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噩夢和我以往經曆過的都有些不同,最特彆的地方就在人形“係”身上,她的存在和互動,就如同一個預先被設置好的引導者。她看似人,卻沒有人的觸感,雖然有女性的香味,但卻不具備女性的感性,她所有的行為和對話,都讓我覺得,她隻會這麼說,這麼做,而不需要期待她會產生彆的想法和行動。我知道,人形“係”一定知道很多事情,但問題就在於,她身上仿佛存在一個“程序”,隻有在滿足一定的條件下,她才會開始解說。至今為止,她所有的主動行為,都僅僅是將我的注意力吸引到她的身上,而並不具備其它更深入的想法。我不知道,是否該用“遊戲中的指引NPC角色”來形容她,但是,她的表現十分貼近那樣的形容,唯一讓我遲疑的,是在觀察她,和她互動的時候,所感受到隱藏在被動性和機械性背後的靈性——那種感覺,就像是她並非是一個死板的角色,而是在扮演這樣一個角色。我懷疑這具軀殼的深處,就是係色。我凝視她的眼睛,想要瞧出,係色是不是在用她的這雙美麗卻有些空洞的眼睛,觀測著我的一舉一動。但我失敗了,我無法將這雙眼睛當作深入其內心的門窗。那空洞的眼神,就如同掩蓋了一層濃濃的霧靄,讓人無法看清深處的東西,隻能感受到,在那深處必然有著什麼。我猜測人形“係”的來曆,以及她之所以在這個噩夢的意義、立場、身份和背景。在神秘圈內一直都有這麼一種說法,當一個神秘事件發生的時候,在場的每一個事物,都絕非是路人,無論是人或非人,現象或物體,其存在的形態,交流的方式,所展現出來的特質等等,所有描述其存在性的每一個要素,都是構成這個神秘事件的部件,精細而複雜,包含著大量的信息,以至於無法被人類自身完全解讀出來。任何被卷入神秘事件的無辜者,看似一種偶然和背運,但實際上,其背後所蘊藏的意義,和神秘事件有著很深的牽扯,與其說是“無辜者”,不如視其為“被選中者”。他們被卷入其中,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在這樣的一個神秘事件中,其實並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普通角色”,每一個角色,都有其不可替代的意義和作用,而經曆事件的神秘專家之所以看不出來,僅僅是因為,這些意義和作用,發生在神秘專家的視野和認知之外而已。根據神秘專家的經驗、想象力、洞察力、觀測能力、解讀能力和自身特質的不同,不同的神秘專家在麵對同一情況,所區分出來的“重要角色”和“普通角色”也是各不相同。但也受限於自身的狹隘性,因之,不可能挖掘每一個角色身上的秘密,進而無法真正看清自身所經曆的神秘事件的全貌。那種居高臨下,把握整個事件脈絡的可能性,在神秘專家麵對神秘事件時,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神秘專家知道許多東西,但反過來,他們也隻能知道他們可以知道的東西。越是經曆神秘事件,就越是會意識到自己的愚昧和無力,乃至於在接觸到一些可怕的存在時,這種愚昧和無力會與瘋狂產生化學反應,進而讓神秘專家自身變得扭曲。這些情況在很大程度上,和神秘學中的克蘇魯體係一脈極為相似,必須認可,無知本身就是幸福,而知道得越多,就越會細思極恐。而與克蘇魯體係最大的區彆在於,所謂的“邪神”從來都沒有得到確認,而對未知的恐懼,也絕對不是神秘事件的重點。神秘事件的重點在於,它看似很有即視感,但它的發展卻往往會出人意料。對於經驗豐富的神秘專家來說,神秘事件中的未知看起來很少,每一種發展的可能性,都可以有一個預先的判斷,哪怕是真正麵對著自己從未意識到,從未碰到過的情況,神秘專家自身的素質,也不可能讓其立刻限於恐懼之中。但是,整個神秘事件的發展,有時會產生巨大的突兀的變化,讓人措手不及。而讓神秘專家恐懼到發狂的,並非是居高臨下,無可抵禦的神秘力量,而是一種直接的情況——不知道為何,就是感到恐懼和發狂,完全找不出真正的緣由,隻能本能給自己一個理由,但自己卻知道,那絕非是真實的理由。這種恐懼,我經常接觸到,而發狂的情況,卻很難說出一個標準。眼前的神秘事件,每一個橋段,每一個情節,每一個景色,都給我一種十分標準的“恐怖而神秘的模板化場景”的感覺。這裡的人和事,明明都應該是確有其人,並真實在與之互動,卻仍舊可以感到這種模板化。但是,神秘專家的經驗和謹慎,讓我不可能真的將這一切,都當作模式化的恐怖遊戲。我必須提防突如其來的轉折和變化,以及隱藏在這種模式化背後的,暗中洶湧的波濤。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每一個表現,也許在他人看來毫無意義且多餘,但從我的角度來說,都是有其意義,且是細心編排的。我的提問,所想獲得的答案,並不僅僅在對方給出的回答之中,也不僅僅存在於回答者當時的表現當中。我追尋的,是他們之所以在這個噩夢中的意義。我知道,這很難,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任何一個神秘專家,都不可能了解一個神秘事件中的全部情況,而我也大概不會和他們有太多不同。即便如此,如果真的想要活下來,做出點什麼成果的話,就必須這麼做。“這裡經常會有陌生人出沒嗎?”我問。“沒有,這裡的人,一直都住在這裡。”人形“係”回答。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從末日幻境的角度來說,哪怕沒有高深的意識行走者,侵入病人意識的方法還是很多的。整個研討會的成份十分複雜,而我也絕對不相信,在研討會讓病人服用新藥的時候,那些潛伏在研討會中的神秘組織,會什麼都不做。眼下的噩夢,想必也有一部分是那些神秘組織的功勞。阮黎醫生的理論和技術水平毋庸置疑,但她卻不認可神秘化的現象,而往往從更具備科學邏輯的方向去探尋這個世界正在麵臨的末日進程,因此,哪怕她假定“白色克勞迪婭”可以讓病人產生“互動性幻覺”,也絕對不可能,用藥物讓病人產生幻覺,並構建這麼一個噩夢。而眼下這個噩夢,也明顯不是病人在“白色克勞迪婭”的影響下自然形成的,更不是在世界神秘化的過程中,通過電子惡魔使者的渠道所構成的。噩夢的人和事所展現出來的模板化,本就證明其背後有某些人的意識在其主導作用。他們乾涉了研討會的研究,利用了研討會的新藥,很可能在藥物成份中,有預謀地添加了一些神秘化的成份,主動利用病人的意識態,營造出這麼一個噩夢環境。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不可避免地,在一些現象上,呈現出一些很有代表性的情況,讓人可以第一時間,就聯想到熟悉的人和組織。而我也相信,既然他們殫精竭慮構造了這麼一個噩夢,當然不可能是隨便之舉。任何導致這個噩夢的產生,以及認知到這個噩夢存在的神秘組織和個人,都會嘗試利用這個噩夢,而最直接的利用方式,就是進入這個噩夢,搗鼓出一些事情來。直接進入這裡,或許不是最好的方法,但一定會是隱藏在暗中的人們,最普遍的手段。因此,如果人形“係”所說的話,是表示這個噩夢中隻有我們這些人的話,我是絕對不相信的。反過來,既然她並非意指如此,那麼,也可以認為,她或許在暗示其他的情況。最簡單的,就是“在這個居民區之外還有其他人,但他們從未來過這裡。”比較複雜的,就是“這個居民區的人,並不僅僅隻有老霍克走出去過,還有一些人出去後尚未回來。”這些未歸還者,都是些什麼人,遭遇了什麼事情呢?他們的情況,和我的情況有什麼差彆呢?這些問題就相當複雜了。除此之外,我還可以確認一點:我雖然被老霍克稱呼為“外鄉人”,但目前似乎已經被默認歸於這個居民區的成員之中。我是“外鄉人”,但已經不是“外人”,更不是“陌生人”。“這裡一直飽受怪異的侵擾嗎?”我想了想,又問道。“老霍克解決了所有靠近的麻煩,但他總將於絕望中死去。至深之夜的降臨不可阻擋。”人形“係”回答。“那麼,我可以帶人來這裡嗎?”我又問。“是的,您可以帶人過來。”人形“係”說:“在這裡,或許可以讓他們更容易度過至深之夜。”“那些怪異,是人變成的嗎?是病人變成的?”我進一步詢問道。“也許。”人形“係”說:“堅定的信念,灼熱的渴求,是一切改變的起始。”人形“係”給出的答案太過於隱晦。“你有這個地方的地圖嗎?”我問。人形“係”搖搖頭。“如果我需要外出,該從哪個方向走,才更容易抵達有人的地方?”我問。人形“係”給我指了個方向,我回想了一下,在祭台處遠眺到的高塔般的建築,就處於那個方向。“祭台的使用者和對象是誰?”我問。“完成儀式,是渡過至深之夜的唯一方法。”這一次,人形“係”雖然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卻透露出一個重要的可能性。我看向禮拜堂祭壇上的白色克勞迪婭,聯想著研討會的“樂園”,中繼器、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之間具備關聯性的各種情況,以及假設中為一切開端的“病毒”和“江”。倘若至深之夜指代的,就是整個中繼器的變化,那麼,它當然會影響到末日幻境的局勢,和病院現實中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狀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至深之夜都是一個具備暗示性的轉折點,即便是阮黎醫生那不受到“神秘”影響的視角,也是如此。那麼,針對至深之夜的“儀式”,可能也是一種會讓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局勢產生巨大而關鍵變化的方式。那麼,到底是誰設計了這個“儀式”,又是為什麼,可以確保這個“儀式”一定生效呢?這個問題,從人形“係”身上沒有得到答案。但我本能覺得,這是係色的手筆。如此一來,就不得不考慮,執行這個“儀式”的風險。如果真的是係色在“劇本”中埋設的伏筆,那麼,無論它的結果表麵上如何,其最終的目的,都是針對“江”,因為,她和桃樂絲一樣,認為“江”就是“病毒”。係色打算讓我親自完成對“江”的陷阱嗎?說起來,富江已經離開我的觀測很長時間了。也意味著,我對“江”的觀測,已經中斷了好些時候,儘管期間“江”的力量也有所展現,但是,不以人形江的姿態留在我的身邊,總讓我有一種晦澀的預感,就像是頭頂上一直懸著達摩克利斯之劍。我不知道,和納粹的異化右江擦身而過,算不算是這種預感的應驗,但是,我個人覺得,那時的危機還不夠大。富江離開後,一直沒有音信,也沒有熟悉的其他人形江出現,這讓我一直小心翼翼,為和“最終兵器”等級的東西硬碰硬做準備。我不知道,這樣的情況什麼時候會出現,但隻要無法觀測到“江”,就一定會變成這樣,隻是遲早的問題而已。倘若會出現在這個噩夢中,那麼,有沒有可能利用它,去抵消有可能存在的係色所布置的陷阱呢?畢竟,係色她們,是把“江”和“病毒”一概而論的,也就不會去區分,其他的最終兵器,和富江她們到底有什麼分彆。我是否可以這麼認為:對她們而言,所有叫做“江”,和“江”相似的存在,都是最終兵器,都是“病毒”的體現,都是必須消滅的敵人。而放在眼前的噩夢中,既然參與者已經可以確認,有五十一區和NOG,那麼,所有在這個噩夢中產生的情況,其最終目的,也都可以認為,是指向這個中繼器本身的,具體來說,很可能就是為了消滅納粹藏在噩夢拉斯維加斯深處的怪物,針對納粹的最終兵器“異化右江”。伴隨著這樣的思考,我漸漸可以理清這裡頭看似複雜的關係。將之前得到的情報,與當前的情況聯係上了。我是這樣猜測的:對阮黎醫生來說,這次用藥所產生的噩夢,正是“樂園”誕生的前奏,體現了一部分“樂園”的成果,是針對“白色克勞迪婭”的研究的一大步。但是,這種藥物並沒有對我這個精神病人,達到理想的治療效果,反而,有可能加深了病態,這正是早上談話的時候,她製止我繼續服藥,匆匆離去的原因。對末日幻境的NOG和五十一區來說,他們促成了研討會的研究,並在一定程度上,乾涉了新藥的效果,從而創造出眼下的噩夢。這個噩夢和噩夢拉斯維加斯相比,雖然人數局限在半島精神病院的精神病人身上,卻同樣是一種共同性的噩夢。兩個噩夢之間,存在差異,但也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性。我想,他們有可能是想要,通過噩夢去乾涉噩夢。而目前僅僅是實驗,在得出更多成果後,應該會進一步,將其擴散到更多人身上,而不再局限於精神病人。噩夢拉斯維加斯和鬼影噩夢的擴散渠道是電子惡魔體係。而眼下這個新噩夢的擴散渠道,如果我沒有料錯,就是“樂園”了。無論是NOG還是五十一區,都明白“樂園”的意義,他們乾涉新藥的舉措,在他們看來,也有鉗製末日真理教的作用吧。神秘化擴散,是電子惡魔體係對正常社會體係的侵蝕,也可以視為,是納粹對這個世界的正常人的異化,為噩夢拉斯維加斯深處的怪物提供食物養分,更可以視為納粹控製下的拉斯維加斯中繼器正按照預設機製進行運作。那麼,這次利用新藥所產生的噩夢,正可以視為,納粹的對手們,嘗試對已經被電子惡魔體係異化的人們,進行二次異化,將他們變成“有毒物質”,嘗試用這樣的方法,去削弱或戰勝噩夢拉斯維加斯的怪物。另一方麵,也可以視為,比之前更加激烈的,針對拉斯維加斯中繼器運轉機製和控製權的行動。這個噩夢的形成,表麵上看是一個獨立的神秘事件,但其背後所隱藏的,應該是這次拉斯維加斯攻略的再次升華。在NOG隊伍徹底崩潰,和五十一區徹底對立之前,在末日真理教完成它們的大計劃之前,又一次心領神會的合作,於三者乃至於更多獨立的神秘專家之間展開了。應該沒有經過具體的磋商,而是在各有心思的情況下,不約而同地推動了這一次事態的發展。說不定,就在半島上的某個地方,在精神病人之中,就有我熟悉的神秘專家。這個半島的麵積不算小,而精神病院的情況,應該也適合暗中的潛伏和引導。和病院現實的情況,變得有些相似。如此一來,人形“係”所說的“完成儀式才有可能渡過至深之夜”,大概就是一個給予所有進入這個噩夢的彆有圖謀者的暗示吧。而這個儀式,也應該是為了上述猜測而存在的。我認為,其最關鍵的一點,就在於“異化”——讓服藥者的意識層麵,完成一種蛻變性的異化,但是,卻不會保證,這是有益的,甚至於,我認為,這種異化必然是惡性的,激烈的,以達到攻擊性的效果。利用“儀式”完成所謂的“渡過至深之夜”,大概和我所認為的“得救”是不同的概念吧。人形“係”之前也說過了,至深之夜是不可避免的,必然發生重大改變的一夜。無法渡過,就會被毀滅,成功渡過,就會迎來暫新的一切。“暫新”和“得到拯救”有時可以連係在一起,但有時卻是完全不相乾的,甚至於,是對立的。我盯著人形“係”,但很明顯,她沒有任何知性和感性上的動搖,而我確認了,不可能再從她身上得到更具體的提示。如果我不問這些問題,她大概會一直沉默不語吧。她在這個噩夢中,就是扮演著這樣一個角色:不是邪惡的,也不是正義的,引導著我,但卻不一定,是引導我去往自己所想要的結果。她,就是一個預設之物。而我也不準備對這樣的她做更多的事情。因為,那一點意義都沒有。我後退,轉身離開禮拜堂。站在屋簷下,我抬頭看那不知道是月亮還是太陽的圓球,它正在緩緩下墜,明明是烏雲密布的陰雨天,它卻好似位於雲層之下,又排擠了雨絲的存在感,清晰得可以看到其表麵的紋理。隻有在噩夢中,才能看到如此壯觀宏大的一幕——它就像是要墜落地麵,而非是要越過地平線。我決定了。我要走出這裡,尋找更多的人,看看是否可以應證自己的猜測。然後,我要找到瑪索,將她帶回這個居民區,然後,嘗試保護這個區域的人們,以我所希望的方式,安全渡過所謂的至深之夜。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破壞儀式,問題隻在於,如果沒有這個所謂的“儀式”之外,如今的這些病人,是否可以成功渡過“必將到來的至深之夜”呢?想要得到答案,隻有走出去,找出更多如我這樣的“外鄉人”——末日真理教、五十一區、NOG和其他的神秘專家,弄清楚他們到底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