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體檢後沒能和“加”等人彙合,負責人直接將我帶離來時的旋轉階梯,抵達一處沒有安置艙室的管壁邊,這裡有對接的管道直通上邊和下邊,和當前身處的管道交接的一段管壁被挖開了,可以看到對麵內壁處的升降軌道,看起來就像是“電梯”。不過,我也覺得是承擔了同樣的功用。年輕的女性原住民走到一側的控製台,用力拉下手閘,按住鍵鈕說了幾句話,電子聲回應後,大約十秒的時間,箱型的艙室從升降管道的上方落下,軌道上摩擦而生的火花濺射出來,讓人感到這種降落方式的粗暴。相當大的風壓從我身邊卷過,一旁的女性原住民卻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箱型艙室傳來被固定的金屬聲,艙門在一陣排氣中打開,一個身體構造和“加”類似的男人從門後鑽出半身,他顯然也是經過改造了,工作的時候,身體可以和升降艙融為一體,以便更有效率,更為精細地進行操作。不過和“加”比起來,他的改造程度似乎更深,右半邊臉已經徹底儀器化,遍布著大大小小的攝像頭,看向我的時候,這些鏡頭或伸長或收縮,散發出來的冷光,給人一種機械般冷酷的感覺。他說了一串“高速語言”,回應他的不是女性原住民,而是附近的操縱台,之後,他又和走近的女性原住民交談了幾句,再次看向我的時候,從身體中發出翻譯後的終端電子聲:“上來吧。”他並不打算跟我說更多的話,十分乾脆地鑽進了升降艙中,女性原住民朝我招招手,也鑽了進去。我走進艙內,隻覺得裡麵格外下載,除了負責操縱的機長座之外,隻餘下四個乘客的座位,以兩個為一排,背靠背挨在一起。不過,因為原住民的體格都相當健壯,所以,座位也比正常人的體積更大。女性原住民已經坐了進去,我連忙跟上。待我坐好之後,她從上方拉下安全鎖,將我們牢牢固定在位置上。儘管這些細節,早就讓我明白,這個升降艙也絕對不是什麼舒適的運輸方式,不過,當它開動起來的時候,這副普通人的身體還是覺得有些吃力。因為加速能力出眾,所以傳到身體上的作用力就相當巨大,感覺整個人光是忍受這種壓力,就已經連發聲都沒有辦法了。而且艙內的顫抖十分嚴重,讓人懷疑是否根本就沒有安裝減震裝置,換做平衡感稍微弱一些的人,大概會立刻吐出來吧。總之,這個聚集地的技術給我一種十分嚴重的山寨印象,在基礎功能上都能達到使用的程度,不過,細節上十分粗糙,舒適程度幾乎可以說沒有。就好似有更優秀的參照物,卻因為自身技術問題,而無法完全再現出來,又極為需要類似的功能,隻能在細節上進行妥協。不過,鑒於“加”提起過的這個聚集地的曆史,也不難想象,他們為了生存而做出的努力,以及受到的限製。他們的技術知識和生產條件,都因為地域緣故受到嚴重的封鎖和限製,能夠發展到當前的模樣,也是好幾代人共同努力的結果。升降艙完全封閉,還在不斷加速,除了機長顯得遊刃有餘,坐在我身邊的女性原住民也已經將眉頭都皺了起來,一副苦苦忍受的模樣。加速上升持續了五分鐘,我覺得仿佛連內臟都要被擠壓出來了,因此,當它稍微緩和的時候,已經不堪負荷的神經就很敏銳地感覺到了。女性原住民長長籲了一口氣,對機長抱怨了幾句,雖然聽不懂,但語氣中帶有相當明顯的情緒,機長沒有說話,隻是在我們前上方的顯示板上打出一排文字,應該是對女性原住民的回應吧。女性原住民的表情相當精彩,顯然那並非是什麼抱歉的話。“坐穩了!”她突然用翻譯器對我說道。我剛反應過來,立刻就是一股巨大的作用力擠壓過來,刺耳的摩擦聲鑽進艙室中,顯然,升降艙已經開始減速,而且,比加速時更加粗暴。如果沒有安全鎖,我們一定會被拋出去。這樣不堪忍受的體驗終於抵達了終點,女性原住民用力拉起安全鎖,在艙門打開的第一時間就踉蹌地衝了出去,跪在艙門外嘔吐起來。她的個頭很高,但是,身體的負荷能力,卻比我弱了一些。我隻是覺得雙腳有些發軟,但並沒有暈眩和嘔吐的跡象。在我走出艙門後,打算安撫一下這位年輕女性原住民的時候,升降艙再次關閉,在劇烈的摩擦聲和飛濺的火花中,又一次加速上升,幾個眨眼後就徹底隱沒於管壁的陰影中。“還好吧?”我朝年輕的女性原住民伸出手。她看了我一眼,擦去嘴角的臟漬,也沒有任何躲閃的意思,抓住我的手,借我的發力站起來。“跟我來。”她的情緒再次恢複平靜,至少,臉色又變成那副刻板的樣子,直接朝升降梯站台一側的架橋走去。我們沒有更多的交談,穿過這條架橋時,也沒有碰到其他同行的人,不過,從架橋的一側,可以隱約看到遠處的架橋上似乎有人的樣子。這條管道極大,身處其中,幾乎感覺不到是一條管道的樣子,而且光線十分陰森,襯托出橋對麵的亮光很是刺眼和溫暖,充滿了吸引力。我們直直通過架橋,走進那邊光亮中,入眼之處是一片由構造體形成的建築群,不過,樣式和廢都的建築不一樣,輪廓多是呈現圓弧狀,給人柔和的感覺,而且,在規劃上也給人一種秩序感,一個個區域之間,交錯著格子狀的街道。我和女性原住民此時所在的位置,處於建築群中較高的地方,俯瞰下去,並不擁擠卻也談不上稀少的原住民們在過道、階梯、天橋和半開放的建築走廊上流淌著,頓時有一股和廢都區截然不同的生命活力撲麵而來。我們沿著裸|露在建築表麵的階梯向下走,這條階梯在最外側沒有欄杆,一不小心就會跌下去的樣子,在這片生活區中,隨處都可以見到類似的階梯纏繞在一棟棟建築外側上,不時可以看到有人和我們一樣穿梭其中。這個地方,真的是在某條管道內部嗎?我抬起頭,看向遙遠的天頂,那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擋住了最真切的模樣,隻給人一種模糊的無色感。光線很充足,卻讓人深切感覺到,並非是由“太陽”散發出來的,是某種人造冷光。是的,這光很亮,但沒有溫度,建築群的一部分被大塊的陰影擋住,走在房間之外的人們,其陰影也顯得十分深刻。整個景象,就像是刻意渲染過的黑白畫,白和黑的部分,被用濃厚的色塊填充著,對比相當強雷。“我們要去哪?”我第一次問道,因為,我們已經走了相當長的時間了,在這片建築群中,雖然也並非沒有交通工具的存在,但更多的,卻是步行的人們,就如現在的我們一樣,如此一來,給人一種相當緩慢的生活節奏感。也許對這些生存在封閉空間中的原住民來說,變化一直都是極為緩慢的,有了技術,壽命也能得到延長,因為缺乏資源,所以也沒有什麼格外緊迫的事情。可是,對我來說,時間卻是十分寶貴的。“我什麼時候才可以見到你們的高層?”女性原住民沒有回答,於是我又問道。“我不知道。”女性原住民終於開口了,她停下腳步,盯著我說:“我的任務隻是負責將你安置下來,更多的事情不是我能了解的。”果然是這樣嗎?我不禁這麼想到。這樣的放置處理,無疑是比暴力對待更糟糕的處境。但是,即便我想更主動一些,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分辨東南西北,這裡的建築群範圍比我想象的還要大。而且,因為語言的緣故,很難同一般人進行交流,想要得到關於高層方位的情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如果在這裡大鬨一番,致使嚴重的破壞,即便可以強迫高層會麵,但也會留下極大的後遺症,在沒有弄清當前的事態,以及各方勢力的狀況前,將看似中立的人推向敵人那一邊,是相當不理智的行為。我覺得,雖然情況有些不對,但還不是采取極端行動的時候。之後,我們沒有更多的交談,女性原住民將我帶進一處半圓形的建築中,應該是個人房間,位置大概就是“半山腰”的感覺,從窗口處可以俯瞰到相當壯觀的景色。房間中隻有一張床,兩張椅子、一張桌子和一個櫃子,全都是和房間一體成形的,這樣的風格倒是類似於廢都的那些房間。我被換洗的衣物已經擺放在桌子上,直接用戰鬥風衣裹成一團,我解開清數的時候,女性原住民已經不聲不響地離開了,真的是一點告彆的客氣都沒有。我所接觸的這些原住民,包括和我聊了好一陣的“加”在內,都給我一種深深的隔閡感,讓我覺得,他們並不打算了解我,也不打算讓我了解他們。或許,對每個外來者,他們都是這樣的態度吧。可是,如此一來,“進行交流以換取情報”的想法就沒有用武之地。他們如果真的對我沒有太大的興趣,或者說,並不打算從我這個個體上獲取情報,而將目標放在外來者整個群體身上,那麼,我的存在價值,對他們來說,真的是沒有想象中那麼大。如果有“加”和“平”的情報,或許可以找上門去,把他們當作跳板,不過,聚集地直接將我和他們分隔開來了。我獨自站在窗邊,眺望著這片生活圈,有種“自己就像是一滴水融入了陌生的大海中”的感覺,雖然自身覺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對於“大海”來說,根本就是渺小到不會進行關注的事情吧。於是,有一種強烈的孤獨感突然襲來。我用力將這種孤獨感拋出腦後,感受著自己心跳,將自己的情緒和狀態調整到適度緊張的作戰狀態,然後穿上原來的戰鬥衣物,將武器一一配置好。正如我之前預料的那樣,聚集地的人對這些沒有神秘度的“簡陋武器”完全看不上眼。不過,如果是臨界兵器還在的話,大概會被他們強製沒收吧,一開始就沒有“冷處理”的可能性。我自娛自樂地想著,正打算出門,突然從腳下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街道上轟然傳來爆炸的聲響,人們的喧囂一下子沸騰起來,之前一直都很平穩的生活感,一下子就變得尖銳起來,給人很不好的感覺。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從窗口處隻能看到從天頂落下大量的雜物,就好似上方的管道頂壁崩潰了一般,而碎片砸落的地方,則被好幾層建築擋住,不過,根據距離推算那些碎片的體積,普遍都有十米以上的直徑,從那麼高的地方墜落下來,無疑是很可怕的情況,建築因為是由構造體製成的,十分堅實,本應不會有大規模崩塌的狀況出現,然而,在我努力去分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時,一片建築被一束光穿透,又這道光束橫向切割,被攔腰斬斷後,上半截部分整齊地滑落下來。由此看來,不是普通的事故,而是這片居住地遭到了敵人的攻擊,能夠貫穿管道,橫掃構造體建築,所用的武器相當強勁。“是素體生命?”這樣的攻擊強度讓我不禁如此想到,也不覺得這樣的念頭很荒謬。的確,聚集地的生活區理所當然地擁有極高程度的安全防禦措施,能夠發展到現在這般繁華的景象,這一帶想必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被襲擊過了吧。然而,這並不代表素體生命就一定不能攻進來。雖然說,聚集地成功在素體生命和死體兵的夾縫中成長了起來,在廢都區域活動時,也要麵對兩者的威脅,在戰鬥中成長起來的聚集地,在各個方麵都相當強大,於不少情況下,達成了和兩者的抗衡,維持著脆弱的均勢。然而,當這種表麵上的強大,在以“素體生命的全力”做對比時,又能達到怎樣的程度呢?我覺得,恐怕就連聚集地的高層自己也不太清楚吧,因為,聚集地的生存,一直是建立在不和素體生命正麵對抗的基礎上的。如果說,在麵對素體生命時,聚集地的防禦措施不堪一擊,是讓原住民們很難接受的事實,那麼,從現在開始,他們就要正視這種事實了。破壞在繼續,墜落物不斷敲打著建築的外殼,橋梁和階梯,在這種劇烈的碰撞中終於崩塌,人們的驚叫聲很快就蔓延開來,在事發中心,很多人已經都朝一個方向逃跑,但很快,他們所在的位置開始傾斜,於是,大多數人就如同下鍋的餃子般,一個勁地從高空跌落,不需要親眼目睹,都能想象最後的慘狀。素體生命的身影,就在這些傾塌的建築,難以逃離的人群中,偶爾顯露出來,又迅速隱沒下去。我在觀察的同時沒覺得它們的行動是很有針對性的,應該是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地,不過,隻是因為各種原因,暫時停留在這裡罷了。對這裡的破壞工作,對它們來說,恐怕僅僅是隨手而為,並沒有太過主動的想法,也不存在停手的意思。如此大動靜的破壞,理所當然會驚動聚集地的保護者,也許在最初的時候,沒能及時反應過來,但是,很快就有追擊者從四麵八方彙聚而去。他們的打扮大都是和“平”他們相同,身體和四肢安裝的推進器,讓他們擁有極強的活動能力,一次跳躍,就好似滑翔一樣。身處半空的時候,一部分保護者就已經用隨身攜帶的魚槍武器進行攻擊,不過,那些放電的槍頭擊中素體生命時,造成的破壞並沒有想象中大。回想起來,“平”他們插手我和素體生命的戰局,也並非是攻擊素體生命本人,而是破壞它的立身之處,迫使它墜落。而且,當時使用的槍頭,是從離線機上釋放出來的,無論體積還是威力,都要比如今這些保護者們手持的便攜型更大更強。假設“平”等人認為離線機的直接攻擊,也不會對素體生命起作用,那麼,這些保護者看似密集的攻勢,其實對素體生命完全無效,也就可以理解。而保護者們也並不覺得自己的遠距離攻擊可以起效,在電弧和煙塵模糊了視野的時候,一部分保護者在射擊的掩護下,從腰間拔出長刀狀的裝置,直撲素體生命而去。他們的手持刀具,並沒有鋒利的刃部,僅僅是在形狀上可以稱為“刀狀”而已,但正是這種形態,和我曾經擁有的臨界兵器十分相似。讓我不得不懷疑,這些近戰武器都是仿製品。這讓我不禁想到,如果有仿製品的話,會不會存在真品?這個聚集地之所以可以生存下來,是因為他們擁有某種,甚至是好幾種臨界兵器嗎?亦或者,在武器製作水平上,已經接近臨界兵器的水準?答案似乎就在保護者的一人,成功用長刀擊中一個素體生命的時候。那名素體生命的姿勢突然變得僵硬,雖然最後還是將這名保護者擊打出去,但很快就有好幾把長刀斬中它的身體。電弧纏繞著這個素體生命的全身,讓它不由得半跪在地上,顯得有些吃力,但是,它並非隻有一個人,連襟而來的另一個體格極為健壯的素體生命,以可怕的力量橫掃了這些圍攻同伴的保護者們。試圖進一步壓迫受創的素體生命的人,一下子就被打飛了,防護服在半空中就已經解體,托了這身防護服的福,他們才沒有立刻死亡,但是,也一時半會站不起來。一度被壓製的素體生命成功站起來,看似沒有太嚴重的傷害,僅僅是構造體表麵留下了被攻擊的痕跡。看來,那些長刀雖然也算有點效果,但在麵對素體生命時,仍舊有很大的確認。如果僅僅是圍攻一個素體生命的話,也許有勝利的可能,但是,我可以觀測到的素體生命,總共有五人——這已經是在擁有臨界兵器的情況下,也會感到麻煩的數量。保護者們舍生忘死地進攻著,素體生命的推進暫時被延緩了,不過,並不是所有的素體生命都已經出手,一個身材近乎十米高,身軀上布滿天線狀物體的素體生命就如同高塔一樣,佇立在當下的位置,似乎在感應著什麼。其他素體生命則是保護他不被|乾擾,將陸續襲來的保護者們擊出範圍之外。我對這個生活區於整個聚集地的位置都不太了解,不過,這些素體生命如果真的帶有某種目的而來,那麼,似乎也可以從側麵證明,這片生活區距離“聚集地的緊要區域”十分接近,甚至於,本身的生活區形態,就不過是對本區域更核心功能的一種掩飾而已。無論是對這個聚集地,還是對素體生命的目的,我都還不太了解。一路上遇到的原住民,給我的印象都十分排外。我不清楚,如果自己使用夜鴉誇克的話,情況會變得怎樣。“平”提醒過不要放出夜鴉誇克,否則會給他人帶來恐慌,這意味著,這個聚集地裡的人,並不是每一個都如他那般,可以輕易接受那種如同素體生命般的存在。將夜鴉誇克放出來,就算獲勝了,事實上給予了聚集地幫助,在固有警惕的觀念下,也不一定會有好的結果——“平”的暗示,一直都給我這樣的感覺。明明有能力卻見死不救,這是很痛苦的,違反英雄守則的行為。不過,沒關係,我已經有所覺悟了。這個聚集地需要的,不是身為“外來者”和“過路人”的我。我並非他們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