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起末日真理教的儀式來說,近江的“三柱儀式”隻是一個小場麵,不過,既然是涉及到中繼器和超級係的神秘,無論現場發生了怎樣的現象,都不由得讓人產生更深入的聯想。研究室的空間發生了扭曲,嚴重到無論觀測他人,還是自我觀測,都沒有半點完好的地方,偏偏在這種強烈的視覺差下,自我存在感卻沒有半點變化。貓女將手搭在近江的肩膀上,傳來的觸感還是十分正常的,似乎僅僅是視覺上的變化。“不要擔心,這是正常現象,中繼器在調整會釋放力量……我想,其他地方的中繼器也一定察覺到了。”近江的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拿著一台筆記本電腦,更有一條拇指大的數據線牽到地上,延長到光芒的另一邊,根本看不清楚到底連接了什麼。“我為此特彆花了一些時間準備,去遮掩中繼器的反應,不過,就現有手段來說,成功幾率隻有一半。”近江說:“隻要對方晚一點反應過來,晚一點對我們這台中繼器進行乾涉的話,儀式就可以達到最佳效果。”雖然說著聽起來極為嚴重的事情,但是近江的聲音仍舊不緊不慢。貓女當然不知道在這種時候,自己能做些什麼,卻能相信,這種狀態下的近江是值得信任的。劈裡啪啦的擊鍵聲響起,近江的表情嚴肅,貓女隻能眼睜睜地光看著現場正在進行的一切。如果是以實體方式攻擊過來的敵人,貓女有十分強烈戰鬥自信,但是,麵對看不見的,以人類集體潛意識為戰場的“神秘”,她隻能宣布自己束手無策。好在,正如她隻能信任近江一樣,近江也再一次以完美的表現,回應了這種信任。震動和扭曲開始平息,當一切都恢複正常時,魔法回路的光芒也逐漸褪去——就像是一口氣被三個正方體吸了回去。地麵和牆壁上沒有留下痕跡,而在吸食了所有的光狀回路後,核心圖案也在眨眼間消失,整個過程簡練到了極點,讓人在一切都結束後,還無法立刻回過神來。“這樣就結束了?”貓女半晌後,看向已經開始忙彆的事情的近江。這個時候,研究室也已經恢複了它本來的樣子。“是的,結束了,整個過程十分完美,接下來隻需要等待。”近江敲擊控製台上的鍵盤,顯示屏中再次放映義體高川的戰鬥影像。貓女注意到,這是錄像回放。近江津津有味的樣子,讓貓女覺得她就像是那些心理陰沉的人,在拍攝了自己的愛物之後,獨自一人玩賞——讓人有點覺得背脊發寒。仿佛整個研究室的氛圍也開始變得陰森下來,雖然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但是,貓女覺得自己還是趕緊離開比較好。反正,讓近江對整個過程進行解釋的話,就算對方不介意,自己也無法聽懂。那些和“科學”格格不入的公式、字母和算法,除了近江自己之外,根本就沒有人可以理解吧。“那我就先走了。”貓女說道,對方理所當然沒有半點反應。貓女聳聳肩,儀式舉行前那種惴惴的感覺,到了此時已經全然消失了。“超級係”的消失帶給她的不僅僅是失落,也有一種放下了什麼的輕鬆感。貓女走出研究室大門後,似乎一直將注意力放在視頻上的近江轉過頭來,饒有深意地看了看她的背影,隨手將視頻關閉,調出新的數據界麵操作了一陣。研究室中心,原本已經消失的魔法回路核心圖案再次呈現,隻是這一次,三個正方體中的兩個開始了異常的旋轉,本來這三個立方體的轉速和角度看似沒有規律,但卻全然是不會重疊的,可是,這一次的旋轉之所以異常,正是因為讓人嗅到了“重疊”的味道——直到某一刻,兩個正方體無論在位置還是運動狀態上完全重疊,一股巨大的波動頓時席卷了整個研究室。近江及時按下一個鍵鈕,一個集裝箱般的半透明防壁包圍了核心,將這股波動封閉起來,沒有對研究室產生實質性的破壞。不過,基地中的其他地方,仍舊有不少敏感的成員感受到一種異常的震動感,這種震動並非是物理上的,而仿佛是一種心靈上的爆發——不是很強烈,卻十分突然,就像是突然有一道靈感閃過腦海,卻無法捕捉到實質的內容,更無法判斷到底是由什麼引起的。遠在基地一角的走火皺了皺眉頭,可是,憑借這模糊的感覺,根本無法測定什麼,甚至無法判斷是怎樣的一種預兆,是好還是不好。桃樂絲不知道什麼站在近江身邊,她注視著被封鎖起來的魔法回路核心,目光似乎可以穿過表麵現象,直達這種變化的內在。“係色開始動手了。”她說:“你不幫幫她?”“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近江抬了抬眼鏡,“你的存在,都已經十分奇異了,沒想到你還認識這麼一個更加奇異的家夥。也許,我比你更信任她。”“你應該相信她,如果沒有她的幫助,命運石之門根本無法完成。”桃樂絲說:“這個世界是奇特的,就像是一個已經寫好的劇本,充滿命運色彩的角色,才是主導劇目的關鍵。係色就是其中一個,無論是主角還是配角,她都是最關鍵的之一。”“我不喜歡談論哲學。”近江平靜地說:“我也不關心其他人到底是用怎樣的世界觀去看待這個世界。”“但是,你也見識過超級係的力量,不是嗎?也期待著,超級係和中繼器融合後,會抵達何種程度。”桃樂絲露出一個狡詐的笑容,“說實話,我覺得兩者結合,仍舊不可能達到預想中命運石之門的程度,但卻足以成為命運石之門的基礎。要在世界線跳躍的時候,保留跳躍者的人格記憶,人格保存裝置和精神統合裝置的力量是必須的。”近江從口袋中掏出一枚指甲蓋大小的芯片,上麵不時有光狀回路閃現:“就是這個嗎?阿川他一直都在收集的。”“是的,接下來,你需要將這枚人格保存裝置安裝到瑪索身上——”桃樂絲說:“以後,當我們使用命運石之門時,就能借助瑪索的力量來保護自己的人格和記憶了。”近江知道桃樂絲的意思,在和桃樂絲進行深入接觸後,她才得知了許多關於中繼器的秘密——雖然她自信在研究過程中,遲早會探究出這些情報,不過在時間和精力上的花費就有些不值得。中繼器的核心是精神統合裝置,瑪索被改造為中繼器控製核心,實際上,是比常懷恩在本質上更加接近精神統合裝置的存在,而在整個操作過程中,瑪索也體現出了她被預言出來的價值——她就像是注定了要成為中繼器控製核心般,所有的改造和調整都極為順利,展現出可怕的契合性。如今,對瑪索的調整已經抵達了一個相對穩定的階段,這個時候,再將人格保存裝置植入,配合超級係的力量,會達到一個極高的成功可能性。不過,在那之前,被桃樂絲成為“係色”的超級係,卻還有自己的任務需要完成。這個任務在整個“命運石之門”計劃中,也是極為關鍵的一步——隻有成功了,才能將超級係的神秘“宏觀調節”性能,深化到符合“命運石之門”預計所需的強度。而對常懷恩的改造,其實在整個計劃中,也不過是為此時的步驟所做下的鋪墊。常懷恩是目前世界上最強大的意識行走者,即便不是,其意識能力的特性和強度也完全符合計劃要求,所以才被近江選中。桃樂絲的到來,並沒有扭曲近江的計劃,這些充滿了陰謀的手段,都是近江在認知到“中繼器”這樣的存在時,就已經開始準備了。和網絡球合作建設中繼器,實際上並非如網絡球所想的,是一種換取他們支持“命運石之門”研究的交易,而是“命運石之門”計劃中的一個環節——最初隻是備選環節,受限於各種因素,近江也不確定,中繼器是否真的有用,不過,後來的情況似乎真的帶有強烈的戲劇性,連她也感到意外。圍繞中繼器而發生的事件所帶來的影響,一步步將這個備選計劃,拉扯到擁有執行可能的正選階段。除此之外,近江也敏銳感受到,眼前這個桃樂絲自從誕生起,就充滿了某種惡意,儘管,她可以分辨出,這種惡意並非衝自己而來,但是,一種很強烈的直覺在告訴她,自己必然會被牽扯進這種惡意中——而她至今為止給予的幫助,本身就是惡意釋放的一部分。“命運石之門”在這個女孩的協助下,推進得十分順利,這種順利給人一種不自然的感覺,可是,比起可以完成“命運石之門”,這種惡意似乎也就不那麼重要了——最近,當近江生出這樣的感覺時,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她能確定,這的確是自己的想法,可仍舊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或者說,整個想法本身,就像是從根子上出了問題。這種無法找到,但卻定然存在的不自然,讓近江有些在意。不過,有一點是她可以確定的,自己現在打交道的這兩個東西——桃樂絲和超級係——就是兩個真正的“怪物”。整個網絡球中,不存在比之更怪異的物事,乃至於放眼整個世界,或許類似這兩個“怪物”的東西都不會太多。兩者和中繼器相比,哪一方更勝一籌,已經不是正常方式可以比較出來的了,即便是近江自己,也暫時沒有找到可以將它們的力量量化比較的方法。但是,也正因為如此,超級係和中繼器的融合,才會成為“命運石之門”不可或缺的一環,沒有這種程度的力量,是不可能對“整個世界”起到根本性作用的。根據世界線理論而製造出來的“命運石之門”,擁有真正意義上,以宏觀方式改變整個世界的力量,或者說,必須擁有在宏觀層麵改變整個世界的力量,才能成為真正的“命運石之門”。而要改變整個世界,目前來說,最近的一個阻力參照物,自然就是中繼器本身。超越中繼器,是“命運石之門”成立的先決條件之一。正因為連近江自己也無法準確判斷中繼器的力量,所以,才必須推動超級係和中繼器的融合,因為這個結合,才能讓人從“方式”上,看到超越中繼器本身的機會。而精神統合裝置與人格保存裝置的結合,也是為了在進行世界線跳躍實驗時,以“觀測者”的角度確認結果,而以這個前提下,所必須進行的計劃中最有保障的一種。在整個“命運石之門”計劃中,近江反複審查過,確認了目前所經曆的,以及接下來要繼續的步驟,沒有一點更改的可能。而且,所有的材料都是獨特的,幾乎沒有替換的條件。所以,這一次計劃的推進,一旦失敗就大概無法再進行第二次了吧。這種毫無退路的計劃,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準備充分”的可能,每一個環節,都必須抓住稍眾即逝的時機,近江回想起來,不免從中感受到“命運”的存在,或者說,是自己所存在的“這一條世界線”的更實質性的存在感。“已經開始了。”近江掃了一眼顯示屏上流淌的數據,那些讓人頭暈眼花的數據變動,在她的眼中卻清晰明了。明明是在中繼器意識態世界中產生的異動,卻以一種獨特的算式,在她的眼前展開。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人可以理解的符號,每一個都擁有千百種意義,而符號連接起來時,這些意義就會相互加乘,構成更龐大的意義。要理解這些意義,必須從一種宏觀的視角去看待——這是近江從中央公國的神秘學中學到的知識。中央公國的古文字,每一個都有複數的意義,乃至於在文明發展至今,為了普及知識,而特地削弱文字的多意義,表麵上看起來,讀音和常用意義,被濃縮為一到兩個,可是,對於本國人來說,一字多義,一詞多義,乃至於一句多義,才是自己的文明中,最根本的淨化所在——而在那些用古文字寫出的神秘學古籍中,一字多義,一詞多義,和一句多義,正是“神秘”的源頭,而且,它比中央公國現今的文章更加晦澀難明,因為,它是沒有標點的。而這種晦澀難明,本身也意味著“信息量太大”,一篇神秘學古籍文章或許還不到一萬字,但是,要解明所有可能的意義,並用現代實用的文字技巧來書寫,其文字量會成千上百地放大,而且,還無法肯定,那些就是全部的意義——人們總會說,有許多對古籍咬文嚼字的解釋其實是誤解,但是,對近江來說,誤解所得到的意義本身,其實也包容在“神秘學古籍”的全部意義之中,從宏觀角度去看待,它並非“誤解”,而僅僅是不被解讀者自身認可而已。以中央公國的神秘學為啟發,近江為了達到“以科學的方式演繹神秘”,所以,將現代數字化科學中,被縮減為“0”和“1”的基礎,全部替換成擁有複雜意義的符號。正常的科學,是從儘可能簡明的數學基礎出發,演繹出複雜的東西。而近江的“科學”,從一開始就違背了這一點,所以,在歐美的科學圈子中,乃至於全世界的正常科學範疇中,她都是真真正正的異端,無法獲得認可,同時,因為她的做法並不完全從神秘圈對待“神秘”的整體思路出發,所以在神秘圈內,也顯得十分另類,即便是網絡球這種神秘組織,也很去理解她,隻是,神秘組織知曉“神秘”的怪異,所以,對“異端”擁有很強的包容性。然而,即便是如此異端,讓人感到難以接近而不自然去排斥的近江,儘管同樣我行我素,卻仍舊會對某些存在產生獨特的感覺——例如高川,也例如,當前這個讓人感到危險的桃樂絲,乃至於被人格化稱為“係色”,而自身形態,卻以平板電腦的方式存在的“超級係”。也許,正因為有著和對待其他人時,截然不同的感覺,所以,才會強取高川為丈夫,也才會在感受到桃樂絲和超級係的存在充滿惡意時,仍舊和對方有著比其他人都要密切的交往吧。近江觀測著屏幕上的數據流動,但是,精神卻沒有往時那般集中。“你在想什麼?”桃樂絲突然問道。“也許我在害怕?”近江回答,又像是在自問。“沒必要害怕,近江。”桃樂絲說:“每個人生下來,都有一個必然的使命,也許這個使命是被外在賦予的,也許是由內在誕生的,但本質上都是一樣的。接受這個使命,和抗拒這個使命,都需要覺悟,你不覺得,害怕這種情緒,正是覺悟必須打倒的嗎?既然無論做什麼,怎麼做,隻要活著,就肩負著使命,而無論是接受使命,還是抗拒使命,都需要打倒恐懼,產生覺悟,那麼,害怕又有什麼意義呢?”“你認為,我的使命是什麼?製造出命運石門?”近江問,“如果這個使命不是從我的內在誕生的,而是外在賦予的,那麼,賦予我這個使命的存在,又算是什麼呢?”“沒有人可以決定你的使命是什麼。”桃樂絲的表情嚴肅起來:“因為,你並不是毫無內在的人,也就不會單純被外在影響,進而單純地,被外在賦予使命。當你有自己的思想時,你的內在就無時無刻不在和外在因素交互,兩者會讓你前往混沌——這是每個普通人都會有的混沌,但是,你又展現出比其他人都要特殊的地方,所以,我覺得,你的混沌是特殊的。如果你有什麼使命,那也一定是因為這種特殊混沌的存在。你覺得,當一個人成為特殊的那一個,其使命難道會和普通人一樣嗎?”“所以,我想知道,我的使命到底有多特殊。”近江說:“我僅僅是想知道而已。而我覺得你和超級係都能回答這個問題。”“是嗎?”桃樂絲笑著,歎了一口氣,這個時候,她一點都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小女孩,但是,也同樣不存在近江一直感受到的那種惡意,“很抱歉,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係色也不可能回答這個問題。雖然我們的確可以給出一個答案,可是,那是我們的答案,而並非你自己的。你想要的答案,隻能由你自己去找尋。如果你覺得,自己的使命是製造命運石之門,那就是那樣吧。如果你不覺得,你還有時間……至少,在我們給出的答案到來前,你有很多的機會去尋找。”“也就是說,你們無法決定我的答案?即便超級係和中繼器融合之後也沒辦法?”近江的提問似乎有彆樣的意味,但是,桃樂絲完全不在乎。在近江誕生的時候,“近江陷阱”就已經誕生了,無論近江在探究自我時獲得怎樣的答案,都對“近江陷阱”沒有任何影響。因為,“近江陷阱”和“近江”是可以一並而論的。“是的,沒有人可以決定你的答案。”桃樂絲平靜地說:“近江,你要知道,你的答案是你的答案,而我的答案是我的答案。”“這真是無聊的回答。”近江如此說道,然後,她看到了,女孩的目光中,飽含著前所未有的認真。“隻有混沌,才能對抗未知。”桃樂絲對她說:“近江,你就是一個混沌的匣子。正因為如此,你才會出現在阿川身邊,隻有你在他身邊,他才能戰勝未知的邪惡。你是被需要的。被他需要著,依賴著,沒有你在身邊,阿川什麼都做不到。無論你找到的答案是什麼,隻要你記住這一點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