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儘頭 第1294章 不自覺的怪物 1(1 / 1)

這是從桃樂絲那裡聽說的。病院現實中,安德醫生等人的研究,不,應該說,所有涉及“病毒”的研究,無論是哪一方都必須有一個固定的,最靠近理想值的參照物。而這個參照物,就是“高川”本人。至今為止,仍舊沒有找到其它更可行的方法。“高川”的一切,無論是生理、情緒波動、心理變化還是彆的什麼,隻要是構成“高川”這個存在的任何特質,都是可以通過現有方式和理論進行確認,並作為其它現象變化過程的參照對象。雖然不清楚具體的情況,但是,“高川”身上的變化以及描述這種變化的數值被視為標準。所以,“高川”在病院的意義才如此重要,而在“高川”崩潰為LCL的現在,病院方仍舊無法找到合格的替代品,而“高川”LCL也已經被獨立放置,以另一種方式繼續承擔“參照物”的作用。聽起來很殘酷,但是,呆在這個末日幻境中,對病院現實正在發生的一切,都沒有太多的實在感。而病院現實中的桃樂絲,雖然現在的高川也沒有實際見過,但在感覺中,似乎和麵前的桃樂絲,也有著相當大的區彆。例如:“今天的晨勃也很有力,阿川。”桃樂絲的虛擬成像就如同日常招呼般說著這樣的話。已經不是第一次從這個話題開始了。高川每次都能生出一種微妙的感受。他過去心中勾勒出來的桃樂絲,當然不是這個樣子的。不是說那邊好,而在於,實際的情況和想象的情況產生差彆時,總會有一股不可言喻的酸爽的滋味。尤其,現在的桃樂絲使用的是“網絡球最終兵器”的少女態身軀,外表年齡目前隻成長到十三歲左右就停止了。從過去高川的記憶來看,這也是桃樂絲最常在末日幻境中使用的姿態,可是,當她用這副模樣一本正經地開黃腔時,總讓高川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我又做了噩夢。”雖然感覺微妙,但高川並沒有特彆在意這種事情。因為他深深感受到,雙方的關係和情感,已經不是行為和外表的問題所能動搖的了。“啊,又要扮演心理醫生了嗎?”桃樂絲翹起二郎腿,虛擬成像穿著黑色絲|襪,裙子太短而隨便就可以看到內褲,高川經常可以看到這樣的景象,但是,對外人來說,卻全然不是那麼容易,“你有十分鐘的時間,然後就輪到近江,她那邊似乎要訓練你的記憶……總之,是世界線跳躍需要的項目,我不太了解,但從她的興奮勁來看,應該很重要,而且,已經到了關鍵時刻。當然,我個人是覺得,那種東西對解決我們的問題沒什麼卵用。”“還是那個少年的我的事情。”高川沒理會桃樂絲口中間或吐出的粗魯用詞,直入正題說:“大概是心靈方麵的感應吧,我似乎可以接受他的信息……你知道,義體化的我,根本就沒有睡眠需求,也不會做夢。與其說做夢,不如說,是已確定資訊的錄入和整理。”“我知道,我知道。你說的當然很有可能。”桃樂絲說:“如果沒有這種感應的話,反而會令人頭疼吧,因為那反而讓人不知道,是不是讓高川合一了。有心靈感應,證明你們其實還是很合契的,合一的時候,也會比較順利。”“我的意思是,雖然記不得了,但我總覺得,他遇到了一種很獨特的情況。”高川沉吟了一下,他覺得不怎麼好描述這種感覺。“不明白。”桃樂絲想了想,但卻給不出答案,高川也知道,這是必然的結果,桃樂絲知道很多事情,也和少年高川關係密切,但絕對不是什麼都知道。更何況,“江”放在那一邊的注意力,要比放在這一邊的強上不知多少倍。“沒關係,我隻是想確認一下,拉斯維加斯中繼器方麵的最新情報。”高川按照自己的感覺做出判斷。“戰況?”桃樂絲反問。“不,是網絡球對拉斯維加斯中繼器內部狀況的調查。那邊的感覺告訴我,網絡球的成員真正執行的,並非是NOG的計劃,而僅僅是他們自己的計劃。而這個計劃,就如同給我現在的工作一樣,在無法通訊的地方設置中轉。所以,我相信他們一定不是表麵上說的這樣,對那邊的進度一無所知,也無法肯定計劃的進展如何。”“嗯,這麼想也有道理。”桃樂絲的虛擬成像這麼說著,陡然僵住,半刻後,瑪索的虛擬成像出現在她身邊,而她的虛擬成像也恰好恢複正常,“那麼,瑪索,你覺得如何?”“如果以你的身份,是可以獲得相關權限。”瑪索平鋪直敘地說:“但是,你並沒有權限將情報泄露。”“啊,沒問題沒問題。我是很守規矩的。”桃樂絲擺了擺手,說:“我隻會給點暗示性的東西。”瑪索靜靜和桃樂絲對視半晌,之後消失了。瑪索這段時間一直在經營作為網絡球大本營的,以中繼器為核心構建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也就是末日真理教所謂的“聖地”。而桃樂絲的身體原本所涉及的“最終兵器計劃”,似乎也是為了作為這個“聖地”的“基石”而重啟的。據說,網絡球在建設中繼器時,所選擇的神秘化方案,其基石隻有“三個”,被稱為“三柱”,要少於末日真理教的“四基石”。但實際情況又如何呢?至少,高川目前已知的情報中,被稱為“基石”的對象,存在四個:普通少女瑪索、意識行走者常懷恩、超級係和最終兵器桃樂絲。不那麼確定的傳聞中,還有好幾個對象。網絡球的中繼器到底用了怎樣的基石,用了多少,對外是嚴格保密,情報也被刻意混淆。瑪索的表現,似乎也證明了桃樂絲的地位。“我看看……因為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所以都沒關注過。”桃樂絲似乎已經調取了資料,“啊,找到了。嗯……原來如此。”她的表情恍悟,似乎明白了什麼,“有趣,通過限定神秘去擠壓神秘的濃度嗎?我們這邊根本就沒想過,還可以這麼看待和使用神秘。”“怎麼回事?”高川問。“那邊的普通世界的神秘性被抑製力,從而將所有的神秘性,全都強行擠壓在噩夢中。以夢境的方式,培養出一個怪物來。”桃樂絲這麼說著,表情稍稍嚴肅起來,“而且,納粹也已經完成了他們的最終兵器。正在執行任務的約翰牛認為,兩者和當前的局勢,並非是並行的兩手計劃,而是有所側重,一方為一方做嫁衣。”“然後呢?”高川問道。“納粹方的最終兵器叫做右江。”桃樂絲說。高川不由得心跳加速,因為,這個名字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而在那場無法說明的異變後,他一直沒覺得,右江還活著。“異化右江?”高川自言自語。“用近江的理論來說,這個世界存在世界線跳躍的跡象。”桃樂絲說:“而且,是彆有目的。約翰牛認為,那個最終兵器右江和那個世界線跳躍有一定的關係。對於它,你知道多少?”“很強。”高川覺得,隻用這個描述就足夠了,“它一定和病毒有關。”“原來如此。”桃樂絲點點頭,卻話頭一轉,說:“即便這樣也沒關係,我們實際上無法對她做什麼。她也暫時無法出來,不是嗎?”“真的沒辦法嗎?我們想要找的人,有可能阻撓我們的人,以及解決所有問題的關鍵,如今都在拉斯維加斯。”我不由得說:“正是因為看重那邊的變化所可能帶來的巨大影響,所以網絡球才私下有所動作。甚至可以說,和這邊比起來,那邊才是焦點。如果我們可以更主動一點……”“阿川。”桃樂絲用平靜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話,“我們不可能主動去做所有的事情。一些事情雖然看起來可以做,但實際上,無法在恰當的時機完成。你也清楚,我們上一次最好的機會,就是這樣錯失的。為了避免被察覺,所有埋設的陷阱和伏筆都是被動式,我們隻能守在旁邊靜靜等待。”這麼說著,她頓了頓,“雖然很被動,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們的對手,本就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戰勝的。當我們準備好的時候,時機就會錯失,而當我們沒準備的時候,時機就會到來,卻讓人不敢下手,這樣的情況,在過去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不是嗎?這就是它的力量。”“我當然明白。”高川並不是因為焦躁才說出剛才那番話的。桃樂絲說的這些東西,他當然也有想過,在今天醒來之前,他也是這麼認為的。然而,已經無法回憶起來的噩夢,帶給他極為朦朧的直覺,少年高川再次發生了不小的變化。他想,雖然自己這邊還沒有準備好,但是,就這麼等待對方脫離拉斯維加斯中繼器後再行動,有可能所有的準備同樣會再次變成“準備不足”。時機一直在變動,在自己這邊成長的時候,對手也在不斷成長。在這個交替上升的過程中,一個稍微比對方準備得更充分的時間段,就已經是最好的機會了。當他人屢屢在拉斯維加斯中繼器有所動作時,一直在做著清理前線和維護通信的高川開始覺得,一定有什麼更緊迫的事情,是自己必須去做的。他無法說清那是什麼事情,仔細思考一下,就會察覺到雖然全世界都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戰況一直有升溫的跡象,納粹的入侵給各方都帶來極大的壓迫感。然而,在這種表麵的攻勢下,納粹已經悄然將重心轉移了。而不僅僅是納粹,整個NOG都有所異動。就像是,表麵上這些慘烈的攻防戰,全都隻是佯攻,為了掩護私底下,那些更具備決定性作用的動作。問題就在於,高川突然察覺到,自己並沒有機會涉入到那樣的動作中。自己被明麵上的納粹攻勢絆住了,可是,哪怕有這樣的感覺,也不能主動跟其他人說出自己的想法。於情於理,納粹的確給人們帶來了巨大的傷害,而這些攻擊,哪怕真的是佯攻,強度也已經大得讓許多神秘專家都吃不消。在這片戰場上,哪怕是多一個戰鬥力也好的,這就是公認的現實。難道自己可以對奮戰在第一線的人們說:“你們此時的所作所為和犧牲,全都是無用的,等到拉斯維加斯那邊的局麵發生改變,就將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這樣的話嗎?又或者,自己難道可以拿這種話當作理由和借口,離開這裡需要幫助的人們,而去往拉斯維加斯嗎?的確,參與一個決定性的局勢變化,可能會在後來產生決定性的效果。可是,僅僅為了一個“未來的可能性”,就去無視麵前需要援手的戰友和普通人嗎?就算從病院現實來看,這個世界也不過是一個虛幻,可自己真的可以理所當然地這麼認為嗎?這些問題,高川早就有了答案,而現在再次一次捫心自問,也愈發感到,這就是一個,自己必須承載的枷鎖。若放在更早以前,被腦硬體壓抑感性的時候,說不定可以乾脆利索一點,來個說走就走的旅行吧。然而,既然找回感性,是出於自己的本性,那麼,受到感性的影響,也就不能抱怨。高川深深感受到,說是“被困在什麼地方”,其實,完全是一種感性的製約。哪怕這個世界是虛幻的,但麵對真切發生在眼前的戰爭、殺戮和悲慘,一個模糊的直覺,的確不能占據多大的份量。也因此,才讓自己為之猶豫。“阿川?”桃樂絲的聲音傳入高川耳中。高川笑了笑。桃樂絲看過來的眼神有些微妙。“也許決定是錯誤的。”高川說。“什麼?”桃樂絲一下子沒能轉過彎來。“無論是找回感性,亦或者是現在的想法……也許都是錯誤的。”高川說:“但是,隻要你對我說,這是正確的,那麼,我就願意接受。”“……你不相信自己嗎?阿川。”桃樂絲歪了歪頭。“不,我隻是說——相信自己的直覺,而拋下這裡的一切,前往拉斯維加斯;以及相信你們,而留下來,去拯救如今伸手就能救助的人們。我想選擇後者。”高川說:“其實,我也明白,自己就算到了拉斯維加斯,是否可以主導那裡的變化朝自己想要的方向發展,也是極為不確定……不,應該說,可能性是極小的。如果決定世界命運的一切因素,都彙聚到了那邊,那麼,我在其中,也不過是微渺的一粒而已。即便如此,噩夢帶給我的直覺是如此強烈,所以,我需要你們告訴,我應該留下來。”桃樂絲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對高川說:“你應該留下來,這裡有更多人需要你。”“我可以成為英雄嗎?”高川撐著膝蓋,艱難地站起來。陽光透過扇葉,光和影在他的身上旋轉,他的表情就像是剛看到光明,就被黑暗掩蓋,而剛被黑暗掩蓋,就再一次被光明驅散。高川很脆弱,不是他那堅硬無比的義體,而是他的內心,已經伴隨著感性的複蘇,而逐漸變得柔軟,可是,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在這之前,都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柔軟,以至於,有時會將之視為柔弱。從內到外的堅硬,強硬,冷硬——本該是義體化的初衷。變成如今的情況,也並不完全在係色和桃樂絲的預料當中,而是由“高川”自己身而為人的本性,和過去的種種所培養出來的品性所決定的。哪怕是黑科技一樣的腦硬體,也完全無法壓抑這樣的變化。自己變得柔弱了,變得優柔寡斷了,判斷變得不夠果斷,行動也變得不夠直接。這些變化,就算是外人,也是可以輕易看出來的吧。他們雖然都不說,但高川知道,他們就是這麼覺得的。所以,自己現在才站在這個地方。但是,要說自己是被迫才留下來,被算計了才留下來,不得不留下來——這樣的說法,真的是正確的嗎?難道決定留在這個戰場上,僅僅是在遵循桃樂絲她們的計劃,沒有半點自己的想法嗎?當然不是的。無論在什麼地方,悲慘都在以可以接觸到的方式體現出來。無論在這個末日幻境,亦或者在病院現實中,所有的慘痛未來,都是同步的。在這個世界聆聽到的末日腳步聲,和病院現實中“病毒”的感染深化,在結局上並沒有本質上的差彆。如今自己在這個表麵化的戰場上,所看到的一切,是否就真的要比拉斯維加斯那暗麵的變化,來得更不重要,而可以放棄呢?如果兩個方麵的戰場都很重要的話,哪怕拉斯維加斯的局麵更關鍵,但也仍舊需要有人關注明麵上的戰場,傾聽納粹攻勢下,受害者們的呼聲。隻不過,如今的自己,就是這樣的人罷了。假設“如今拯救下來的人,在拉斯維加斯的局麵明了後,仍舊會死去”,此時就不做任何抗爭——高川的內心深處,一直都不認為,這是正確的,是符合道理和正義的選擇。倘若,這就是軟弱的話,高川覺得,自己也沒什麼好辯解的,因為,這本就是自己的選擇,他應該自己的一切。想要得到桃樂絲的回答,不是因為不相信自己的選擇,而是,不希望她後悔現在的選擇。“是的,我覺得,現在的做法是正確的。阿川在這裡,可以成為真正的英雄。”桃樂絲這麼說著,突然搖搖頭,說:“不,阿川早就是英雄了。不僅是在我和係色的心目中,其他人也一定是這麼認為的。也許你覺得,自己在不重要的地方浪費了精力,自己可以去做更有意義的事情,但是,我認為,其實你現在所做的一切,就是很有意義的,或許其它事情也有意義,也很重要,但絕對不能說,其意義和重要性,就超過你現在所做的一切。你現在,已經救下了數不勝數的人們,你在他們的心中點燃希望,你讓他們知道,敵人很可怕,但有更厲害的強人,願意向受害者伸出援手。”桃樂絲的虛擬成像伸出食指,點了點高川的胸膛:“你是我們的驕傲,我們的傑作,你的內心,也許已經不再如你的身體那般堅硬,但是,卻充滿了岩漿一樣的熱力。而我相信,這就是內心的力量,在這個世界裡,去麵對看不見摸不著的病毒,內心的力量,遠比肉體的力量更加重要。你的意誌,絕對不在你的任何一個前任高川之下。去吧,阿川,有一些事情,是他人覺得不重要,但其實很重要,必須要有人去做,也有一些人的生命,在其他人眼中並不重要,但其實,生命並沒有高下之分。他們有他們的計劃,也許他們是正確的,但是,我也從不認為,我們的計劃是錯誤的。”“在最終的結果出來前,誰都不能因為覺得自己是正確的,就認為我們不堪一擊!”桃樂絲擲地有聲地宣告著。高川臉上的笑容,就像是融化的堅冰,哪怕陰影掠過他的臉龐,也無法阻止那最後一絲陰霾的笑容。他覺得,噩夢的意義在這個時候,對自己而言,其意義也並非原來所認為的那麼重大。因為,自己始終隻能做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那麼,此時此刻,在這個地方,就有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而自己也已經在做了。“不要為其他人的風景迷惑了自己。”高川對自己說著,拿起外套披上。屋門已經打開,走廊的光在地板留下印子,走出這扇門,就又是平凡而重複的工作,但是,這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任何想要成為英雄的人,都應該去做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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