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出其不意將素體生命擊出拱橋邊緣時,趁機落井下石的就是這群從“集裝箱”式飛行器中下來的家夥。儘管他們的裝備顯得十分臃腫,但攜帶的動力裝置卻讓他們擁有十分靈巧高速的行動力,儘管看起來是無法在空中飛翔,不過,能夠從五十米外,在空中進行三段跳,準確而平衡地落在我的四周,將我和夜鴉誇克包圍起來,其動力的爆發力和平衡裝置的優良也是毋庸置疑的。我觀察著他們,他們也在打量我和夜鴉誇克,我們之間存在不理解所產生的隔閡和警惕,不立刻就動手已經足以體現出交流的可能性。這些人每一個都背負著火箭筒一樣的武器,手中拿著如同魚槍一樣的武器,從武器體積來判斷,應該是輕型武器和重型武器的區彆。之前破壞了拱橋,指使素體生命掉落的槍頭,從體積上來說,和他們貼身持有的發射器都不匹配,所以,大概是“集裝箱”的武器,如此一來,他們個體所能達到的破壞力,也許不能達到破壞拱橋的水準,也就是說,這些人沒有足以和素體生命正麵交鋒的能力。他們的行動證明他們十分習慣這裡的生活,卻又證明他們擁有其他方法,可以在素體生命和死體兵出沒的環境中生存和繁衍,形成一個聚集地的可能性很高。這個被廢棄的城市一直都很壓抑沉寂,然而,這些人的存在,證明“文明”並沒有在這裡遺失。不管這些人到底是原住民還是因為某些原因進入並不得不停留下來的外來者,他們的活力,意味著這個城市中遺留下來的文明殘骸,一定也在他們的聚集地中複蘇了。作為保障人類社會團體活性的聚集地,理所當然擁有最強大的攻擊力和防禦力,那麼,在這群人此時所能體現出來的戰鬥力上,再次對聚集地的性能加以評估,最終得出的結論,對我這樣的外來者來說,應該並不是什麼可以肆意妄為的地方。如果在這裡成為敵人的話,隻有展現出素體生命以上的破壞力,才有可能避免事後的麻煩,否則,可以在素體生命和死體兵的手中存活下來,並形成獨有文明的人類團體,一定會在考量了彼此之間的實力差距後,再次找上門來。因為,在這種如同末日般的環境中,如果自認有實力戰勝敵人而退縮的話,團體性的衰落也是必然的。隻有認定尋仇會給自己一方帶來“不可承受的危險”時,才會首先考慮退避的可能性。這些人雖然是用撿便宜的方式登場,然而,麵對看似素體生命的夜鴉誇克,雖然緊張卻也沒有退縮的表現。這些人手持武器的緊張感,是“稍有不對就立刻展開殲滅性攻擊”,而並非是“稍有不對就展開掩護撤退的攻擊”,這一點,就算看不到他們藏在全封閉頭盔下的臉,也是完全可以體會出來的。“不要緊張,這家夥可不是素體生命。”我拍了拍夜鴉誇克的身體說道。雖然不清楚他們是否可以聽懂我的話,但是,溝通的方式,可不僅僅是語言,表情和肢體語言也是十分重要的,我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將善意傳達給這些人。有人過於緊張,差一點就開槍,不過同伴及時攔住他。聽不到他們的交談聲,但是他們轉頭對視的動作很明顯,大約是通過內部通訊裝置交流吧,隨後一人走上來,按住頸部,隻聽到氣流外泄的聲音,頭盔就被他摘下來了。這是個男性,外表和印第安人種相似,眼睛卻是有藍色的,而且,和歐美地區的藍眼色澤不一樣,看上去要更灰暗一些,讓人不禁聯想到充斥在周遭的灰霧,就是那種隔著灰霧看向廢墟的感覺。隻是,眼神很銳利,很有活力,倒不像是這個城市這般毫無生氣。給人的攻擊性感覺是十分強烈的,戒備感也毫不掩飾,但能夠看到這樣的人存在,我倒是感到挺高興,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中,有這樣的人存在,他們所在的聚集地,一定是發展良好的吧。全身武裝的男人論起個頭,要比我高上三分之一,已經超過了兩米,盯著我的時候,比之前那素體生命纖細高瘦的體格更有壓迫感。他對我說了幾句話,可是我聽不懂,這在我的預料之中,我用手勢、表情和聲音表達溝通上的問題,他轉開視線看向同伴,似乎準備做點什麼,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被襲擊的感覺突然浮現,一直開啟的連鎖判定,在我的腦海中,勾勒出背後之人暴起發難的畫麵。直到這個時候,我仍舊沒有太大的敵意,恐怕之前說話的男人,所有的行為不僅僅是嘗試溝通,也是在掩護自己同伴的行動吧。這人的突然攻擊是在他們溝通之後的決定,很謹慎,從他們的角度來說,也十分必要,但是,從對襲擊者的動作和力度來看,初衷並非殺人,所以,站在我這邊的立場也能理解和接受。隻是,理解歸理解,接受歸接受,不因他們的行為產生敵意,並不代表著我就打算按照他們的想法被打暈,乃至於被打斷幾條腿,徹底失去活動能力。夜鴉誇克伸開手臂,擋住那人當作近戰兵器使用的發射型魚槍,從夜鴉誇克身上傳回的感覺,對方的力量大概會讓普通人的骨頭折斷錯位。夜鴉誇克的動作很快,他是在被擋下後才反應過來的,迅速向後跳開的同時,四周的同伴立刻填補了他的站位空缺,避免夜鴉誇克的追擊。他們的反應還不錯,當然,比起夜鴉誇克可以達到的速度來說,實在不值一提,也不清楚他們在之前是否觀測了夜鴉誇克和素體生命的戰鬥。他們的行動能力,就算依靠率先行動的男人的掩護,儘可能“出乎意料”,但對速度方麵的差距仍舊估計不足。“你們不是我的對手。”我攤開手,表現出自在,卻沒有攻擊性的樣子,大概會在他們的眼中變成“奚落”吧,不過,也比被看成是“攻擊”要好得多。其他人還想行動,不過,最先過來溝通的男人抬手製止了他們。這一次,這個男人的表情更生動了一些,眼神也少了幾分掩飾的外殼。他又說了幾句,明知道是雞同鴨講,但我也同樣說了幾句,因為,他已經打開手臂的終端,似乎在調整什麼,我的直覺告訴自己,那的確是嘗試完成溝通的跡象。我們就這麼說著自己的話,幾句之後,他的手臂終端發出電子音,最開始的音調還顯得怪異,但是,隨著他的進一步調整,逐漸變成我可以聽懂的發音了。他的話通過這個終端翻譯過來,最終變成一種怪異卻能聽懂的,仿佛混雜了方言般的語言:“你是什麼人?”這個時候,他盯著我的眼睛,就像是在確認我是否可以聽懂。說起來,竟然可以這麼快速就將初次聽到的語言進行這種程度的翻譯,這台終端的翻譯機製還真是了不起。“我叫高川,是從外麵進來的。”我儘量用簡單的話表達著當前的處境,不過,他們聽懂之後,竟然有些騷亂,就像是在說“這不可能”之類的話。因為他們的交流都是在隔音的頭罩中完成的,所以,隻能從肢體動作方麵,去判斷他們此時的情感和想法。而將臉麵露在外麵的男人,則是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倒是麼有同伴那麼吃驚。或許,他因為某種原因,和同伴有不同的想法?我想著,自己那句話的重點並非名字,而是“從外麵進來”這個狀況。雖然是很簡單的話,但是,這個男人的同伴很好地理解了,並產生情緒上的波動,這多少可以證明,“從外麵進來”是十分特殊的情況,甚至有可能是他們這些人聽來不可思議的事情,而男人並沒有因此動搖,除了內心強大之外,或許是因為,他的確了解過其它“從外麵進來”的情況。也就是說,這個男人見過其他“外來者”的可能性很大。從這個基礎上思考,儘管不能確認“外來者”給他的印象究竟是好是壞,不過,能夠從他這裡掏出我想要的信息,應該還是很有可能的。而如果他知道這方麵的情報,也就意味著聚集地有這方麵的更多情報。男人和我對視著,隨口喊了一聲:“都給我閉嘴!”於是,其他人就安靜下來,這種服從性也體現出男人在隊伍中的權威,說不定在他們的聚集地中,也是一個有點地位的人。能夠組織力量撿素體生命的便宜,這種膽量和組織能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或者說,既然有了這種膽量和組織能力,那麼,在團體中占據一定的位置,也是水到渠成的情況。“我知道你是外來者,那麼,你來這裡有什麼目的?”他平靜又警惕地問道,“然後,你是怎麼進來這裡的?”“有入口。”我說道,我聽懂了,他的目的,其實在於最後那一句。有“入口”的地方就意味著有“出口”,對這些人來說,這個層落的“出入口”應該是格外重要的。我覺得,他們其實也有嘗試過尋常,隻是至今為止都沒有確切的成果。這些人呆在這裡的時間應該很長,長到了有人已經習慣,而有人則覺得,必須有所改變。我的話,再次讓這些人麵麵相覷,之後的沉默顯得有些壓抑。他們的心情不好,但也許並不是壞事。男人說:“這樣的話我已經不想聽第二次了。我見過其他自稱外來者的家夥,有一些人自以為與眾不同,所以被|乾掉了。這裡是我們的地盤,雖然不清楚你到底想要什麼,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如何進來這裡的,但是,隻要你有半點壞心思,就彆想好過。”這番話的內容,先入為主的印象十分重,但到底也僅僅是警告而已。正如我所想,他接觸其他外來者,而他的同伴則似乎沒有,這足以證明外來者的處境。網絡球、末日真理教和拉斯維加斯侵攻彆動隊的人,真的來到這裡,並和這些人接觸過了嗎?那麼,又是為什麼沒有更進一步交際下去,而僅僅作為“聚集地的少數人才知道”的情況在這裡活動?他們在這裡做了什麼?又對聚集地產生了怎樣的影響?他們此時的狀況如何?對於這個地方和中繼器世界的連接是否知情?這種連接是否為他們故意而為?而此時所在廢城層落,以及由這個層落擴展開的統治局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他們,如果他們真的是知情者的話,那就太好了。而眼前這夥人所代表的勢力,僅僅是通向他們的渠道而已,誠然,他們儘管在這裡有勢力,有情報,但生存環境和格局都被局限住了,絕對不會有我想知道的答案。“隻是一場意外而已,如果說目的,那大概就是離開這裡吧。”我簡單直接地說道:“不過,從來時之處離開似乎並不可能。這裡太大了,在找到其它的出路前,我想找一個安全的,可以休整的地方。可以帶我去你們的聚集地嗎?”這群人再次商討了一番,然後被領頭的男人說服了,男人並沒有追問更多的事情,隻是眼神朝夜鴉誇克瞥了瞥:“我可以帶你過去,不過,沒有允許的話,你不能和其他人進行交流——不,反正,沒有翻譯機的話,想要交流也做不到吧?然後,把這個玩意收起來,它會嚇壞其他人的。”這個男人倒是相信了我的話,默認夜鴉誇克並非素體生命,而我也並非敵人。我在他們的注視中,將夜鴉誇克沉入陰影中,沒有任何猶豫,這也是善意的舉動,對方雖然蠢蠢欲動,但最終還是沒有動手。在頭領嚴厲的眼神中,一人按下臂掛終端的傳訊裝置,停留在五十米外的“集裝箱”立刻開動起來,好似隔著一層氣墊般,穩穩當當地滑停在橋麵的斷層旁。艙門打開的時候,有一個半截身體好似融入了“集裝箱”箱體中的人露出來,從麵目來看,是個女性,她對自己的形象毫不在意,裸|露出來的上半截身體,也好似沒穿衣服一樣,不過,從身軀的色澤來看,根本就不是正常的肉體,而是無機質的改造物。她打量著我,眼睛猛然一轉,變成了攝像頭的樣子,說出一串節奏快速又單調的音調。在我看來,簡直就是一頭霧水,不過,其他人倒是十分習慣,領頭的男人按下臂掛終端,發出一段無論頻率還是音調,都十分相似,隻是節奏不同的聲音。那個女人便縮了回去,不一會,就感覺到拱橋下方傳來微微的震動感,就像是什麼沉重的東西在朝這邊移動。領頭男人又和自己的同伴交流了幾句,朝我招了招手,率先走進“集裝箱”中。其他人將我夾在中間,一同朝艙內移動,雖然有些像是被押解的樣子,不過,沒有人多動手腳。所有人一踏入艙內,艙門就立刻關閉了,聽聲音,似乎也是依靠“氣壓”進行活動的機械。整個“集裝箱”的內部環境,可沒有它的外表那麼光滑平整,從天花板上垂落各式各樣的管線,牆壁上也橫亙有各種管道,因為太過雜亂而讓空間顯得有些擁擠,給人一種“能動起來就好”的老爺車的感覺。這些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環境,就算穿著臃腫的防護服也沒有怨言,直接用安全帶將自己固定在某個位置上——應該並非固定的位置,而是自行選擇的,艙裡也根本沒有“座位”。“抓穩了。”領頭的男人就在我身邊,絲毫沒有照顧我的意思。我和他們不一樣,全身上下沒有半點防護,從他們的行為來看,這個“集裝箱”真正的飛行姿態可遠遠沒有表麵看來的那麼平滑。說不定這個時候,其他人都在看我的笑話吧,這就是所謂的“下馬威”?我沒有選擇,不過,在抓住一根管道的時候,之前看到的“半截女人”垂落到我的麵前——她此時是倒掛在艙頂上的。她的臉十分正常,五官清秀,不過,正如之前所說,身體看起來像是全|裸,但完全不會讓人產生生理反應,因為,那種材料光澤,根本就是不能進行“生理活動”的,摸上去也根本沒感覺吧。胸口還有象征女性性征的輪廓,不過從下腹開始,就是一團裸|露的機械構造,下半身直接和艙壁的各種管線連在了一起。若非頭部還是“人類的模樣”,看上去更像是死體兵。她還是人模人樣的臉也一如死體兵般,沒有什麼表情,嘴巴開闔的時候,傳來的也是死板的電子音:“你就是高川?”我聽出一些不同的意味,於是平靜地和她對視著,問道:“你聽說過我?”“嗯,有外來者提到過你,你和他們失散了。”她說,“外來者雖然不是每一個都是好人,但的確給我們帶來的一些變化,所以,‘平’這次才讓你跟上來。很少人知道,他其實被外來者救過。”似乎真如她所說,艙內的其他人立刻表現出一副驚訝的模樣,而當事人,那個被稱呼為“平”的頭領,卻沒有半點情緒波動表現出來,隻是平靜地操縱著臂掛終端。“提起我的人,是女人還是男人?”我再次確認道。“女人。很強大的女人,救了‘平’的也是她,所以,‘平’不願意提起這件事。”這個女人的表情和聲音都很死板,可是,內容卻一點都不死板,充滿了情緒的味道,“他才出生六個月,還是個倔強的孩子呢。”出生才六個月?孩子?我看向這個男人,從外表一點都看不出來,不過,既然這裡是統治局,而參照那些涉及統治局灰霧生產循環的資料,大致也能聯想一些情況。恐怕這個男人,就是所謂的“量產人”吧,生育和成長周期,被通過各種手段不斷縮短了。由此可以想象,能夠使用“量產人”的聚集地應該有一定的規模。我沒有太過在意這種事情,繼續問道:“她叫做江,對嗎?”“是的。”女人說:“還有,我叫‘加’。是這艘離線機的機長。歡迎來到維多利亞重工物化區,陌生的外來者。下一站是樹管核心。”她如此說著,被稱為“離線機”的飛行裝置陡然傳來巨大的加速慣性,讓我差一點就撞在一旁的管道上,其他人也一陣搖晃,不過全身武裝的他們可安全多了。通過舷窗可以看到離線機正在加速下降,抵達拱橋另一側後,竄進一條狹窄的巷道中,整個機體不得不側翻過來,才能避免裝上那些構造體建築。儘管速度驚人,所選的路線,也十分危險,每一次都險險擦過,但是,“加”的技術十分嫻熟,根本就沒有被磕碰到。不過,劇烈的變向讓我十分難受,身體不時被甩來甩去,若是手臂稍微沒了力氣,說不定就會被拋出去,砸在那些不平整的艙壁上而身受重傷。在短短一分鐘內,離線機大概飛出了三公裡。然後,我就被一旁的頭領“平”抓住,用他身上的另一條安全帶捆綁在位置上,這下總算是可以放鬆一點了。大概正如機長“加”所說,其實“平”對我這個外來者,並非是不友好,僅僅是心中有點芥蒂的程度。甚至於,可以看作是,因為“江”曾經救過他,甚至於,讓他知道了我的存在,所以,才如此好說話——之前的那些試探舉動,全都可以看作是“好說話”的表現,否則,對上其他陌生人,這些人的舉動大概會更加凶狠吧。不過,總算是打聽到“江”的消息了,他們所說的“江”,應該是“左江”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