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幻境。——納粹針對歐美全線展開攻勢,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除了不列顛的倫敦地區和美利堅的拉斯維加斯地區,各方抵抗形勢岌岌可危。——亞洲的增援在澳大利亞停留,當地戰事陷入詭異的僵局,歐美主要國家政府直到目前仍舊堅持軍事防線區域劃分,堅持地緣政治。——亞洲最強大的國家,中央公國內部出現民族意識形態和社會意識形態的分歧,煽動者在亞洲建立地下組織,並從不知名渠道換取大部分用於遊擊和製造白色恐怖的物資。——日本島、香港島和台灣島被證實,已經被中央公國政府秘密改造成移動式超級基地武器“三仙島”。於前日開往澳大利亞戰線的途中,內部發生暴亂,事態至今仍舊沒有完全平息。——納粹已有統計的軍隊超過三百萬人,和過去一樣,他們殘暴無情,常年在軍事科技上的積累,讓他們開始展現出超過大國水準之上的技術力量,並於每一個納粹士兵身上體現出來。但是,那並非神秘古怪的事物,而僅僅是生物學和物理學上,高科技的應用。——全世界人民都處於水深火熱之中。這是一場神聖、正義而又不得不去的戰爭,號召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們站起來,向邪惡的納粹大聲說“不”!——月球核打擊計劃再爆內幕,數據計算相關小組的成員正在接受調查,世界環境還在持續惡化,專家預估未來十年內,全世界都將麵臨一個人為提前的冰河時期。相關善後工作已經在聯合國議會立案,但鑒於外部可實施環境的惡劣,有可能擱置一年。還在工作的網絡、電台和電視中,反複播放著類似的內容。這些消息並不陳舊,但也絕對不涉及必須保密的部分。而普通人眼中的世界,就如同信息中所勾勒出來的樣子。這是戰爭開始的前期,而人們相信,這場戰爭也絕對不會以這樣的程度就宣告結束。哪怕是普通人的心中,也有這麼一個概念。第三次世界大戰,是針對納粹的,長期的抗爭。最壞的可能,會導致世界毀滅,但是,不會在雙方還沒有油儘燈枯的時候就出現。根據前兩次世界大戰的經驗,以及最近的技術發展來看,戰爭將會持續五年左右的時間,才會迎來一個終末。而目前最需要擔心的,不是五年之後的問題,而在於,如何才能在生存環境持續惡化的世界中,生存五年的時間。死去的人很多,還有更多的人即將死去。這是一場邪惡的,不應該出現,卻又在最壞的情況下出現的戰爭。可是,每個人都必須直麵它,承受它,祈禱自己不會被拋棄。世界的總體氛圍不斷淤積著負麵因素,因此,在放送信息的時候,總會伴隨著溫暖的樂聲。而政府方麵也沒有報喜不報憂,儘管在歐美的大部分地區,人們都已經移動到相對封閉的安全場所,例如地下避難所之類,工作也好,生活娛樂也好,全都進入平時絕對不會出現,也很少有人經曆過的嚴厲管製階段,但在情報控製和信息傳播上,卻並沒有收縮得太緊。一些居安思危的內容,乃至於明顯可以讓人感到是打擦邊球的情報,都仍舊可以公開播報。這裡看起來像是一個普通的房間。除了一張床鋪和一套桌椅,就是各種顯示屏和接收內容的機械設備。冷氣機已經停止工作,隻有通風扇葉還在嗚嗚旋轉。從外界漏進的光被扇葉攪動,光暗分明地在地麵旋轉。坐在床上的高川睜開眼睛,猛然從床上坐起來,就像是做了一個噩夢,不過,因為義體化和腦硬體的關係,雖然已經找回情感,但在一些事情上,仍舊不會有太強烈的情緒波動。但隻要可以產生情緒,就可以感受到自己的鮮活。高川活動了一下關節,回想著噩夢中的事情,然而本該可以記錄一切數據的腦硬體,卻根本沒有記憶存檔,對比起來,原生大腦中的印象感,似乎還更清晰一些。即便如此,也無法再回想起具體的情節。但是,應該是和“江”,以及那個少年高川有關。對方正在拉斯維加斯行動,高川心中想著,可能再過不了多久,他就要回來了。他知道,對自己來說,對桃樂絲她們來說,那個本不應該存在的少年高川再度回歸時,就將是計劃進入最後幾個關鍵階段的時候。而自己的時間,世界的時間,也將真正麵臨一個結束。反過來說,雖然當前的戰況和發展,從全世界的角度來說,都可以稱之為糜爛,末日的腳步聲也清晰可聞,但是,那位少年高川回來之前,末日不會真正到來。並非是因為,少年高川是導致世界末日的原因,而僅僅是因為,少年高川的意誌,以及眷顧著他的怪物,將有可能會讓他比末日的到來更早一步。我們的初衷都是一樣的呀!高川不止一次這麼想,可是,輪到思維方式和行動準則,雙方都有一些個性式的不同。儘管在自己的理解中,無論哪一個高川,都是高川,正在拉斯維加斯運作的少年,和加入反抗納粹第一線的自己,都是同一個人。然而,這種理解在旁人看來,完全不能理解吧。那些細微的差彆,總讓那些人津津樂道。反正,最後都要恢複成一個。而那個時候,雖然自己和少年,都談不上是“死亡”,但個體化的差異,也將會不存吧。高川一遍又一遍地捫心自問,自己是否在意呢?如果不在意的話,又為什麼拖延到現在,都沒有主動完成自我人格最後的格式化呢?倘若提前進行格式化,少年高川又是否還會再次出現,而超級高川又是否會和係色、桃樂絲她們預想的一樣呢?然後,他再一次肯定了。雖然自己的猶豫,是間接導致少年高川複蘇的原因,但是,哪怕自己完成格式化,該出現的情況,仍有很大可能在“江”或“病毒”促使下,再一次出現。哪怕係色和桃樂絲做了無數的準備,尋找著最有利的時機,但是,並沒有任何一個理論和事實,可以證明她們的計算絕對正確,她們對“病毒”和“江”的認知足夠全麵,當然也就無法保證,“超級高川”一定會如她們預想的一樣誕生。係色和桃樂絲,是在絕對毫無辦法的情況下,硬生生拽出一個辦法。而同樣沒有辦法的高川,於情於理,也沒有辦法放任她們不理。無論她們是正確還是錯誤的,在雙方的情感和現實麵前,其實都不太重要了。高川希望係色和桃樂絲可以實現自己的計劃。無論是為了她們,為了其他人,還是為了自己,一個可以成功,可以預想成功的計劃,都太重要了。所以,她們才刻意引導一個“義體高川”,作為計劃的潤滑油,執行者和房缺補漏的對象,不是嗎?高川這麼想著,不由得會心莞爾。大概很多人都會很介意這種事情吧——作為補丁而存在,似乎沒有用的時候就可以隨便處置掉。但是,高川自己卻真的不覺得在意,反而,如果這麼做有效果的話,他覺得會是作為“自我”存在時,最有成就感的一段時光。很多人堅持,人生下來是空白的,意義要在之後的人生中找尋。但是,也有另一些人堅持,人的誕生固有其一起,而人的一生,不管是否可知,都已經處於這個意義的命運中。高川覺得,自己的想法比較靠近後者,或許,還要更偏激一些——我是帶著一個必須是我,也隻有我才能完成的任務誕生在這個世界上,而死亡時也亦是如此。正如某一部神秘學典籍中如此描述:獨步天下,吾心自潔,無欲無求,如林中之象。而有趣的是,雖然文字之優雅,看起來如同善潔的美學,但那部神秘學經典的內容,闡述的卻不是這樣的東西。人們會為這句話的宏大與平和戰栗,宛如看到聖者合十於林中徐徐前進,而無一外物可以阻擋他抵達的常人所無法企及的樂園。然而,輪到自己時,卻覺得這不過是一種“被美化的簡單”和“不適宜社會生活的哲理”。對此,高川有著截然不同的理解。隻有作為某一個使命而誕生,活著,並為之死去的時候,才能談得上“吾心自潔,無欲無求”。並不是自己渴望著什麼,而必須去做什麼,而是這就是自己誕生和生存的意義。而自己的想法,也不過是在和這個意義重合罷了。高川走進浴室,清理著自己的身體。這樣的心態,大概也是在係色和桃樂絲的預計中吧,他擦拭著身上的水,一邊這麼想著。在他的視網膜屏幕中羅列出至少十個攝像頭,無一遺漏地記錄著他的室內生活,而他完全不在意,因為他很清楚,在攝像頭的另一邊觀察的人是誰——近江和桃樂絲,除了兩人之外,在這個地方,沒有誰會這麼無聊。哪怕在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高川也知道,自己從來不是一個人。即便近江和桃樂絲不在,也還有著“江”無時無刻,從無法想象的深層次注視著自己。哪怕在少年高川誕生之後,這種感覺似乎變得很淡,有一段時間,甚至覺得消失了,但卻從來都沒有消失過——“江”即便在這種時候,也沒有放棄過任何一個高川。這樣的想法,高川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應該沮喪。被“江”注視,就等同於被“病毒”注視,其壞處自然不小,但是,能夠被注視著,卻也會感受到一種充實感。當然,這種情緒在義體化的現在,就如同白開水一樣平淡,即便如此,高川仍舊無法對桃樂絲和近江述說。因為,這樣的話會不會像是叛徒才會說得話呢?高川並不希望自己被對方責怪為判斷,當然,在一起生活的時候,如果她們因為這點不悅就動手動腳,哪怕是義體化了,日子也會很難受吧。隨著時間流逝,桃樂絲借助網絡球重啟最終兵器計劃的複蘇,以及複蘇後的生活,所帶給人們的新鮮感漸漸被嚴酷的戰事磨平了。正如桃樂絲所自信的那樣,她很快就成為了網絡球不可或缺的一份子,而近江的“時間跳躍裝置”研究也進入了新的階段。近江的世界線理論又經過幾次更新,似乎已經進入了一個凡人所無法理解的境界,而且,也和原來的描述有了相當大的區彆。過去的科普概念,在這個時候,已經可以理解為,存在大部分錯謬的地方。但是,最接近正確的,最有可行性的,最為理論性的東西,至今為止似乎也仍舊隻有近江一個人可以理解。那些公式、道理、模型和思維轉向,哪怕是原生大腦和腦硬體一起使用,也一樣是拍馬都趕不上。從“無法認知和無法理解”這個角度,去認識現在的近江和她的開發理論,就算用“神秘”來描述,也絕對不誇張吧。而這也不是高川一個人的想法,而是此時和近江有過接觸的所有人的認知。他走出浴室的時候,一個還在循環播放防毒麵具廣告的屏幕跳轉為桃樂絲的臉,這個時候也才能察覺到,原來這些顯示屏都是“虛擬成像”。它們很逼真,但其實並非實物。桃樂絲的臉、身體和衣服逐一在空氣中勾勒出來,這是借助中繼器控製核心“瑪索”才能完成的現象。說到底,這並非高科技的虛擬成像,而是“神秘”的虛擬成像,甚至於,它並不僅僅是一個成像。就如同瑪索一樣,將影像轉變為實物也是輕易可以做到的事情。桃樂絲和近江一樣,並不住在高川這裡,但是,如果她們需要休息,就會到高川這裡來。而基本上,即便不在同一個地方工作,三人之間也不存在時間、空間和情感上的隔閡。因為,桃樂絲和近江已經變成了俗稱的“跟蹤狂”和“偷窺狂”。正如房間中被設置了許多隱藏攝像頭,哪怕是在高川外出的時候,遍及義體各個部位,從表到裡的監控裝置,也可以將圖像和數據,完整且即時地發送到桃樂絲和近江那邊。高川覺得自己一直都沒有私隱,這點是絕對正確的。最近一段時間,他離開了被納粹封鎖信號的區域,終於和亞洲那邊的耳語者諸人聯係上了。關於自己的“寫|真”,已經被桃樂絲送往那邊很多次,高川不說,但心中全知道。這段時間,他的主要工作,並非是衝擊納粹的前線,而是突破封鎖區,秘密安置跨洲際通訊的中繼點。這可不是什麼輕鬆的活兒,首先,必須要有在納粹的攻擊下保護材料的本事,其次,能夠觀測並乾掉所有注意到己方行動的納粹,以保持中繼點設立的秘密。無論怎麼看,擁有連鎖判定和速掠的高川,都是這一任務的最佳人選。高川自認還沒有在戰場上失敗過,但是,目前的情勢,也已經證明,就算自己可以不斷衝擊納粹前線,甚至於深入敵占領區執行斬首計劃,對於以“全世界”為考量的納粹方麵來說,也並非是最有決定意義的人和行為。納粹的大本營位於月球上,並且處於一個中繼器構成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裡。哪怕發射火箭,抵達月球,也是拿他們沒轍的。而納粹可以源源不絕地投放兵力,也證明了,他們擁有士兵量產化的能力。恐怕就如同科幻中所描寫的那樣,有一整套人類批量生產的理論、技術和裝置。假設這是通過“神秘”來完成的,那麼,其效率說不定會比科幻故事中的高科技更高,而消耗的資源也更為獨特而廣泛,而必須假定他們擁有足夠多的資源,來完成這場持續性的戰爭。要真正擊破納粹,就必須在剩下的時間中,找出破解中繼器防護的方法,以可以執行反擊預案。所有擁有中繼器的機構,都是這個環節的關鍵人物。對於這個已經逐步開展的一係列計劃,內部有一個不正式的稱呼:“世界樹計劃”據高川所知,目前被認為最有可行性的“世界樹計劃”,其內容是以三個中繼器用“神秘”的方式,構成“三位一體”的形態,以集體意識海為跳板,對月球中繼器進行直接打擊。因為這個方案並不需要考慮“距離”因素,進攻渠道也很獨特,所以,並不需要在決戰時,啟動大量的普通人軍隊。讓普通人在地麵戰場作掩護,讓神秘專家組成的部隊,隨同三位一體中繼器的攻擊,投放到敵人的大本營中進行破壞活動,是一個比較讓NOG和各國政府方麵都能接受的方案。在這個預案中,雙方的需求和表現,都可以得到有限度的滿足。犧牲是肯定會有的,並且,已經被考慮清楚。至於神秘專家成軍,對NOG來說,也是一個無論有沒有這個計劃,都必須去嘗試的事情。在這種時候提出來,聯合國方麵就算不願意,也必須在明麵上給出一個機會。不過,這個看似最靠譜的預案,是否已經開始執行,似乎仍舊是一項機密,若非要了解的話,高川當然也有自己的門路,但是,當把這場戰爭和末日割離看待的時候,目前的戰爭和以後的戰爭如何,反而不是那麼重要了。在桃樂絲到來之後,高川才明白自己對這場戰爭的認知,一直都存在一個誤區——自己將第三次世界大戰視為世界末日的進程體現。但是,這個認知是錯誤的。第三次世界大戰,雖然是“劇本”的一個環節,也和世界末日脫不開關係。但是,在經過係色和桃樂絲的調整之前,第三次世界大戰和世界末日不具備這麼強烈的因果關係。而且,在調整劇本之前埋下的種種伏筆,也並非是對了“通過第三次世界大戰去乾涉世界末日”這樣的目的而來。桃樂絲曾經這麼說過:“世界大戰催發出可怕的技術,然後讓人類自相殘殺到絕望,然後導致世界毀滅,這並非是世界末日的表現。在過去所觀測到的,任何一個末日幻境的世界末日中,都不存在這麼有條理的末日。”似乎,過去的末日幻境,都是以一種突兀而中斷的方式被毀掉的,而在那之前,雖然有末日進程的味道,但仿佛那些因素,全都不是起因,也不是導致最終結果的因。形容起來,就是“蘋果沒有發黴,也沒有被蛀蟲吃掉,它的破壞,是因為失手摔下樓梯”這樣的感覺。有一種很強烈的外因感。可桃樂絲和係色都能肯定,這個外因絕對不是病院方,看似一直都在執行的“劇本”其實從來都沒有抵達過它所預定的結局。而正是這樣的偏差,才讓病院方一直都能肯定“病毒”的存在和作用,並嘗試利用這個偏差,去認知“病毒”的活動。在病院現實裡,所有的研究,嚴格算起來,都是基於“預想狀態、理想狀態、設置狀態和實際狀態”等等不同狀態的差異性進行的。極為複雜和麻煩,得出的結果,還需要多次進行對比。他們必須有一個固定的,最靠近理想值的參照物,而這個參照物,就是“高川”本人。“高川”的一切,無論是生理、情緒波動、心理變化還是彆的什麼,隻要是構成“高川”這個存在的任何特質,都是可以通過現有方式和理論進行確認,並作為參照物的對象。所以,“高川”在病院的意義才如此重要,而在“高川”崩潰為LCL的現在,病院方仍舊無法找到合格的替代品,而“高川”LCL也已經被獨立放置,以另一種方式繼續承擔“參照物”的作用。聽起來很殘酷,但是,呆在這個末日幻境中,對病院現實正在發生的一切,都沒有太多的實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