晰感覺到了,門在鬆動。下一刻,大門向後拉開,被汗水打濕了發髻、額頭和衣裙的咲夜,有些狼狽卻又萬分驚喜地,出現在我們麵前。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