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儘頭 第1299章 環(1 / 1)

手電筒的光柱在樓梯上交錯。“誰在那邊?”有人在下方問,他們在建築外就看到了我,之前還嚇了一大跳。我不確定這些人到底是來試膽,還是來找人的。我覺得,既然隻有我一個人留在這棟深夜的建築中,阮黎醫生一定也會擔心吧。在這裡發生的情況,傳到她的耳中會有怎樣一個解釋,我也大約可以推測出來。在我的觀測中,察覺到自己被卷入異常的專家們可能都會被視為受到了白色克勞迪婭的影響,而研討會邀請他們過來的原因之一,就是想找到沒被影響的人,真不知道研討會那邊會不會感到頭疼。我不知道研討會對“受到白色克勞迪婭的影響”會有怎樣的一個判斷標準,不過,根據阮黎醫生物儘其用的性格,哪怕這些被邀請來的專家們,全都不可避免落入異常的魔爪中,這次研討會也不會放過他們。如果視這些人為無辜者,那麼,將會發生在他們身上的,可以儘皆聯想的事情,都會讓人於心不忍吧。哪怕這個中繼器世界的末日真理教和我過去認知的有一些不同,但是,偏執和瘋狂的味道,卻已經從日常的動靜中可以嗅到了。哪怕和阮黎醫生合作的那些人,真的帶有“拯救世界”的理念,去完成這一係列實驗,但實驗本身的殘忍和不人道,以為為了完成實驗所會采取的手段充斥著各種雜念和陰謀,也絕對是可以想象的。這裡的建設是以度假地為模板,但是,有了這些人之後,卻讓我感受到,空氣正一天比一天渾濁。那並非是建築工程排出的廢氣,而是一種在末日絕境籠罩下,從人心深處散發出來的絕望和瘋狂。我十分肯定,哪怕現在沒有太過極端的手段和想法,遲早也會變成那樣。我無法拯救這裡的人心。也沒有力量去挽回,一個正在異化的龐大組織。過去,我曾經有想過,在末日真理教變成我所知道的那個樣子前,可以好好引導的話,一定會有一個好結果。如果真的有這樣的可能,進入這個組織內部,用暴力的方式奪取控製權,也大概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然而,我的日記,我的雙眼,我從阮黎醫生那裡得到的聽聞,我親身經曆的感受,都讓我放棄了這樣的美好的想法。我無法挽回這一切。隻要世界末日還存在,在人們認知中,那些將會以他們無法抵抗的方式,將自己和自己所珍視的一切卷入的噩夢,那些讓自己措手不及,隻能徒勞抵抗的異常,以及所能觀測到的“世人儘皆瘋狂”的景象都還存在的話。就沒有挽回的餘地。哪怕是用暴力,阻止了一部分人,打入了末日真理教的內部,去貫徹自己的想法,又能怎樣呢?在我所看不到的地方,惡性的變化仍舊會持續發生。我的想法,哪怕最初得到讚許,認為是一種善意的光輝,但遲早也會變成無力的呻|吟,虛假而不可能貫徹的偽善。例如現在,我或許可以提前告訴專家們,研討會背後所隱藏的陰謀和危險,得到他們的認可,並成功幫助他們逃走,但是,之後呢?他們未來的生活,所要麵對的惡性變化,可不僅僅是末日真理教。和之前在日記中寫下的義體高川不一樣,我的對手,不是納粹,不是末日真理教,不是任何一個可以用物性確定的“惡”,所以,我無法用自己的連鎖判定和速掠超能,直接去擊敗對手,拯救什麼人,並得到他們的感激。完全不可能。我和另一個高川的戰場,是不一樣的。因此,我有些羨慕另一個高川,並為他如今的選擇感到高興。他找到了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可以做到的事情,而我則沒有。過去我曾經也向他一樣,或者說,他如今正走在,我已經走過的道路上。所以,我知道,那樣的生活雖然也避免不了苦惱和麻煩,但卻是充實而充滿希望的。反過來說,既然另一個“高川”已經走上了這條道路,那麼,我就更不應該,再去重複他的道路。況且,在很久以前,和如今的高川走在同一條道路上的我,徹徹底底失敗了,所以,我想,雖然這是充實又讓人充滿希望的道路,而且,至今我也不能否認這條道路的正確性。但是——它的確是走不通的。我如今所記錄下來的日記,已經足以證明,那位“高川”和桃樂絲、係色所嘗試的一切,還不足以突破“病毒”的封鎖。他們自以為隱秘的手段,正在一點點泄露。甚至於,他們根本就沒有察覺到,自己寫好的劇本,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篡改。常懷恩的再次出現,以及他們對常懷恩的態度,以及和常懷恩的互動,就是這種篡改和不自覺的證據。我翻閱過了,在過去的日記內容中,桃樂絲明明白白想過:計劃是要讓常懷恩這個目前世界最強的意識深潛者的存在性,徹底從人類意識中抹去,為了確保他的“消失”,她自己甚至不願意回想起這個人來。可如今的日記內容中,桃樂絲也好,近江也好,走火也好,又是怎麼做的呢?他們就這樣,突兀的,不知不覺的,意識到了常懷恩的存在,習以為常地與他完成了溝通,哪怕在之後,也有可能很出現“再次遺忘常懷恩”的情況。然而,他們這樣的做法,這樣的想法,全都在我的日記內容中呈現出來時,他們就不再是“隱秘”的了。有這樣一種東西,撰寫著他們的命運,改寫了他們的思想,將他們自以為隱秘的思維和行動,通過我的手,編織成故事情節,呈現於我的麵前。我感到恐懼。這種恐懼,不僅僅是來自於本能,更來自於靈魂。不過,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恐懼。所以,隻有我才能去做另一位“高川”所無法做到的事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每一個高川,都有自己必須承擔的苦痛和恐懼。這樣想著的我,隻是靜靜地,站在黑暗的走廊上,等待樓下的人上來。那些人的腳步聲有些散亂,竊竊私語沉悶又渾濁,流露出他們內心中的恐懼。所以,應該隻是一些普通人吧。不過,他們很快就有了決定,再一次攀上樓梯。沒有看到他們,而僅僅是在黑暗中聆聽,感受,反而讓我對眼前正在發生的情況,有一種更加清晰的感覺。就像是在純淨的夜色中,閉上眼睛,傾聽從耳機中流轉出來的音樂,仿佛一絲一毫的細節,都如同畫卷一樣,層層在眼前鋪開。他們恐懼,猶豫,擔心,但又有點兒小激動,躍躍欲試,要一鼓作氣,推開阻擋自己的大門——這生動的景象,在我的腦海中呈現,讓我心中的恐懼漸漸平息了。那龐大的,無可言喻,無可名狀,無可阻擋,沒有直接出現,卻借由我的手,我的眼睛,我的感知呈現出來的“怪物”,正一點點退回深海中。我聽到了來自它的“聲音”,但又像隻是一種幻覺。我不確定,它到底是“江”還是“病毒”,但是,在一體論中,並沒有什麼區彆。在我實際觀測到它之前,隻能通過它造成的現象和事件,去推斷它的存在和動向。即便如此,它仍舊是如此晦澀的,難以理解的存在。“你,你是什麼人?”有人在我的前方說話。我睜開眼睛,正前方的走廊上,有五個人影擠在一起,看體型是三男兩女。站在最前麵的人,也不見得是一點都不害怕,但還是努力站直了身體,擋在其他人麵前。的確,此時的場景,對正常人來說,都會不由自主產生讓自己害怕的想象吧。但實際上,的確隻是自己嚇自己。我以神秘專家的名義,十分肯定,如今這個建築中一點異常的味道都沒有留下。“出了點事情,我被忘在了這裡。”我對他們說:“你們是研討會的人?”“研討……研討會?那是什麼?”聽到我的聲音,他們的聲音放鬆了不少,但卻對我描述的情況感到不解。“這裡下午的時候,舉辦了一次研討會,封閉了這一層。你們不知道嗎?”我這麼問著,假設他們並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看起來,他們像是遊客,雖然研討會的讚助方說過,在這段時間不公開接待客人,而我們是體驗入住的第一批,但是,放在整個半島上,卻不可能完全沒有遊客過來。研討會的論文評定開始前,這棟建築就已經有不少人出入了。有在這裡工作的人員,也有隻是來參觀的客人。我想,麵前的這些人應該是後者,而他們在這個時間還在這個地方出沒,一定是來找刺|激的。“啊……”似乎有人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的確是這樣。但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這個時間還在這裡?”這麼說著,對麵的人都再次繃緊了身體,顯得戒心重重。就在這時,側旁的窗戶漸漸亮起來,是月光鑽出雲層,穿透玻璃,映在走廊上。三男兩女驚訝地盯著我的麵龐,他們的臉色漸漸軟化鬆弛,哪怕是最膽小的女性,也不得吐了一口氣。“原來是個孩子。”另一個女性說。我也看清了他們,這些人的麵相、年齡和打扮,都有大學生的感覺。我的外表年齡,大約要比他們小五歲左右。這明顯是他們放鬆下來的原因。但隨即他們就對之前的緊張感到羞赧和尷尬,跟身旁的同伴打趣了幾句,才問我:“小孩,你怎麼一個人留在這裡?和家人走失了嗎?”但是,他很快就止住了話頭,有人在旁邊扯了扯他的衣服。看他們的表情,我就知道,他們又不由得開始聯想了。的確,仔細想想,一個孩子,突然出現在這樣一棟建築,還是在深夜裡,被他們撞上,這樣的遭遇也不是經常會碰到的。而在恐怖故事中,就是一係列惡意的開始。我十分理解他們的心情,因為,在還沒有走進神秘時,我也時常會在某些特定環境下疑神疑鬼,儘管事後證明,其實半點神秘都沒有,就是自己在胡思亂想。這群人早來一步的話,說不定就會被卷入異常中,但現在的話,則完全沒有這個可能。“我不是幽靈。”我平靜地對他們說。現在已經可以確定,他們不是研討會一方的人了,那麼,研討會的人呢?假設事件在我和五十一區的“它”對上時,就已經瀕臨結束,那麼,結束之後,我的失蹤也應該是很顯眼的。和我一起的幾人,一定會向來人轉述我的情況,即便他們其實也根本不理解,到底是出了何種情況,所謂的異常,就是讓人難以置信會有這樣的事情,也無法述說起來龍去脈。但是,重新集合眾人時,少了一個跟隊的孩子,而且還是阮黎醫生的孩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棄之不理吧。回到建築中再次搜查,也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從事發的下午,到現在的深夜,至少也有十個小時了。這些情況都讓我不得不假設,阮黎醫生那邊可能出了什麼變故,例如,不僅僅我們這群人被襲擊,研討會那邊也在承受極大的壓力。但是,到底是怎麼回事,必須要和其他人聯係上才知道。而研討會專門準備的手機,卻從異常發生的開始就失去了信號,哪怕現在回到正常環境,也無法撥通預設的號碼。“我知道你不是幽靈。”另一個男生搶了一句,但這個態度反而讓我覺得,他起初可不是這麼認為的。旁邊的人似乎也想到了一塊,兩個女大學生不由得發出笑聲,讓這個男生的臉色有些訕訕。“好吧,不是幽靈。”另一人說道:“那麼,為什麼會在這裡?”“你們又為什麼在這裡?”我反問。他撇撇嘴,似乎覺得我很難溝通,於是看了同伴一眼,聳聳肩膀。“我們在尋找一個偉大的冒險。”打頭的那個體格最強壯的男生笑了笑,說:“你也是嗎?”“這裡什麼都沒有。”我隻是這麼說。他一臉被噎住的表情。“要不,讓他和我們一起吧。”一個女生說。不過,另一個男生就露出不太情願的表情。“你們的電話還能用嗎?”我問道。他們很快就反應過來,這個時候打電話給這個半島上的任何一個官方機構,都要比任何選擇更強。不過,當他們開始撥打手機的時候,也出現了和我一樣的情況。手機雖然有信號,但完全打不通。不僅僅是官方機構,就連其他熟人都聯係不上。幾人走近窗口,甚至打開窗戶,將手伸出去,但所有嘗試接駁信號的行為都宣告無用。他們麵麵相覷。我說:“看吧,你們也被困住了。”“我們可以走回去,反正我們就是走著過來的。”一個男生反駁說。“走來的?在這樣的夜晚?到這個地方來?”我反問,這些行為根本就是一時心血來潮吧。男生唧唧哼哼了幾下,強硬地說:“反正能走過來,就能回去。”但是,從其他人的臉色來看,他們也覺得自己乾嘛要在這樣一個晚上,做這麼無聊的事情。“你們住在哪裡?”我問。他們說了一個地址,我沒聽說過,但位置上正好和彆墅區相對,靠近半島和內地接壤的部分。而彆墅區則是比較靠近湖邊。雖然聽說,這片地區的開發都是同一個承包商,就是阮黎醫生的“好朋友”達拉斯本人出資的,但彆墅區這邊的運營似乎和彆的地方都不太一樣。當我說,自己住在彆墅區的時候,這五人都不由得露出好奇的表情,問了好一陣關於彆墅區的情況。他們明明就在這個半島上,卻似乎從來都沒過去那邊,更不知道,那邊就有一個碼頭,可以順流直下,前往附近的城鎮。“但是,彆墅區的位置太遠了。”男生和女生們商量了一下,對我說:“先回我們那兒,然後會通知其他人送你回去。如何?”我當然無可無不可。雖然對我來說,哪怕橫穿半島,回到彆墅區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在不清楚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才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裡,還是謹慎一些比較好。找個電話可以撥通其他人號碼的地方吧。對於不能繼續探險,五人中也有露出惋惜表情的,但最終還是決定一起回去。從這個決定來說,他們都談得上好人。就如同我的感覺,這裡沒有任何“異常”的味道。我們順利離開建築,沿著一條修葺得很整齊的小路踏上歸途。大約走了二十分鐘,我看到了一棟棟小木屋。木屋被漆刷上很有特色的圖案,自然清新,又充滿個性,一眼看去就知道,是針對性商業化的結果。周遭的植被刻意塑造成花園的樣子,但仍舊殘留著不少野趣的味道。幾棟木屋前還挖出一個泳池,周邊用卵石圍起來,裡麵的水很清澈。這個時候,還有不少木屋裡的燈光是亮著的,一副要通宵活動的樣子,隔音性還不錯,走近到兩三米左右才能聽到裡麵鬨哄哄的聲音。而每棟木屋的間隔是十米左右。五個學生租了一個木屋,裡麵就兩個房間,兩個女的住一間,兩個男的一間,還有一個男的睡客廳。在他們開門前,旁邊木屋的門被推開,走出一個男人,看了我們這邊一眼,突然就地嘔吐,看得五個年輕人直皺眉。我突然覺得,這裡有一些異常。看了一眼手機,隻見到屏幕上,已經完全沒了信號。在那棟建築結束異常的時候,雖然有信號卻發不出信息,本著信號問題的可能,離開之後或許會有改善,結果現在卻連信號都沒有了。看到那個嘔吐的男人時,產生的異樣感,應該不是無的放矢。我不認識那個嘔吐的男人,不過,看向窗戶上透出的屋內身影,卻突然有那麼一點群魔亂舞的味道。我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襲擊可能仍舊沒有結束,侵犯者也有可能不僅僅是五十一區,或許這就是我一個人被遺留在建築裡的原因。我隻能確定,準備收留我的這五名年輕男女,都是些普通人。至於其他的木屋中,到底都有些什麼,在沒親眼確定之前,是不打算立刻下結論了。儘管從身影輪廓上,他們都看起來像人,在五名男女的認知中,都是些友善的鄰人,但到底是不是呢?我走進木屋,將門帶上,空氣的味道,就像是從渾濁變得清新。那扇門,似乎隔開了所有的惡意和不安,讓內裡成為一個絕對安全的世界。我環顧四周,廚房是開放式的,客廳裡到處都有獨特的擺設,無論是畫作還是雕像,亦或者牆紙和沙發的紋理,都給人一種當地風情的怪異感。但我也知道,就是有人喜歡這種個性的調調,儘管樣式和內容古怪,但並沒有那種神秘化的異常感。男生將自己摔在沙發上,之前的跋涉讓他們也感到疲累,而女生則匆匆跑進浴室了。“電話可以用嗎?”我問。一個男人指了指後方,沿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一部造型古老的轉盤式電話擱置在那裡。“還真是老古董。”我不由得說,這個轉盤式電話看起來比我過去用過的款式還要古老,但卻又一種格外的精致感,就像是個藝術品,反而讓人覺得,它是不是真的可以用來打電話。我走過去,拿起聽筒,從裡麵傳來的盲音判斷,的確是接駁著線路。我側頭夾著聽筒,掏出手機,翻找事先錄入的阮黎醫生的號碼,逐一撥動轉盤。不一會,傳來接通的聲音。但是,那邊沒有說話,隻有呼吸聲十分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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