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繼器世界和外界與統治局的關係十分奇妙,正如我最初進入這個世界的時候,全身上下的狀態和物品都換了一遍,如今再度進入這裡,在統治局中被毀掉和得到的一些工具也全都更新了。手機、錢卡、身份證和護照等等物品出現在自己的口袋中,就如同它們原本就在這裡一樣,但我清楚,這些東西並非是一直都在的,而更像是當我需要它們來融入這個世界時,它們才出現。不過,既然整個末日幻境都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精神意識所構成的世界,存在無法解釋的“神秘”,那麼,當前的情況也並不是十分值得在意。從現況來說,這些莫名其妙就出現在自己身上的東西,的確讓我免去了許多麻煩,讓我得以和身在中央公國的阮黎醫生溝通。以這個中繼器世界的時間來看,我離開了足足有一個星期,而我在這裡的身份,隻是一個高中生而已,突然失蹤那麼長的時間,無論是對於了解情況的人,還是對於不了解情況的人,都會帶來許多煩惱和擔憂吧。如果被追問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要解釋起來也挺麻煩的。即便如此,我仍舊決定在第一時間通知阮黎醫生,之後還要和咲夜、八景兩人聯絡。如今身處歐洲某地,在諸多侵入者已經行動,“神秘”漸漸蔓延的現在,也不能否認,有可能會在歸途中發生事故,如果不早點和她們聯絡的話,也有可能會發生一些不儘人意的狀況。阮黎醫生的聲音漸漸從最初的驚喜中平複下來,不過,我的失蹤對她來說,也是十分不得了的情況吧,所以,她的追問充滿了一股腦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你辦了護照?什麼時候?怎麼跑到國外去了?”預料之中的追問隨之而來。“我也不清楚,清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這個地方了,還結了婚……”我說的話,換做其他人都不會輕易相信吧,實在太過離奇,不過,阮黎醫生清楚我的精神病史,這種莫名奇妙的事情,過去的“我”可沒少做,當然,突然結婚了這個情況,倒還是第一次。阮黎醫生的聲音又頓了頓,似乎也是在意“結婚”這個說法。“結婚?”她的聲音提高了一些,我聽得出,她同樣一頭霧水,弄不清楚情況,不過,正如過去處理的方法,她隻是說:“回來再說吧,你要帶那位新婚妻子回來嗎?”“是的。”我看了一眼真江,平靜地說:“她也是一個精神病人,而且,比我還要嚴重。”電話那頭頓時好一陣沉默,我可以體會阮黎醫生的心情,若是同樣的事情放在自己身上,自己恐怕也隻能無語而沉默吧。當前的情況對於“普通的人生”來說有些出格,幸好,阮黎醫生是相當理性的人,而且,還是我的家人兼主治醫生。“總之,先回來吧。咲夜和八景天天都過來這邊,這次總算可以給她們一個好消息了。”阮黎醫生的輕鬆下來,接著,一陣電話鈴聲響起,我一聽就知道,診所又有工作了,那邊果然也說道:“好了,就這樣,我這裡還有工作。記得登機前打電話通知一聲。”說完,就主動掛斷了電話。阮黎醫生還是老樣子,挺有工作狂的模樣,我這麼想著,不由得會心一笑——“老樣子”這樣詞,總讓人覺得,好似已經好久不見了,但實際上,對阮黎醫生她們來說,我失蹤的時間,也就是一周罷了。“真江,該走了。”我對一旁表情有些茫然的真江說道。真江的表情斂聚起來,就像是剛剛脫離自我的世界:“我想起來了,親愛的。”“什麼?”我不太在意,隻是隨口回答著,拉起她的時候,她也沒有半點抗拒。和她相處了那麼長的時間,我多少也能對她的狀況有所感覺了。到底什麼時候,是真的異常,什麼時候,僅僅是精神病人狀態,到底是真正的清醒,亦或者隻是表麵上的清醒,並沒有如以前剛開始時那般徹底摸不著頭腦。當然,她的一些行為和話語,總像是在暗示著什麼,亦或者,在有事情發生之後,回顧之前她所說的話,似乎又像是早已經有所征兆。可是,如果將她的每一句話都看作是飽含深意的話,我的精神病態大概會變得更加嚴重吧。“我想起來了,親愛的。”她隻是這麼說著,並沒有一個完整的內容,當然,我也已經習慣了這種情況。真江大概真的是想起了什麼,亦或者,透過我所不知道的方式,看到了什麼,但是,她不用完整的話來表述出來的話,我什麼都無法知道。這個時候,糾結於這種事情,隻會讓自己徒增煩惱而已。“我想起來了,親愛的。”真江繼續這麼說著,眼神又漸漸散開,一直不斷地喃喃自語。我牽著她的手,攔下出租車前往這個城市最好的酒店。半個小時後,我們吃了回到這個世界的第一頓晚餐,真江的精神毫無來由地活躍起來,像是孩子一樣在酒店裡到處亂跑,直到酒店前台通知我去領人,才知道她闖入了廚房,在一群廚師麵前,用極為危險的動作揮舞那些刀具。“她精神不正常吧?”酒店的高級管理人員十分直白地這麼對我說,排斥的眼神完全是赤|裸裸的,這個時候,我就算說“不是”,也大概是無法取信於人了。真江在離開我視線的時候,做了許多“正常人不會做的事情”,幸好,她此時的狀態並不具備攻擊性——比起用刀具做雜耍,更讓人擔心的是,她會不會突然就打開殺戒。真江過去的精神病態往往趨向於暮氣沉沉,就像是上了年紀後,沉迷於自己“虛假的記憶”中,如今的精神病態則呈現出相反的趨勢,這當然是不可能沒有緣由的。隻是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所以,也無法做出相應的對策。我在領回真江的時候,不由得想到,沒有被酒店的工作人員趕出去真是太幸運了。儘管,比起真江真正異常的時候,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根本不算出格,但對於普通人來說,還是難以忍受吧。在現代的和平社會中,會拿起刀子亂揮的家夥,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都是不受歡迎的,更何況,這麼做的是女人雖然長得漂亮,但卻一眼就能看出是個精神病人,誰都不想成為意外的倒黴鬼。“請不要給其他客人帶來麻煩,否則我們會很難做!”酒店人員再三警告著:“您訂的機票很快就會送到,請彆錯過登機。”他差一點就沒說出“我們不歡迎你這樣的客人”這種話了。他那儘力委婉的直接,讓我飽嘗到許久沒有的尷尬。果然,在服務員送來機票後,我發現他們訂的是直達中央公國首都,於清晨四點發機的航班。真江十分興奮,對自己的活躍造成的問題毫不在意,或者說,像是完全忘記了一樣。這種興奮在我看來是毫無緣由的,但也沒有刻意阻止的理由。她的神智仿佛退化到了連洗澡都不會的地步,我發現她在浴室中太過安靜的時候,她似乎已經整個人沉在浴缸中十多分鐘了,換做普通人,早就窒息而死了吧。她抱著雙腿,就像是浸泡在羊水中的胎兒姿勢,我把她撈起來的時候,才發現她已經睡了過去。我隻得自己動手,將她全身上下擦了一遍,然後送回大床上。這些事情並不困難,卻像是意外一樣接踵而來。直到晚上十點多,我才有空閒聯係咲夜和八景。阮黎醫生提起過,這兩個女孩在我失蹤後,幾乎每天上晚自習前都會造訪,所以,她們大概已經事先從阮黎醫生那裡得知了我的情況,在接通我的電話後,沒有顯得太過情緒化。“阿川!你到底跑到哪兒去了?”八景的聲音充滿責備,不過,還沒讓我回答,就說道:“什麼時候回來?”“淩晨四點的航班,直達首都後再轉機。”我說:“最快也要明天晚上吧。你和咲夜還好嗎?學校和學生會的情況有沒有變化?”“下次不要讓我們這麼擔心了。”八景沒有回答,隻是這麼說道,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柔軟,讓我有些愧疚。但是,我十分清楚,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一旦涉及到“神秘”,失蹤並不是什麼罕見的情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且,也早就知道會發生怎樣的情況,所以,即便在事後仍舊會感到歉疚,卻也無法做出更多的承諾,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做出這份承諾的能力和條件。而且,不解決本質的問題,我這種事情必然會重複發生。我隻想,讓八景和咲夜她們,生活在一個真正平和而真實的世界中,不需要如同輪回一樣,反複為頻繁出現的異常災難而煩惱,不需要被迫卷入她們所不喜歡的生活中。所以,即便現在出了狀況,而讓這個世界的八景和咲夜感到擔憂,我也無法停止前進。“我想保護你們。”我對話筒那邊的兩人說著:“相信我,我不會隨便做一些無謂的事情;我隻是在做,我能做到的事情。讓你們擔心了,對不起。”我無法述說更多的東西,並非我不願意,而是我無法用語言準確描述那些稀奇古怪又矛盾發雜的東西,包括我的想法,我的情緒,我的期望和鼓動著我去做那些事情的因素,最終隻能變成“對不起”這三個字。“……不要說對不起!”八景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生氣,“你的決定,是耳語者的決定,你的行動,是耳語者的行動,可是耳語者並不單單指你一人,我、咲夜和你三人加起來,才是耳語者,不是嗎?我說,不要讓我們這麼擔心,想聽到的回答隻有一個。你知道是什麼吧?阿川。”我不由得頓了頓,才回答道:“嗯,下次不會了。”即便,我清楚,這大概是不可能實現的,八景應該也清楚吧,但是,她仍舊強迫我說了。也許她想聽的,就是這樣的話,哪怕,隻是一句空言。“很好。”八景滿意地說:“我喜歡不隨便許諾,但許諾之後就已經應諾的人,但是不喜歡隻是因為害怕失言就不敢做出承諾的男人。我不希望自己喜歡的阿川變成那樣的男人。阿川——”“嗯?”“彆小看女人!”八景用力說道。“啊,哦——”我隻能發出無意義的歎聲,其實,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我都弄不懂八景到底是怎樣的女人心,不過,這種強氣的言辭,卻挺符合我所認識的她。既然八景說我小看了女人,小看了她,大概就是那麼回事吧。“你失蹤期間,我們一直在監視學生會,那邊的情況有些緊張,但也不是太過緊迫,畢竟你失蹤也才一周而已,並不足以發生太大的事情。阮黎醫生幫你請了長假,所以沒有任何問題。具體的情報,你回來後自己看吧。”八景說。“嗯。”我應聲道。“我將手機轉給咲夜。”八景說完,響了片刻雜音,咲夜的聲音就接著響起來,“阿川,聽阮黎醫生說,你結婚了?莫名其妙地,就結婚了?”她的聲音很平靜,就像是家常問話一樣,但卻絕對沒給我半點平和的感覺。相比起八景直白的擔憂,她的這種平靜太過異常了,簡直讓人感到寒芒在背。“啊,出了一些事情,也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我不由得給自己捏了把冷汗。“但是,你和一個莫名其妙就出現的女人結婚了。”咲夜平靜地,僅以結果說話,這樣的她,和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和她相處時的印象相比,反差大得實在令人毛骨悚然。可即便如此,我仍舊無法否認,在遙遠的大海那邊,和我通話的女孩,就是咲夜本人沒錯。話說,在這個中繼器世界裡,和“高川”交往的,並非咲夜,而是八景吧?可是,出現意外關係的時候,咲夜的反應比八景更大更直接,又到底是怎樣一個情況?但是,麵對咲夜平靜的,應該是詰問的話,我卻沒有任何立場和道理進行反駁。真江和我的關係,比任何戀人關係和夫妻關係還要密切,即便和八景有交往的事實,也無法否認,和真江之間那更加深入的關係——正因為沒有人可以理解,所以,隻能退一步用“婚姻”這個狀態來表現。而且,我也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隱瞞自己和真江的關係。麵對咲夜的詰問,我決定老老實實地回答:“抱歉。”“我不接受。”咲夜平靜又毫無猶豫地說:“八景不說的話,我來說。我絕對不接受阿川的抱歉,也不接受這個情況,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從我們手中奪走阿川,即便是法律也不行。”“啊,這個……總之……等我回去後才說吧,用電話,有許多情況很難說明白。”我不得不將話題暫時擱置,因為,咲夜平靜態度下的那份讓人毛骨悚然的情緒,已經變得越來越清晰了。可意外的,我卻不覺得,這樣的咲夜是反常的,也許,是因為在過去的末日幻境,她也曾經有過這樣的表現吧。“知道了,沒問題。”咲夜仍舊平靜,“我會一直等你,阿川,我會的。”“是,是的,我知道了。”我感到背後有些濕冷,“今天很晚了,我還要趕早,就先掛了。”“好的。晚安,阿川。”咲夜的聲音終於變得柔軟了一些。“晚安。”我說罷,仍舊下意識保持在通話狀態,直到三秒後,那邊掛斷了電話。我將手機放在床頭櫃上,覺得這一次談話,就像是奮戰了一個晚上。咲夜和八景的事情,真江的事情,阮黎醫生的事情,學生會的事情,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讓我覺得,像是潮水一樣湧來。果然,無論什麼時候,善後才是最麻煩的,如果這個時候還有網絡球的身份,情況大概會好很多吧。那些“需要一個解釋”的事情,都能通過組織獲得一個更好的處理。我不願再想下去,在這個末日幻境中,已經不能再和過去一樣了,這是讓人惆悵卻又必須去麵對的事實。我無法想到更好的計劃,就必須承載這種變化所帶來的壓力。真江已經睡著了——她的呼吸輕柔又平穩,我覺得她是真的睡著了。我抱著她的身體,埋首於她那柔軟又豐|滿的胸口中,她的溫度,她的心跳,她的氣味,她的觸感,讓我終於可以平靜下來。一切,才剛剛開始。已經不可能停下步子,不,應該說,對“高川”而言,或許有“停留”的選擇,卻從來都沒有“停止”這個選擇。淩晨三點,我清醒過來,從窗口可以看到格外平靜的夜色——雖然被燈光照耀著,也有行人和車影,卻仿佛被一種深沉的情感包圍起來。我感到身後有什麼,猛然回頭,卻被一雙強有力的臂膀拉進身後那個豐|滿而堅實的懷抱中,熟悉又驕傲的聲音,充滿了磁性,在我耳邊吐息:“親愛的,還有時間,不來一發嗎?”根本就不需要注視她的樣子,這熟悉到骨髓的聲音、力量、動作和懷抱,讓我一瞬間就知道,抱住自己的人是——“富江!”“嗯嗯,真是令人激動的再會。”富江用力抓住我的胯|下,“作為獎勵,該怎麼做才好呢?”她並非在問我,她比任何“江”都要主動,都要激烈,讓我無法反抗。在她的獨裁和強迫中,我被狂風暴雨的動作洗禮了,仿佛在這個過程中,由“神秘”帶來的體質上的強化,都已經完全失效。富江在這種事情上,總是不加掩飾,放浪形骸,且充滿強欲。當然,我不討厭,而且主觀認為,任何正常的男人都不會討厭。重新穿好衣服,離開酒店的時候,離登機時間已經不足二十分鐘。換上一身T恤熱褲,倍顯火辣身材的富江,隨手紮了一個馬尾辮。她打量著城市,神色平淡。“這裡的空氣,有一股發餿的味道。”她如此說道。我不清楚,她到底是以什麼標準來評估的,我聳聳肩,因為,我感覺不到她說的情況,即便,我覺得她並非無的放矢。“末日真理教?納粹?”我嘗試問了一下。“是惡魔。”富江說。我並不意外這個回答,不過,富江似乎也無法確定,自己直覺感受到的惡魔到底藏在什麼地方,因為,“就像是整個城市都變成了垃圾場。”這樣可怕的形容,並不從城市表麵的風景體現出來,這裡是一個旅遊城市,風光端麗,空氣清新,也沒有聽聞出現異常的死亡事件。這個城市的節奏十分平緩,但並不意味著消息不靈通,正因為大家都有閒情,所以,才會對異常的情況十分敏銳。“要停留一陣嗎?”富江問我:“也許是處於臨時數據對衝空間裡。還記得瑪爾瓊斯家的小鎮嗎?我覺得,也許在這個世界,那裡也在發生,或者已經發生了一些情況。”相比起大部分時間都處於精神病態的真江,富江無疑更有理性和主動性,她顯然十分清楚我當下的情況和自己所在的環境,儘管,我不清楚,她到底是如何得到這些情報的。不過,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拒絕了她的提議。我並不懷疑富江的敏銳,再加上她的身份,能夠對我沒能察覺的異常做出反應,是十分值得信賴的。可是,我同樣沒有忘記,自己在這個世界的行動,是以阮黎醫生、咲夜和八景所在的城市為中心。對現在的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並非是深入已經發生的,歐洲方麵的異常,而是儘快回到咲夜她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