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樂絲目送高川離開房間,結束了對房間的監控。常懷恩拿著咖啡壺走過她的身旁,正好看到了高川的背影。之前的對話,他也聽到了。在這個中繼器世界裡,沒有太多的事情可以瞞住身為基石之一的“常懷恩”。而桃樂絲也並沒有將這樣的交流當作秘密。“又是新的一天——”他突然說:“真厲害啊,這位高川先生。你們每天都要對他進行調整,但是,如果是普通人的話,身體還沒關係,但心理早就應該崩潰了吧?可是,他現在還很清醒,而且,意誌上幾乎沒有任何動搖。”“是嗎?”桃樂絲說:“可他每一天,都要問同樣的話。”“這就是最關鍵的證據。”常懷恩說:“很多人在經曆太多事情後都會變質,可是,高川先生卻完全沒有變質的跡象。倘若他變質了,就不會問這樣的問題。”“阿川是很強的。”桃樂絲說:“所以,我從來都沒擔心過變質的問題。如果擔心了,就不會覺得每天都是這樣的對話很煩了。正因為,我知道,他每一次,都肯定會說同樣的話,所以,根本就沒有糾正的必要。”常懷恩笑了笑,沒有應聲,其實,他有點覺得,每天聽兩人同樣內容的對話,就像是單身男人每天都要看一對熱戀情侶膩來膩去,真是有點兒煩。因為,他們的對話,其實就像是這樣:女:你愛我嗎?男:我當然愛你。女:有多愛?男:像XXXX一樣愛你。如此每天都要聽到,雖然換著花樣說,但其內容本質卻根本沒什麼不同。可是,畢竟兩人真的不是在談情說愛,而高川的表現也實在讓他感到有些敬畏。桃樂絲和近江對高川的調整力度,常懷恩也是看在眼中的,那絕對不是什麼正常人可以承受的範圍,整個過程,涉及到心理和生理極細微的地方,每一個細微的調整,都必然會帶來一些副作用,換做其他人,大概早就變成人格崩潰的變態了吧。但是,高川卻仍舊恪守著“成為一個英雄”的夢想,作為自己行事的標準。他的猶豫,提問和屢屢的捫心自問,都可以被視為“柔弱”,仿佛在他的心中,一直都有一個搖擺著的天平,但是,最終天平所擺向的地方,卻全都不是他人可以隨意批評的。一直搖擺著,卻總能倒向“成為英雄”的一方,這已經不是什麼概率問題,而更像是,一種絕對性的趨勢。“他明白自己的狀況嗎?”常懷恩問:“如果敵人使用了意識回溯之類的神秘,是否有所影響?”“不,阿川大概是不明白的。也許會有一段時間隱約感受到自己的情況,但是,隻要零時一過,他就會回到標準狀態。”桃樂絲說:“但是,卻不是過去的標準狀態,而是接受了今天的所有資訊的潛移默化,而變得比昨天更好的標準狀態。在我們的調整計劃中,每一天的他,都會比前一天的起點更高,基礎更好,成長更大。就算敵人用回溯性質的神秘,也是無效的,因為,最多就隻能回溯到這一天剛開始的他,基本上,就是剛才和我對話的時候的狀態。”“理論上是這樣。”常懷恩還想說點什麼,但即刻又否定了,“好吧,你們才是專業的。一個絕對穩定的每隔二十四小時就更新一次的超級英雄,一個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比二十四小時前的自己更差的怪物。”“是的。”桃樂絲驕傲地微笑著,“新一天的阿川都會比前一天更強,而且絕對不會有倒退的可能,就算死亡,他的經驗條也隻會缺失今天的部分。隻要時間足夠,他成為等級九十九的勇者,也不是問題。”“那我們就期待著吧。”常懷恩說:“我們已經在儘量控製拉斯維加斯那邊的發展,以給這邊更多時間。雖然大家都認為,這裡的戰爭,隻是在給拉斯維加斯的行動打掩護,但實際上,我們一直都沒把希望放在那邊。隻有這裡,才是爭勝的關鍵。而無論敵人在拉斯維加斯得到了什麼,最終也還是要回到這個戰場一決勝負。走火的決策很正確,我們根本就沒必要徹底阻止敵人在拉斯維加斯蓄謀已久的計劃,因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任何帶著渾水摸魚的想法,試圖漁翁得利的人,都隻是賭徒,而他們的運氣也不會太好。我們真正需要的,是讓我們在這裡的成長速度和成長時間,都比敵人在那邊的成長更快更多。這才是我們網絡球真正比其他神秘組織更強的地方,因為,看似賭博的我們,其實從來都不是以賭博的心態做決定的。”“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坐標如何了?”近江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她似乎剛睡醒的樣子,但兩人都知道,她其實三天都沒有睡覺了。“命運石之門”研究計劃的再啟動,不僅僅是她的研究欲望,也同樣是網絡球的現實需要。不同的中繼器,在不同的人手中,發展出不同的用途也是理所當然的。但在意識到末日真理教的中繼器可能擁有直接乾涉“世界線”和“命運”的能力後,網絡球也需要一個方法,來抵禦那樣的力量。最近,已經有確切的情報傳來,“超越性世界線打擊”和“有限許願術”有可能是同一種攻擊效果的不同表現方式。也正因如此,所以,兩者的本質有可能是相同的。如果近江的“命運石之門”成功研製出來,和中繼器進行接駁後,完全有可能同時抵擋末日真理教中繼器的這兩種攻擊。“你新開發的S機關的確有作用了。”常懷恩說:“最近進行深潛的時候,斷斷續續可以接受到那邊的信息,但是坐標仍舊不能確定。”雖然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看上去就在那個已經變成一片廢墟的城市中,但實際上,攻擊實地根本就無法對那樣一個中繼器造成任何威脅。在真正建設了中繼器後,網絡球才漸漸開始明白,為什麼過去明明知道末日真理教就在這片大地上,也有情報說納粹就在月球,但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他們。乃至於月球核打擊失敗的真正原因。中繼器哪怕在正常環境下,會以某種物質態的形象體現出來,但究其根本,卻並非是物質。其物質狀態下雖然可以接觸,但這種接觸,更傾向於受眾被某種現象影響,而這種影響並非其真正的本質。中繼器是從瓦爾普吉斯之夜改造而來的,瓦爾普吉斯之夜本身卻是一種異常空間,或是異常現象,偏向於意識態的產物,並非是固定在某個物質態坐標的物體。這樣的形容也許很微妙,很難理解,但是,對其進行物質性的打擊,試圖從物質態去乾涉等等行為,的確都是毫無效果的。如今已經被測試出來的,可以較為有效的與中繼器進行接觸的範圍,一個是人類集體潛意識的深處,一個是統治局遺址中某些異常的部分。後者被假定是殘留有中繼器效果,有可能在很久很久以前,統治局還存在的時候,他們完成過和中繼器類似的造物,其造成的影響到至今仍舊殘留在那片區域。人類集體潛意識不是一個泛用的通道,哪怕是意識行走者,要抵達深處也不是每一個都能做到的。常懷恩所能抵達的深度,在他的感知中,並不存在除了自己之外的意識行走者。那是一個危險又孤寂的世界,哪怕那個世界,就是由每一個人的潛意識構成的,就如同下沉到物質大海深處所能感受到的那樣,既黑暗又危險。用“海洋”來形容,對他而言是恰如其分。另一方麵,常懷恩也無法肯定,倘若真有其他意識行走者可以抵達那裡,那麼,他們所感受到的,會不會和自己想同,也是用“海洋”來描述。他對深潛的認知,基礎完全來源於他的老師“輪椅人”。而在他切實進入那個廣袤無比的潛意識世界前,“輪椅人”的確也是用“海洋”來形象描述那個世界的。這種固有認知,有可能深刻影響著他所看到的情況。哪怕是常懷恩也不能肯定,自己在深潛時,所感受到的東西,就是人類集體潛意識最全麵的真實。可是,利用“輪椅人”傳承下來的知識,自己的摸索,以及中繼器的力量,他的確已經可以在那個地方,辨彆和接受自己所需要的資訊。目前網絡球最大的拉斯維加斯中繼器信息來源,就是他這邊。可以說,沒有常懷恩這樣的意識深潛者,哪怕擁有中繼器,網絡球也無法在人類集體潛意識的深處,完成和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溝通。即便如此,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常懷恩也不推薦從集體潛意識的渠道,去完成這樣的行動。那個地方每一次資訊的流入流出,都會對全人類的意識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雖說目前並沒有以可明確觀測到的情況展現出來,但常懷恩並不覺得會完全沒有副作用。畢竟,這些意識資訊的源頭,來自於另一個中繼器,而那個中繼器遍布陷阱,被一股股惡意窺視著,其主人納粹更是瘋狂的存在。儘管沒有切身體會,但目前已經得到的情報中,拉斯維加斯中繼器內部環境之惡劣,以及正在進行的一個個充滿惡性的計劃,都讓人不由得聯想,當這種惡性化作資訊,一點點從中繼器內部滲透到人類集體潛意識中,到底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其結果是哪怕不明白,也會覺得全身惡寒。所以,近江研究出來的S機關,就顯得格外重要了。通過S機關,可以在統治局的特定區域搭建資訊中轉裝置,將全部的效能都放在強化接受能力上,的確可以實現單方麵的溝通。隻是,這種新發明並沒有經過測試,就被倉促投入使用,約翰牛等人需要在沒有任何技術支援的情況下,分彆在統治局和中繼器內部,完成具體的工程。其困難自然不言而喻。即便如此,約翰牛仍舊從那邊傳來了信息,隻能說,他們乾得可真不賴。新型S機關所涉及到的實用功能,並不僅僅在於資訊通道的搭建,也在於進一步中繼器的坐標鎖定。中繼器在物質態世界的坐標是“虛假”的,在集體潛意識海中的坐標是“遊移不定”的,但是,利用新型S機關,卻可以自行追蹤並持續鎖定它的所在。就如同相機一樣,隻要對焦完成,無論目標如何移動,對焦的效果仍舊會鎖定在它身上。隻有先確定中繼器的位置,才能進行下一步的打擊。反過來說,利用拉斯維加斯中繼器進行預演,正是反攻末日真理教和納粹的重要環節。在網絡球看來,隻要可以順利完成實驗,收獲經驗,就已經是最大的成功,而並不需要摻和到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爭奪中——組建NOG聯隊,支持NOG的計劃,都是為了完成自己的這個計劃而必須的一個步驟。而執行這個計劃的人,包括約翰牛在內,都被常懷恩進行意識封鎖,除非有一個意識行走者,擁有比常懷恩更強的實力,並且得到另一台中繼器支持,否則,是無法破壞這種意識封鎖,獲得網絡球計劃的真正情況的。這也意味著,隻要不出現太大的變故,幾乎不會有外人知曉,看似按兵不動的網絡球到底在這次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行動中獲得了怎樣的收獲。正如常懷恩所說,新型S機關初見成效,哪怕還不穩定,但都是可以期待的。“那麼,我打算將全部精力都放在命運石之門上。研究已經進入最後階段,如果你們要讓阿川做其他事情,就趕緊吧。他是目前唯一一個,可以承受命運石之門的人。”近江提醒道。“這麼快!”常懷恩有些驚訝。“我早就說過了,阿川身上有可以借鑒的步驟……我甚至覺得,他就是為了這個計劃而存在的。”近江也有些疑惑,但她從來不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最初和對方結識,並在一起,雖然也有那麼一點一見鐘情的意思,不過,大部分的起源,仍舊是因為,敏銳感受到了這個男人和自己長久以來的研究的契合性。她在第一次見到對方的時候,心中就有一種極大的衝擊,就像是自己即將推開新世界的大門。那種感覺是如此強烈,如此震撼,以至於根本就沒去在意,彼此的結合是否真的有男女之間的情感。當然,現在的她覺得,自己是深愛著那個男人的。而且,兩人的相遇和結合,簡直就是天作之合,命運對自己實在是太優待了。事業、研究和男人,自己所渴望的一切,都和對方密不可分,這是她於過去從來都沒想過的。因此,無論是為了什麼。為了自己的欲望,為了高川的夢想,近江都必須確保在她需要,且準備好一切的時候,高川就在自己身邊。桃樂絲冷眼旁觀這一切,因為,在她的觀測中,事情的發展完全就如她和係色所編寫的劇本。所謂的“近江陷阱”,雖然本質上是針對“江”所設置,但其運作過程,卻是需要和義體高川結合在一起。更確切地說,她們通過觀測人形“江”,最終設定出來的“近江”,是可以在人形下以假亂真的東西,自認和義體高川的結合,具備著任何一個人形江都無法達到的契合度。近江,就是義體高川最強大的外裝,搭載近江的義體高川,和不搭載近江的義體高川,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義體高川目前為止的調製,都是為了和“命運石之門”完成適配,雖然這也推動了義體高川的再次強大,卻並不是最重要的。近江自身的存在,是第一個真正有可能應對“江”的第一個陷阱環節,而她製造出“命運石之門”,並將其和義體高川結合在一起,則是第二個陷阱環節。然而,即便有了兩手準備,桃樂絲仍舊覺得不足夠。為此,由超級係色複雜的第三個陷阱環節,是非常必要的。那是涉及到了亞洲方麵的三仙島,和五十一區中繼器的一個基石環節的計劃。如今五十一區有了命運之子,想必已經完成了這個基石環節,並嘗試在拉斯維加斯中繼器檢驗成果。而他們這樣的舉動,正符合超級係色為他們設定的劇本。不過,五十一區那邊的布置還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完成,而那個時候,恐怕也是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事態告一段落的時候了。在那之前,同步完成亞洲方麵的布置,才是最有效率的——應該就是這段時間了,桃樂絲這麼想著,該是高川返回亞洲的時候了。但是,和過去一樣,他仍舊隻能一個人,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按照係色的劇本,完成這次針對三仙島的計劃。而桃樂絲自己則另有任務,主要是完成對“人格保存裝置”的深層次解析。以明白其對咲夜等人的具體效果,正因為是連“江”也在關注的東西,哪怕和“精神統合裝置”比較起來,有些不起眼,但也一定有其獨特的作用。在桃樂絲和係色的計劃中,也不得不假設“人格保存裝置”擁有拯救咲夜等人的力量。隻是,具體如何引導這種力量,釋放這種力量,以促成正確而無副作用的結果,正是她目前最具體的研究目標。高川手中已經擁有兩枚人格保存裝置,一個已經植入“咲夜”體內,另一個還沒有機會帶給“八景”,也因此,植入了“人格保存裝置”的咲夜,和已經由近江完成可植入調整的“人格保存裝置”,就是最佳的研究對象,除此之外,最好還能獲得沒有經過調整的原生“人格保存裝置”。高川手中已經沒有第三個,但是,桃樂絲大概可以猜測到,第三個在什麼地方——畢竟,在拉斯維加斯的那個高川,也曾經是她們即以厚望的人選呀。當初他的失敗,並不是他的錯,正是因為他當初的失敗,才讓她和超級係色補完了計劃,達到如今這個可執行的程度。雖然對身邊的高川說,那個少年高川已經不是真正的高川,而隻是“江”的傀儡,但是,桃樂絲內心深處,一直都很明白,那就是高川。看似和過去所知有些區彆,理論上也不可能完全相同,可仍舊是那個高川。恐怕,就是其本人,也不會如自己的認知這般肯定吧。桃樂絲很多次都這麼想。對方是個不斷自省的人,可自己是旁觀者,反而看得更加清楚。在對方猶豫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時,桃樂絲一直都沒有僥幸的想法。而所有說出口的那些,刺|激對方,否定對方的話,正是因為自己明白這一點,才有必要使用的話術。少年高川也是高川,如果不這樣,超級高川計劃其實是無法完成的。但是,一旦少年高川的心靈和意誌都毫無破綻的話,最終產生超級高川是否會如自己等人所期望的那樣,就無法保障。無論如何,她都很難認可“江”不是“病毒”的說法,而站在“江”那一邊的高川,當然不是自己等人的計劃所需要的。雖然很抱歉,但因為自己才誕生的“高川”,才是最值得自己信賴的。想必,如果“江”有意識的話,也是這麼認為,也才會讓那一位高川複蘇吧。桃樂絲反複審視自己的內心,肯定自己的所作所為。因為,無論如何,都有一種背叛了過去的高川的感覺,不這麼反複堅持的話,一定會動搖,從而對計劃帶來影響。內心當然是痛苦的,然而,卻必須堅信自己的選擇和計劃,是最終可以拯救大家的選擇和計劃,如此去行動。用這樣的行動,去給過去為了拯救大家,而不斷死亡輪回的“高川”一個屬於自己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