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記憶中,沒有半島精神病院全貌的印象,雖然在阮黎醫生的眼中,我在三天前就被送入精神病院接受進一步的治療,但於我而言,那段時間就像是從來都不存在一樣。半島麵積很大,精神病院的範圍,跨越半島和內地的交界,內裡的環境相當複雜,從地圖上看,至少有五分之三的區域為未經開發的自然山林景狀。這些地方沒有特彆高的山峰,但卻有不少山包,據說還有高達十米的懸崖,以及最狹窄處隻有兩米的小型裂穀。人形“係”說過這裡就是“病院”。按照過去的經驗,這個“病院”對應半島精神病院的可能性很大。並不說完全相同,在噩夢中,哪怕是對應正常的東西,也多是會以一種令人不快的扭曲體現出來。但在地形地貌乃至於建築格局的大體輪廓上,卻基本上是相似的。不過,如今我所見到的禮拜堂、民居和墓地,整體格局在我的記憶中,並沒有太過強烈的相似感,讓我覺得,自己其實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我對半島精神病院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不久前才脫離的木屋區,但很明顯,現在這片地方,並非是對應木屋區。反過來說,如果我在其它某個地方,可以找到類似於木屋區的景狀,那麼,多少就能證明,這個噩夢的場景,是以半島精神病院為基礎的。進而,可以通過這裡的情狀,和半島精神病院正在發生的事情聯係起來。我有理由相信,倘若,這個噩夢對應的就是半島精神病院,那麼,出現在這裡的人們,也同樣對應著搬到精神病院中的人們,而在這個噩夢中所發生的事情,將會直接反饋到他們身上,從意識態乾涉他們的生活、行為乃至於生死。我並不為自己的這個猜想感到驚訝,因為,阮黎醫生已經說過很多次了。研討會正在研製的“樂園”,其效果之一,就是讓人們可以乾涉白色克勞迪婭所產生的意識態影響。倘若,我進入這個噩夢,正是因為服用了研討會的藥物,而這種藥物的確應用了“樂園”的一些研究成果,那麼,將如今的情況,視為“樂園”的成功,應該也算不上是什麼誇大之言。在半島精神病院中,服用了類似藥物的人,應該不止我一個,而這些人卻很可能無力應對這個噩夢,而陷入重重困境中,反而導致精神方麵的加速崩潰。就我目前所觀測到的,這個噩夢所流露出來的壓抑、怪誕和充滿了絕望的至深之夜,讓我更加肯定,倘若服用了研討會藥物的人,都會進入這個噩夢,那麼,最終展現在研討會麵前的,就絕對不是成功的景象——服藥的病人們會比過去更加痛苦,更加狂躁也更加脆弱吧。但是,這種藥物於研討會研究“樂園”的初衷來說,其實並不是完全失敗的,因為,它的確讓人進入了意識態,而僅僅是因為,這個意識態對病人太過不友好而已。倘若這裡的人,真的對應著半島精神病院的病人狀態,那麼,這裡的惡化和異變,對這裡的人們所造成的傷害,一定會產生一種相對真實的反饋。我不覺得,自己可以放任這種情況不理會。如果我在這個劇本中,並非是毫無用處,而於這個自身所處的情節中,必然承擔著某種使命和責任的話——儘管我不清楚,那會是什麼使命和什麼責任,但我願意相信,自己是為了拯救而來。哪怕如今的拯救,必然失敗,亦或者成功的話,也會在不遠的將來,成為另一個悲劇的起因,我也不能認為,如今的拯救,是毫無意義的,是錯誤的——我如此告誡自己,離開墳墓後,從另一條岔路攀向山包的最頂端。這是一條年久失修的石板路,大部分的石階和平台都已經開裂,長滿雜草。在陰暗的天氣下,濃鬱的影子仿佛會流淌一般,兩側的灌木叢,和林木的深處,不時傳來模糊的聲音,那絕對不是人的聲音,也並非是熟悉的山林動物的叫聲。這一切都讓人感到壓抑和恐懼,可是,在我看來,完全是千篇一律,無論會不會出現真正的敵人,這種扭曲陰暗的分為,以及誇張怪誕的景狀,都已經不可能讓我的心情產生半點波動。我用一如既往的謹慎,展開被極大削弱的連鎖判定,觀測著周圍的情況,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此時的連鎖狀態所捕獲的信息,以及在我的感知中呈現的方式,反而更加契合“才能”的說法。在過去的末日幻境中,伴隨著負荷的加重而展現出更強力量的連鎖判定,讓我不時懷疑,它是否還僅僅是“才能”,而並非是“神秘”。連鎖判定是才能,速掠是超能,兩者都是魔紋改造所帶來的力量。這個認知是從過去的末日幻境中成形的,在過去,才能和超能的區分,以及能力展現的強度,都有著明顯的區彆。隻是,伴隨著戰鬥愈加激烈,敵人的怪異和神秘也愈加瘋狂,這種才能和超能之間的分彆,已經削弱到了,幾乎可以無視的地步。而我也早已經習慣了,在一般情況下,不將兩者區分來看待。現在想來,或許正是自己被“侵蝕”的一個有力證明。在過去的末日幻境中,“才能”的意義是“人的能力極限”,“超能”的意義是“超出人的能力極限”。跨越這條界限,才能和超能的模糊,不正是可以視為,“人”向著“非人”的轉化嗎?而如今,老霍克在我身上留下的烙印,讓連鎖判定這個才能,再一次恢複成為才能的樣子,展現為一種極度敏銳,卻還是人類範疇的感觀,是不是意味著,這個烙印讓我再一次回歸到“人類”的範疇,而在這之前,其實我已經不屬於“人類”範疇了呢?倘若我受到侵蝕,那肯定是由“病毒”和“江”所引起的。而這個烙印在一定程度上,抑製了侵蝕,甚至回返侵蝕沒那麼嚴重的狀態,無法不給我一種特殊的感覺——和老霍克以及這個烙印對應的,更加現實一些的東西,到底是什麼?而這個東西,是不是也會對“病毒”產生效果?更進一步去想象,它有沒有可能是針對“病毒”有效的藥物?倘若放在這個層麵去思考,那麼,老霍克和烙印的情況,就不免涉及到病院現實——可是,這樣的想法,未免太過跳躍了。當然,也有可能,僅僅是針對“白色克勞迪婭”有效的藥物,畢竟,我服用的藥物,就是研討會研製“樂園”的成果體現,而“樂園”的性質和研討會的期許,應該也會在我服用的藥物中體現出來。從這個角度,同樣可以解釋,這個烙印為什麼會以“老霍克的傳承”這樣的方式,來到我身上。無論如何,連鎖判定的回歸“正常”,並沒有讓我感覺到,僅僅是一種假象。額頭的烙印,抑製住了魔紋的力量,讓我以一種更貼近正常人的姿態,存在於這個噩夢中。醒來的短短時間中,我遇到的情況,無一不暗藏著大量的信息。但是,和過去一樣,這些信息是無法完全解讀的,作為人類而存在的我,無論是視野、思維還是想象力,都局限於人類的極限。我這般思考著,台階的傾斜角度開始變大了,最後一段通向山包頂部的台階,每一階的高度,都有半米高,而台階的麵積也很寬,加上兩旁更加粗大的石柱,和粗獷的雕像,都給人一種,這些台階並非給正常人類修建,有什麼比人類巨大許多的東西,一度行走在這條台階上的感覺。而如今,到處都是一副破敗的景象,被雜草和灌木侵入,崩碎的石塊,也已經有不少已經風化。柱體和雕像也並非全都完好,不僅有殘缺的,而且,還被人刻意堆砌在一起,給人一種臃腫浮脹的感覺。聲音,在這個地方,回響得更加強勁而尖銳,風經過這裡的時候,也變得更加凜冽。我壓著刀柄,踏上了最頂端的平台——山包的最頂處,竟然是一個原型的祭台。我確信,這裡的確是祭祀用的,站在這個相對較高的地方,可以一覽下方的景色,也讓人覺得,自己和天空更加接近。而這樣的感覺,在神秘學中的很多祭祀儀式中,都是一個十分鮮明的特點。天空、大地、海洋、眼睛……這些名字的意義,在神秘學中,往往超出它最初的定義,而充滿了一種人性化的惡意和殘酷。是的,這些名字在神秘學中延伸出來的意義,大多數情況下,都絕對不是褒義的。它也許攜帶有人們的某種期許,但研究這種期許,反而會注意到其背後的殘酷現實和一些非常識非道德的觀念。因此,我一直覺得,一旦這些名字,出現在一個神秘事件中,那麼,它一定是充滿了惡意,充斥著可怕的惡性,是一切災厄的源頭、本質和體現。這個山頂的祭台,充滿了“期許天空”和“居高臨下”的味道,而其周邊的花紋和主核心的圖案,也或多或少夾雜著“眼睛”的圖案,一些波浪般的曲線,讓人聯想到海洋。這一切,在第一時間給人帶來的聯想,都已經說明了,這個祭台的異常和重要性。雖然是第一次進入這個噩夢,卻能從中感受到一個厚重的曆史,和一段血腥的往事,在我此時所在的區域徐徐展開。在腐朽的氣味中,我第一次很明顯地嗅到了血腥味,以及一些明顯不正常的味道。我握住手弩,小心翼翼地來到祭台邊緣,靠近禮拜堂的方向。從右手邊,可以看到被霧氣包圍的墳墓,因為墓碑上的名字都是“高川”,所以,我稱呼其為“高川之墓”,而左手邊則是禮拜堂和民居所在。更遠的地方,也有一個高聳的,更具備標誌性的建築,隻是在這陰沉的天色,和飄渺的灰霧中,看不清它完整的樣子。不過,這足夠證明,並不是我所在的地方,才有人類留下的痕跡。我在心中描繪著平麵圖——高川之墓,居住區和山頂祭台,以及連接三者的道路,組合起來就像是剛剛抽芽的種子。當然,我相信,這也是有寓意的。這是一個開始的地方,但也有可能是某個終結將發生的地方。我不由得這麼想到。就在這時,一陣惡風從背後襲來,我早就有所準備,向後一個翻滾。呼嘯擦著上方掃過,在翻滾的視野中,出現一雙巨大的筋肉糾結的雙腳,很明顯不是人類的腳,因為是逆關節的。而腳掌的形狀,其實更像是手掌。與之錯身而過的時候,我拔刀出鞘,用力砍在腳踝上。它的皮膚和骨頭都很硬,刀刃在切破外皮和肌肉後,無法斬斷骨骼,而且,外皮和肌肉被切開時,傳到手中的感覺,也很不舒服,就像是有一股力量,用力咀嚼著金屬刀身一般。我直覺發動速掠,瞬間向後一大跳。就見到腳踝傷口處噴出的不是血,而是灰燼一樣的東西,它們於半空幻化出許多痛苦哀嚎的臉。我敢說,倘若碰到它們,絕對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情。而這些當成“血”噴出的“灰燼”,讓我在第一時間聯想到黑煙之臉。研討會的研究,有五十一區的人插手?這麼想的我,卻不覺得這個結論有任何奇怪突兀的地方。研討會的成份,都已經有NOG和末日真理教了,再多出一個五十一區也沒什麼。偷襲我的怪異,比我高大三倍,除了雙手雙腳的外形,可以和人類產生聯係,其它部位都無法讓人聯想到人類。它的雙腳是反關節的,大腿和肌肉都已經腐爛長毛,上半身佝僂著,腫大的腹部,塌陷的胸口,也完全看不出一個人形,頭部也完全是某種動物的樣子,卻辨識不出,到底是什麼動物。唯有手的部分,和人類最相似,也是五根手指,可以握拳抓物。它抓著兩把斧頭,斧頭的柄底用鎖鏈係在一起,當它揮舞起來的時候,直接用離心力帶動另一把斧頭,狠狠朝我站的地方來了一個重擊。祭台的地麵冒出火花,石麵竟然沒有因此碎裂,可真讓人感到意外。怪異的力量,絕對不是虛假的。隻是,連鎖判定和速掠的力量雖然受到抑製,足以讓我在祭台的範圍內,哪怕不用眼睛,也能確定它的動作和方位,並從容進行閃避。就在它第二次起手的時候,我已經壓低身體,一個衝刺,滑至它的左肋,雙手握著長刀,狠狠斬在它的腰腹上。脊椎擋住了刀刃,沒關係,它已經身形踉蹌,我轉身來到它的身後,反手切開它的後頸,再一刀直接斬下了它的腦袋。那粗壯又充滿腐敗味道的身軀頹然倒地,一瞬間化作飛灰。與此同時,我的右手腕內側一陣灼燒的痛楚,一股力量沿著魔紋流竄,刺|激著每一條神經。這種感覺真是太熟悉不過了,甚至可以說讓人懷念。我的血液在沸騰,我伸出右手,飛灰被一股力量憑空攥成一團,倏然吸入魔紋之中。我翻過手掌,一顆硬質的石塊出現在掌心,那模樣明顯就是“灰石”。這個怪物死去的樣子,和被魔紋吸收的樣子,簡直就是在過去的末日幻境中,對付了惡魔一樣。我可不覺得,這僅僅是偶然。但也無法說清,兩者之間到底有怎樣的秘密。並沒有時間讓我多想,或許是這邊的戰鬥,引起了連鎖反應,我聽到了身後來處的台階上,響起碰撞的聲音。那是很有節奏的聲響,伴隨著腳步聲,就像是有很多東西,正在一路攀上來。我抬起手弩,瞄準了那個方向。明明過來的時候,雖然一片陰森,卻沒有出現這些怪異的痕跡。那麼,這些怪異,是剛剛才生成的嗎?是因為,我站在了這個祭台上,才因此出現的嗎?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但我仍舊忍不住這麼想到。陸續現身的怪異擠滿了台階,但毫無秩序,它們彼此碰撞,動作明顯更敏捷一些的,卻被圍困在中間而無從施展,顯得十分暴躁。它們有的像是獸類,有的具備人形,但更多的,卻是介於兩者之間,甚至於,那軟乎肥膩的樣子,就如同膿包一樣,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東西。根據過去的經驗,我一度猜想過,這裡的怪異,很可能就是對應的病人們,其病態和痛苦的一麵。簡單來說,將這裡的怪異,視為半島精神病院中的人類,也應該是可以的。隻是,眼前的怪異,多少還維持著人形的也就罷了,那些完全失去人形的,讓我有一種很壓抑的感覺。我不忍心去想象,倘若這些怪異都有對應的某人,那麼,這些非人的怪異,所對應的人類,又會是怎樣的一個狀態。在假設,這裡就是半島精神病院的噩夢化的前提下。我想,殺死了這些怪異,一定會對它相應的某人,產生極大的影響。但是,我並不是確定,到底是好的影響,亦或者是壞的。不過,有一點很明顯,如果我不殺死眼前的怪異,它們也不會放過我,進而,也不會放過居住區的人們。它們的形態,明顯是充滿敵意的,和居住區的一切對立的。而這些怪異,也同樣是被老霍爾驅除狩獵的東西。老霍爾在過去,或許就是從它們手中,保護了這個地方,直到連他自己,也遭遇了某些充滿惡性的情況,才在絕望中放棄。這已經不是放過不放過的問題了,在無法確定,到底會出現什麼後遺症之前,是不可能束手待斃的。我沒有猶豫,在怪異們剛踏上祭台的時候,就連發射出弩箭。弩箭的衝擊力比想象的大,幾乎相當於大威力的槍械了,被射中的怪異身體就是一頓,體格相對輕弱一些的,立刻就被推倒在身後的怪異群中。因為地理環境限製而擠成一團的怪異們,頓時迎來一陣騷動,內部的混亂,讓它們開始傷害彼此。每一次疼痛,都會發出嘶吼和尖嘯,而從它們傷口處流出的,有的是和之前的怪異類似的灰燼,有的明顯是液體,是“血”或“膿液”,暗紅色的,深綠色的,藍色的,黑色的,都是相當粘稠、肮臟又陰冷的顏色。空氣中,腐敗和血腥的味道,更加濃鬱了。使用著手弩,我才察覺到,原來它並不需要箭矢,而是以“灰石”作為力量來源的。它的把柄鑲嵌的灰石,很快就變得蒼白,之後碎裂成粉末,這個時候,我便將之前得到的灰石重新按入孔中,再度激活攻擊。也許,我手中的長刀,在鑲嵌了灰石之後,也會變得更加強大?這樣的想法出現在腦海中,但即刻,額頭的圖案烙印一陣刺痛,讓我不禁回想起了老霍爾的告誡和譏諷。原來如此,每一次使用魔紋的力量,都會對烙印的封鎖造成衝擊嗎?所以,一旦過度使用魔紋,過度使用灰石,烙印就會破除,而我也會重新回到之前魔紋使者的強度吧。魔紋使者對老霍克來說,就是禁忌力量的體現嗎?心中這麼猜測著,我收起手弩,甩開臂甲處的魚線勾繩,瞬間將目標處的敏捷型怪異捆住,拖至腳邊,直接揮刀斬斷成兩半。它的身體硬度,明顯不如之前那個高壯的大家夥。兩次成功的攻擊,讓我逐漸弄清了這些怪異的強度。雖然力量被限製,但也不是什麼難對付的東西。至少,在戰鬥難度上,比當初廁所怪談的時候,第一次麵對那隻犬類惡魔輕鬆多了。我甩動手臂,收回勾繩,下一刻,發動速掠,揮刀斬向正前方已經鎖定的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