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著工房的通路疾馳著,一路上的陷阱幾乎在同一時間被觸發,然而,大部分的陷阱運作都顯得如此緩慢,近乎定格一般。隻有那些毫無道理,沒有過程,乃至於連作用渠道都不明的“神秘”才能無視這種絕對的速度差值。正因為這些神秘力量的運作,和“速度”概念完全沒有關係,乃至於和“空間”、“時間”都沒有關係,所以,才顯得可怕。對“時間”、“空間”和“運動”有著固有觀念的人,這些“神秘”就是不可理喻的,不可理解的,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常識的破壞,可是,從“臨時數據對衝”的角度來說,也就隻有這種“神秘”,才是完全意義上的數據對衝——對構成這個世界的固有常識數據發起衝擊,在短時間內,將其存在形態內破壞,進而體現出可怕的力量。超越常識,超越固有認知,超出理解範圍,這才是“神秘”的本質。而這樣的“神秘”,也才充滿了各種可能性,人們理論中,常識中,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對“神秘”來說,都是有可能發生的,即便對人們來說,是不可複製的“奇跡”,站在“神秘”的角度上,也隻是一種尋常的體現。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即便是速掠超能這種涉及“速度”概念的力量,也並非無敵。因為,當“速度”這個詞彙出現的時候,本就意味著人們對這個狀態有了固有概念,“速度”本身,就是一種常識。即便是“唯快不破”的理論,以及由“速度”概念延伸涉及的“空間”和“時間”概念,也都是一種已經被認知到的東西。而對於這種處於人們固有認知中的物事,“神秘”卻是最具備破壞力的。因此,通過臨時數據對衝,完成“以人體達到相對快概念”這種神秘現象的速掠超能,因為並沒有完全擺脫人們的想象力和認知現象,就必然會被其他的“神秘”對衝掉。過去並非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席森神父的超能,雖然冠名為“氣壓控製”,也以“氣壓控製”的現象作為體現,但是,其本質仍舊是“神秘”,而並非單純是人們可以認知和理解的“氣壓控製”,所以,才能在戰鬥中,完成對我的速掠超能的乾涉——神秘和神秘之間的交鋒,也正因為“神秘無法理解”的本質,變得無比複雜,本就無法認知的東西,又如何去判斷高下呢?所以,才出現了“神秘性”這個概念的描述。當“神秘”相互作用的時候,表麵現象是否出現克製的情況,其實並非最關鍵的,通過對超能的“名字”去理解生克作用,去揣測是否可以取得優勢,也是極為淺薄的想法。畢竟,表麵現象也好,名字也好,都無法完全代表其能力的本質,但在實際作戰的時候,人們卻極為需要一個“標準概念”,去衡量那些不確定的因素,必須要有一個概念,去為無法理解,無法認知的“神秘”分等級——這是極為矛盾的情況,但是,人類就是這樣的生命,對於一個切實存在於眼前的東西,就必須去定義,去用一個概念——哪怕這種概念是錯誤的——去描繪。在很多時候,神秘專家會用自己的常識和理論,去考慮“神秘”的狀態,去判斷“神秘”的交鋒,但卻又必須明白,自己的做法實際並不是正確的,或者說,是存在巨大偏差的。即便最後的結果應證了自己用常識理論去做出的判斷,也並不代表什麼,隻能說是“運氣好”。是的,僅僅是運氣問題罷了。就像是賭博一樣,你可以用自己的理解,去猜測和判斷骰子的點數,而這個篩子的運作,卻是自己無法理解的,也無力去乾涉。如果猜對了,也不代表自己對骰子運作規律的想法和判斷是正確的,僅僅是運氣比較好。然而,對於人類來說,即便本質是運氣賭博,也會為了各種各樣的原因,列舉出一個個自己可以理解和接受的理論、概念、公式、設定、計算和證例。人類,是沒有“概念”就會在精神上死亡的生物,也因此懼怕著,任何無法理解的東西,一旦那樣的東西出現,無論正誤與否,都要冠上一個“概念”。這無關乎思哲,而僅僅是知性生物在精神上的求生本能。為了在不可認知,不可理解的“神秘”中生存下來,為了在遍布“神秘”的環境中發展,即便明明知道,用自己的常識和已知的理論去看待“神秘”並不正確,但也必須這麼做。將實際隻能撞運氣的情況,納入明明知道是錯誤的理論認知中,也是神秘專家所必須學會的生存方式。而為了進一步強化這種生存方式,“神秘性”的概念被引入。“神秘性”無法被觀測到,隻從實際碰撞的結果得出。它並非是一個可以預判的東西,而僅僅存在於實踐中。因此,即便它的概念是如此曖昧,但仍舊被視為“真理”。這種“真理”,隻以“結果”的方式體現出來。當“神秘”交鋒的時候,出現了超出理論常識判斷的結果,那就意味著,隻能用“神秘性”重新衡量“神秘”的強弱。勝出的一方,就是神秘性更強的一方。但是,在用“神秘性”衡量“神秘”的時候,就是“結果”已經出現的時候。也就是說,正因為某一方取得了“勝利的果實”,所以,才能判斷它的神秘性更強,這個時候,無論在交鋒前,“神秘”所體現出的表麵現象,具備何種性質和特征,亦或者在常識理論中,是否會被克製,都已經無所謂了。說得通俗一些,用“神秘性”進行判斷,隻是一個馬後炮的行為,然而,這種馬後炮卻又是必須的——因為,它至少可以在事後對“無法理解”的情況,做出一個“可以接受”的解釋。如果連這種解釋都沒有,大概會讓人崩潰吧。知性的人類,就是這麼脆弱的東西。思考,就是為了理解而生的行為,“無法被理解”的神秘,和思考有著本質性的衝突,也意味著,和知性有本質性的衝突。雖然,也可以在麵對神秘時,選擇“不去思考”,但是,任何有知性的人類,都無法做到這樣的事情。即便當時主觀決定不去思考,人類自身所具備的知性也不會因此停下來。你假裝遺忘,但已經有一顆種子埋在你的心底,無法抗拒,也無法擺脫,它會化身一個噩夢,緊緊纏繞在你的生命中。隻有不具備“知性”的東西,才是真正意義上,於精神上不被“神秘”克製的東西。我懷疑,“病毒”就是這樣的東西。儘管,從很多細節上,都存在“深遠布局”的影子,但是,如果存在“深遠的布局”,就意味著“擁有知性”。如果“病毒”有知性,那它就會思考,如果它思考,也一定會被上帝嘲笑,被“神秘”影響。可是,從末日幻境的構造認知來判斷,“病毒”才是這個世界的“神秘”的基礎。因它而生的“神秘”,反過來會影響它——這本就是一種極為矛盾的理解。然而,即便這是矛盾的,也必須通過思考,對其進行解釋,哪怕這種解釋過程,所依賴的證據是扭曲的,錯誤的,也沒有關係。人類,不去思考,失去知性,不賦予事物概念,不通過這種概念去解釋未知,就會從精神上死去。所以,我也一樣。我的肉體和精神,已經不同於狹義中的“人類”概念,但是,卻仍舊包括在廣義的“人類”概念中。在麵對“神秘”的時候,我也必須用人類的方式去思考,使用“神秘性”這個概念,去衡量“神秘”的強弱。正如現在,作為陷阱布置在工房中的“神秘”,以看似可以理解的現象和運動體現出來,並在我的速掠超能下呈現弱勢,但卻並不意味著,這些“神秘”對我的攔截結果,就是這樣的發展。而實際上,我從未想過,自己的行動,會真的如表麵上那麼輕易,所以,當麻煩出現的時候,也不覺得意外。“神秘性”是基於“結果”才有意義的,在和這些布置為陷阱的“神秘”的碰撞,徹底塵埃落定之前,都意味著,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發生。速掠超能的神秘性,一定超過這裡的所有“神秘”的神秘性嗎?隻有在碰撞的結果出來前,才能得出結論。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結果是檢驗神秘性的唯一標準。隻是一眨眼的工夫,我已經看到了鉚釘和三名隊長,他們站在一片巨大又奇異的構造體機械組件下方。加上一路上遇到的神秘專家,總共有三十多名神秘專家以“定格”般的姿態,存在於工房中。此時此刻,就連鉚釘和三名隊長,也處於“定格”的狀態。偏偏在他們的頭頂上方,那巨大又奇異的機械組件,正以笨重又遲緩,但卻一刻都不停息的狀態運轉著。這種鶴立雞群般的運轉,就是一種體現出神秘性的結果。在速掠超能當前的速度下,仍舊可以清晰觀測到它的運轉,就證明了,速掠超能此時的神秘性,仍舊不具備壓倒性的優勢。想要僅僅利用速掠超能,去擊破這些組件,是極為困難的事情。如此強大的神秘性,讓我覺得,這裡就是真正的工房,NOG計劃中,通往中繼器陷阱世界的“大門”,將通過它開啟。我無法判斷它是否已經完整,如果還沒有完整,那麼,在完整後的形態又是何狀。在我眼中呈現的這些組件,並不具備一個可以聯想的輪廓,齒輪、杠杆、管線和容器彼此連接著,交錯著,向著肉眼無法觀測到的地方蔓延,即便是連鎖判定,也無法觀測到全貌。轟鳴聲無視於我此時的速度,以正常的節奏鑽入我的耳中。而這本就意味著不同尋常。我沒有絲毫猶豫,收回大口徑左輪,啟動了手中的刀狀臨界兵器。然而,就在刀狀臨界兵器啟動的一瞬間,持刀的右手就失去了感覺。但是,魔紋還在工作,臨界兵器的震動一下子膨脹起來。我沒有想過閃避,也沒有去尋找這個攻擊的源頭。既然是在NOG計劃的工房中,僅想著依靠高速就能分好無損才是最荒謬的想法。如果沒有一擊摧毀整個工房的打算,攻擊源頭就算找到了,大概也是無法破壞的,甚至於,這種攻擊會利用整個工房崩潰所產生的能量進行反擊,也完全在NOG的能力範圍內。對於攻擊者來說,除了在短短時間內,硬撐著“神秘”對自身的影響,完成自己預想中的攻擊,沒有彆的辦法。我不想殺死鉚釘他們,我也不覺得,臨界兵器的一擊,真的可以殺死這裡所有的神秘專家。我的目標由始至終隻有一個,這是即便自身承受著“神秘”的威脅,也必須完成的任務。八景、咲夜、瑪索……我的腦海中回放著她們的音容笑貌,最終停止在病院現實中,那三個人格破碎的女孩身上。在右手的無知覺現象蔓延到另一隻手前,我旋轉身體,甩動著肩膀,完成了“劈砍”的動作。與此同時,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貫穿了我的身體,連內臟都打碎了。我看不到這個攻擊的征兆,它根本就沒有征兆,直接就作用在我的身體內部,緊接著點燃了血液——我可以清晰感覺到,全身的液體都在沸騰,隨後,身體重重砸到工房的牆壁上。速掠超能停止了,隻剩下連鎖判定籠罩著這片區域。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但巨大的痛苦反而在萎縮,也許是因為,我的神經早就不堪負荷了吧。即便這種完全沒有任何幸存理由的傷勢,也沒能在第一時間奪走我的意識。因為——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是精神第一性的世界,那麼,堅強的精神意誌,一定可以在肉體毀滅之後,持續一段時間吧。在常識中,身體毀滅之後,精神也無法存留,但沒關係,在這種情況下,就是“神秘”真正體現其異常之處的時候。強大的精神意識所造成的數據,應該可以對衝掉常識賦予的常數,如果這種對衝不夠強烈,那麼,常數遲早都能修正這些異常的數據——自己在這個時候,竟然想的是這樣的事情,我也覺得有些驚訝。不過,在我的認知中,這才是精神第一性,卻無法擺脫常識製約的體現,也是自己能夠對末日幻境的“神秘”所做出的,最大的解釋。常識和非常識的互動,精神和物質的轉化,數據和數據的對衝,病體中的異變和病體自身的免疫力之間對抗。這一切,都在這個世界中,以“神秘”的方式體現出來。這裡的一切構成,人、非人和各類異常的事物,都是這個複雜的交互影響的呈現方式,而“病毒”的正體也一定會在這種互動中體現出來。乾涉這種體現,反過來也會影響到更實際性的交互,在這個理論上,出現了安德醫生的“人類補完計劃”,以及最初“高川”和係色、桃樂絲兩人製定的血清計劃——隻要在這裡殺死“病毒”的體現,那麼,一旦這個結果反饋到“高川”體內,就有可能產生可以殺死病毒的“血清”吧。計劃的核心,其實是很簡單的,就是從知性生物的精神層麵乾涉投影到對應這個精神世界體現的有機實體,類似於“積極向上的精神,有助於擊敗癌症”的事實,唯一的差彆,就是深入程度不同。這個血清計劃和“人類補完計劃”有著異曲同工之效,不,或許最初“高川”製定這個計劃的時候,和安德醫生進行了交流,這才是“人類補完計劃”的起因——不過,這個猜想是否正確,已經不重要了。除非當時的情況存留有檔案,否則,即便是安德醫生告訴我,當時的情況就是如此,大概我也不會完全相信的吧。在我的記憶中,沒有太多關於“過去”的信息,但是,我所遇到的一切,都讓我不斷思考著,去補完那個“過去”。這個被補完的“過去”或許不是真正的過去,卻是屬於我自身精神上的“過去”。這個“過去”支撐著我如今一係列的行動。而支撐這個“過去”的理論,則支撐著現今所相信著的一切。我“補完”了自己的過去,這個“補完”,則讓我在身體被摧毀到“常識理論中已經死亡”的時候,意識卻還活躍著,就如同硬拖著一股氣,注視著短短時間中,在空氣中膨脹起來的波動。刀狀臨界兵器的振動衝擊,在速掠超能結束的一瞬間,猙獰撲向龐大又奇異的組件群。它是如此之快,如此之強,從爆發到擊中,沒有任何“神秘”可以完成阻攔,在連鎖判定中,鉚釘他們隻是長大了嘴巴,瞪著這一切的發生。他們的身體無法做出反應行動,但是,既然有“神秘”可以在我發動攻擊的一刻進行反擊,就意味著,這樣的“神秘”有足夠充分的時間,在刀狀臨界兵器的衝擊抵達之前,對其進行攔截。可是,由始至終,在臨界兵器的衝擊下,沒有任何“神秘”體現出來,就好似,在這一刻,工房中就隻剩下臨界兵器的“神秘”。神秘性的高下,是由結果證明的。因此,臨界兵器的神秘性,再一次被證明其高高在上。NOG設計圖中的這個巨大機器所具備的神秘,可以在中繼器陷阱世界的外殼上鑿開一個大洞,但是,也仍舊屈居於這把灰粒子放射性共鳴裝置的神秘性之下。巨大的,深入陰影中,不知道蔓延到何處的組件構造,被炸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裂痕出現在每一個齒輪、杠杆和熔爐上,並從攻擊點的最中心向四周蔓延。複雜結構已經停止運作,取代轟鳴聲的,是一陣陣崩解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牙齒咬碎了骨頭,碎砸不時掉落在地上。哢嚓,哢嚓——充滿了節奏的聲響,讓我覺得,就仿佛是自己的心跳。然後,我似乎聽到了血液流動的聲音。我抬起頭來,不是產生“抬頭”這個意識,而是一種更切實的感覺,我的左眼一陣鑽心的痛楚,就好似什麼在攪拌,這種痛苦,讓肉體的實質感更加明顯了。好似有觸手在眼眶中攪動,在它停止的一瞬間,我的視野清晰起來,這一次,我真的感覺到了,本已經被神秘力量壓爆的眼球,正以完好的姿態,觀測著前方的一切。這隻眼球左右轉動,完全不在我的意識控製中,但是,它所看到的,就是我所看到的。我不清楚,自己的身體到底如何了,當痛楚再一次傳遍全身,讓我切身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活過來”的時候,真江已經不在我的身邊了。這一切發生得很快,鉚釘他們這才回過神來,將視線投向我這邊。我不知道,此時他們的眼中,我的形象到底是如何狼狽。不過,沒關係,我還是做到了,阻止外來者於中繼器陷阱世界的校園中登陸,這個計劃,終於完成了第一步。我的右手已經恢複知覺,儘管,伴隨著的,是巨大的痛苦。我將手臂從牆壁的凹陷中拔下來,這裡的牆壁都是構造體,我被砸入其中的時候,大概連骨頭都在作用力下變成一灘爛泥了吧,但是,這樣“常識中會死”的情況,被另一種“神秘”對衝掉了。我不知道這種“神秘”是什麼,不過,不是出自於“真江”,就是出自於“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