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情況越來越讓人感到意外,夜鴉誇克那破碎的麵具下,露出一張無比熟悉的臉。之前窺視破碎麵具的縫隙,就已經察覺到,站在這裡的夜鴉誇克有一個讓人吃驚的真麵目,隻是,真正看到的時候,我仍舊無法以絕對的平靜去對待。“……卡門?”是的,那張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正是卡門的樣子。卡門和夜鴉誇克?我把握不住兩者之間的關聯,雖然可以猜想,當初是卡門亦或者他的人,拿走了夜鴉誇克的資訊磁盤,單純以他的立場而言,會做這樣的事情也不足為奇,但是,他此時如此痛苦的表情,卻讓我覺得其中必有蹊蹺。我所知道的卡門是“末日代理人”,他的來曆,有各式各樣的假說,但無論哪一種,都隻能證明,他的存在,和“病毒”有著很深的聯係,對末日幻境的走向,也起著極為關鍵的作用。他的身份是獨特的,在整個末日幻境的冒險中,我就隻見到過這麼一個“末日代理人”。正因如此,才會顯得他此時的痛苦,是極為罕見的情況。他此時此刻的情狀,讓我感受到,有一種可怕的氣息正撲麵而來。那並非是卡門本人散發出來的,而是讓卡門變得痛苦的某種存在,在看不見的陰暗處窺視著我。我不由得疑神疑鬼,警惕地環視四周,猛然之間察覺到,十幾秒前還在和阮黎醫生等人隔空對話,那邊也不斷出來讓人心安的動靜,可現在,又如同被隔離到了另一個世界裡,猶如我們當初察覺到死寂突然到來。當初,我們在灰霧中,失去了他人的蹤跡,而現在,我似乎獨自遭遇了類似的情況。“媽媽?教練!占卜師!三井先生!”我緩緩後退,沒有理會看似痛苦地有些發狂的卡門,夜鴉誇克雖然看起來隻像是一個全覆蓋的外殼,但顯然和內在的卡門具備一種極為直接的聯係。我不得不將夜鴉誇克麵具的損壞,和卡門此時的痛苦結合起來,可即便如此,我仍舊不認為,之前和我戰鬥的夜鴉誇克,單純隻是內在卡門的操作,而和夜鴉誇克本身沒有半點關係。眼前的夜鴉誇克,或者說卡門,仿佛攜帶了太多的秘密,而讓人無法在短時間內整理出一個頭緒來。他仍舊是危險的,正因為如此痛苦,所以,情況才比之前更加危險。並不僅僅是因為他看起來要發狂,而是因為,他看起來,比起“夜鴉誇克的操縱者”這個身份,更像是一個囚徒——假設卡門被囚禁在了夜鴉誇克的體內,那麼,是誰有這樣的本事,將這麼一個“末日代理人”,囚禁在我曾經的電子惡魔之中?毫無疑問,我的特殊身份,讓夜鴉誇克也具備與眾不同的地方。我可以想象,有人利用了這些特性。可是,即便知道夜鴉誇克是特殊的,若沒有相應的技巧和神秘性,也不可能做到“拘束末日代理人”這種事情。對方,既熟悉我,也熟悉卡門,更明白我們的特殊性,到底昭顯在什麼地方,更有非凡而具備針對性的神秘力量,刻意滿足這種種條件的家夥,在末日幻境中絕對是稀少的。我最先想到的,仍舊是“最終兵器”。當初夜鴉誇克甫一現身,我就有了一些感覺,但是,當這種來自背景的窺視、惡意和恐怖,在這樣的想法成形時,就愈加豐|滿清晰。對於許多不接觸神秘的人來說,這種感覺或許更多是一種錯覺,然而,我的親身經曆總是告訴我,當我意識到一個很壞的可能性時,事實可能會更壞。也就是說,夜鴉誇克背後的存在,哪怕不是“最終兵器”,至少也是“最終兵器”等級的家夥。此時此地,可不是和這種等級的敵人正麵交戰的好選擇。我的後背,大概已經冒出冷汗了吧?但是,我沒有太多感覺,之前的戰鬥算是熱身,身上還受了傷,可身體的熱度,傷口的痛楚,都迅速地冷卻下來。我想知道,阮黎醫生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希望,僅僅是我被隔離出來,獨自一人承受當前的危險。倘若這種隔離,是打著各個擊破的主意,那麼,阮黎醫生那邊一定也不會平靜。我隻希望,如果她們真的遇到了危險,千萬彆是連還手之力都沒有的情況。我後撤到便利店門前,隔著卷簾門,聆聽內裡的動靜,但裡麵仿佛一個人都沒有。不,也許真的一個人都沒有。我這麼想著,再次觀察了一下夜鴉誇克和卡門,兩者之間的互動,似乎出了點麻煩,卡門在痛苦中掙紮,似乎正因為如此,所以才讓夜鴉誇克無法繼續行動。兩者的相持,大概還要持續一會。就在我保持戒備的時候,無音用力扯斷了門鎖,將卷簾門升起。在灰霧彌漫的深夜裡,店內一點光都沒有,太過暗淡的光線,讓肉眼幾乎連近物的輪廓都看不到。過了一秒,才有一些輪廓恍恍惚惚地映入眼簾。然而,裡麵倘若有人,開門這麼大的動靜,早就已經驚動對方了。此時此刻,仍舊一片死寂得的便利店內,果然一個人都沒有。突然間,卡門發出一聲精疲力竭的低吼,讓我的注意力重新吸引過去。他終於不那麼掙紮了,但卻顯得極為虛弱,儘管我不喜歡趁人之危,但是,對在戰鬥中抓住敵人的一切弱點,同樣有著相當豐富的經驗,然而,我一點都不想趁著眼前的機會,對夜鴉誇克或者卡門發動襲擊。我有一種感覺,哪怕是現在的他,也仍舊擁有足夠的防禦力和警惕性,而一旦動用武力,就會失去談話的機會。針對卡門目前狀況的猜測,我想,始終將對方當作見麵必殺的敵人並不妥當,雖然他的立場,始終和我有矛盾,但在過去的接觸中,因為種種緣故,直接戰鬥的機會也很少,而這樣的關係,應該可以延續下去。要戰鬥,要殺死對方,之後還有更多的時間,但是,真正的敵人不是卡門這個末日代理人,而是更可怕的東西。我覺得,在麵對那樣的一種存在時,我們需要談談。而且,我也覺得,恐怕此時的卡門,也有著類似的想法。上一次我和卡門相遇,他還是好好的,正準備大乾一場,並將我的存在,列入他的計劃中的一環。他對自己的想法不加掩飾,對自己將要做的事情信心十足,我知道,他已經布置好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這個中繼器世界的末日真理教,是他早已經擁有的底牌。而且,儘管我不清楚,具體是怎樣的情況,但是,卡門大概是可以使用“江”的力量,而他此時的身份和位置,也似乎和“江”有關——有這樣的感覺,卻沒有相應的記憶。卡門、“病毒”和“江”,三者所具備的關係,在一定程度上,與我的情況十分接近。然而,這樣的一個可怕的家夥,才剛剛不見了個把月,就變成了這副淒慘的模樣。我不知道,到底是他自討苦吃,亦或者被人針對,但無論哪一種,他所遭遇的情況,都絕對涉及到了這個中繼器世界的秘密,也足以證明,潛伏在這個秘密中的力量,達到了這樣一種可怕的程度。倘若卡門被囚禁是一個事實,那麼,他此時的掙紮,同樣意味著,他想脫離這樣的處境。如此一來,他的露麵,也許不是一個巧合。“卡門,是你想要見我嗎?”我在轉瞬間,整理好思緒和情緒,主動問道。搖搖晃晃,顯得十分虛弱的夜鴉誇克,不,現在的身份,應該是卡門——他將整個烏鴉頭麵罩都扯掉了,就像是身著全甲,卻唯獨沒有戴上頭盔——不過,他的頭部形象,也因為一些神秘力量的乾涉,而出現一些異常,就像是勉強用深紅色的液態物質,勉強捏成頭顱的形狀和五官的樣子,時不時,還有氣體揮發,蒸騰成霧。他半跪著休息了幾秒,才重新站起來。“好久不見了,高川。”他的聲音十分沙啞,大概是聲帶的異常,讓聲線聽起來和過去已經截然不同,可是,那種獨特而桀驁的味道,仍舊帶給我熟悉的感覺。他現在的樣子,根本就不能稱為人類了。不,“末日代理人”從一開始就不是人,無論生理結構還是精神結構,都給人一種異類感。他的聲音,再一次讓我回想起,第一次在末日幻境中和他相遇的情景。我不由得摸了摸手腕內側的魔紋,最初的魔紋,是他給予的,倘若我們隻是敵人的關係,他為何又要引導我成為魔紋使者呢?我還記得當時自己的回答:我要成為英雄,拯救世界。然後,他用嘲諷的姿態,引導我獲得了神秘的力量。我知道,在最初的最初,自己或許對他那超然的姿態有所仰慕吧。我的確希望,可以掌握神秘的力量,成為如此拉風的男人,做那些隻有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去經曆他人做夢都想不到的冒險,以無匹的身姿力挽狂瀾。那時,卡門是耀眼的,站在我的前方。現在,他的光芒不再,但是,這掙紮的姿態,卻讓我看到了自己。我不由得想到,自己和他竟然已經如此相似了,或者說,如今的我已經走到了,他所在的地平線。明明在上一次見麵的時候,還沒有如此深刻的感覺。是因為他此時如同虎落平陽嗎?不,我不那麼認為。“是的,有幾十天沒見了。”我凝視著他,就像是要將他的表情,絲毫不差地拓印下來,“你的變化,讓我感到吃驚。”“啊,沒辦法,隻是一次失誤而已。”卡門的聲音再次流露出那嘲諷般的語氣,“這個世界的苛刻,總在我的預料之上。”“那麼,你是來找我幫忙的?”我十分平靜的,完全沒有任何作偽地,對他說道:“說說吧,我會幫你。”“為什麼?”卡門似乎對我的回答,也有些詫異,“我不得不承認,現在的主動權在你的手中。”“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先聽聽前因後果,然後再用功利一些的想法,去爭取更多的酬勞?”我笑了笑,隻是在陳述著,“不,我不會這麼做。”“為什麼?”卡門的表情變幻著,但又像是,僅僅是五官的變幻,隨後似乎平穩了一些。“因為,在第一次碰麵的時候,你也沒有問我要任何東西,不是嗎?”我如此回答道。卡門沒有說話,但表情無法形容,驚詫隻是其中的一個元素,更多的情緒,凝結在這樣一個表情中,而顯得格外生動,然而,我也說不清,他到底是怎樣一種情緒,不過,此時的他看起來,在精神結構上更像是一個人,而不是什麼異類。我們可以溝通,並且,已經在溝通了,沒有過去交談時,那種無法真正認知異類的不確定感。“如果是說當時的報酬,那我早已經得到了。”半晌後,卡門認真地盯著我,說:“我並非不索要任何東西,而是在你做出選擇的時候,就已經獲得我想要的東西。而且,還讓我看了一場好戲。”“你看得高興嗎?”我反問。“還不錯。”卡門沒有任何猶豫,“但是,終究我也不過隻是一個戲子而已。”“說實話,我並不在意你對自己是如何定位的。”我說:“我並不在意你的事情,對我來說,你就是末日代理人卡門,僅此而已。是你給了我魔紋,讓我走近真相,去接觸那些令人恐懼的事實,甚至於,讓我恐懼得分不清真實。但這些全都無所謂。”我用同樣認真的表情看著他,說道:“對我來說,你是一個開端,也是一個結果,也許在過去,我有想過,有朝一日,讓自己也成為你的一個開端,和一個結果。現在,我覺得正是時候。”“原來如此,你要以這樣的方式,和我了解因果嗎?”卡門的理解,和我所想的有點兒不同,但是,無所謂,我並不在意這種理解上的誤差,因為,他的理解,對我而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所做的事情對自己而言的意義。隻聽他繼續說道:“但是,你要知道,高川,我們之間的因果,不是做這種事情就可以了結的。啊,是了,你因為死過了一次,所以,在死了的時候,對其他高川的經曆,都不太清楚吧。也許有印象,但是,沒有記憶。”“不,我對其他高川的記憶沒有任何興趣。”我如此回答道:“我在死亡的時候,就已經將一切托付給他們,相信他們一定可以儘可能做好,所以,假設他們出了問題,也大概是無可挽回的,倘若一切順利,那麼,我隻要默認結果就足夠了。現在,我的態度也是一樣,我在其他高川的基礎上,去完成我的計劃,所以,對於他們曾經有過怎樣的結果,完全沒有興趣。我相信,他們肯定是努力過了。”頓了頓,在他開口前,我打斷了他的話:“說說你的事情吧,我覺得,你已經沒有太多的事件來閒聊了。”卡門的頭部就像是抽搐一樣變幻了好一陣,兩秒後穩定下來,他帶著疲倦的語氣,承認了自己的狀態的確經不起磨蹭。“我需要你的幫助,高川。”他就像是放下了所有的沉重,以最純然的目光看著我,說道:“隻有你,才有可能做到。所以,我花了很大的精力,才得到了這一個機會。我想,你應該猜到了,我被囚禁在你的電子惡魔中,就像是動力爐一樣。這個電子惡魔還有更強的力量,但是,因為我的緣故,才無法發揮出來,而我能夠限製它的機會,在你解放我之前,大概就這麼一次了。因為,敵人很強,很可怕。”“敵人是誰?”我單刀直入地問道。“右江。”卡門沉聲回答。“右江?”這個名字,讓我有些印象,而且,因為和“左江”的名字充滿了對稱感,而讓我無法將之當作巧合,再加上,那是一個擁有囚禁“末日代理人”此等力量的存在。所以,是“江”的一個人形投影?不,也有可能是靠近“病毒”一側的最終兵器。最終兵器和“江”係列,一直都有著極深的淵源。“看你的樣子,似乎並非一無所知。”卡門說:“這很好,你要小心,這一次的右江,可沒有上一次那麼好對付。”這一次?上一次?這樣的說法,讓我覺得就像是迷霧中的一鱗半爪,抓不住問題的全貌。我也沒有掩飾這樣的感覺,直接對卡門說:“我沒有相關的記憶,我需要更多關於這位右江的情況。她是哪邊的人?什麼身份?末日真理教的最終兵器?還是彆的什麼東西?”“右江就是右江,它是特殊的,單獨的。”卡門用虛弱的聲音說道,他似乎快要撐不下去了,“以末日幻境的設定來看待的話,你可以認為,它是納粹的最終兵器,也似乎納粹唯一的最終兵器。不要被納粹現在的行動迷惑,他們一定將所有的資源都投入到了這個唯一的最終兵器身上,才能製造出那樣的怪物——不,隻是這麼想的話,還是太片麵了。”他掙紮著地說道:“高川,你意識到了嗎?這個末日幻境,在某個時間段,其實是不一樣的,你可以想象成,這次末日幻境的世界線在某一時刻被改變了,而並非是像過去那樣,被重新構建。以那個時刻為分割點,之前和之後的右江,是完全不一樣的,但是,之後的右江,又是建立在,之前的右江在那個世界線改變的時刻所發生的事情上。”他一口氣說了很多,而且,神態愈加疲憊了,痛苦幾乎讓他無法再維持一個清晰的頭臉。“造成世界線變動的原因,是末日真理教試圖通過中繼器的力量,抹除當時的某種情況——我後來覺得,其實是針對你。”卡門神情凝重地說:“末日真理教內部,有更深沉的東西,我無法接觸到,他們……很可能是了解情況,亦或者,他們遵循某種更高的意誌行動,而這種意誌,知道你的情況,明白你的成因,洞悉你的結果。它無法直接對你做太多的事情,但卻可以借助其它的情況,對你進行乾涉。同樣的,它已經在乾涉我了。”說到這裡,卡門再也挺不住般,不由得半跪在地上,才能保持不讓自己倒下,他的頭顱正在迅速汽化,“我覺得,那就是jia……”我猜測,他是想說“江”。“是它主導了一切。”卡門竭儘全力嘶喊起來,可是,聲音卻虛弱得和蚊子叫一樣,若非此時環境死寂,否認很難聽清他在說些什麼。我知道,他就要消失了,或者說,重新被囚禁起來,而且,很可能在我做出行動之前,再也沒有機會出來。可我現在,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如果,真的是“江”或“病毒”的力量,導致了這一切,那麼,隻憑借我此時的力量,是不足以做任何事情的。“右江,小心右江……”卡門在最後的一息裡反複說道:“它已經異化了,江的力量再支持它。但是,它和我不一樣,它是不會過載的。它有……無限的……可能性……噩夢深處……怪物……吃……”他的聲音越到後麵,就越發聽不清楚了,但是,僅有的幾個關鍵詞彙,卻在我的心中,彙聚成一些可能性猜想。其實,末日幻境中的“神秘”,在神秘性和強度上,仍舊是有一個最高限度的,那是“病毒”的境界,也可能是“江”的境界,而越是靠近這兩者的“神秘”,就越是靠近頂點。已經接近“頂點”的存在,其實沒有太大的可能性,因為,它的最終標準,就是“病毒”和“江”而已。所以,如果這個“右江”就是接近“頂點”的存在,或者,有著這樣的可能性,那麼,它會發生的變化,以及導致它產生那些變化的情況,在一個限定的環境中,會變得極為明顯。——噩夢拉斯維加斯深處的怪物,是為“右江”準備的嗎?我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