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耶病毒極為難纏,它最可怕的力量,在於它那強烈的侵蝕性和異化性,在過去的末日幻境中,這種沙耶病毒就已經存在,當時瑪爾瓊斯家為了完成天門計劃,在整個城鎮上撒播了這樣的病毒,而在當時也是無法治愈的。在那場戰鬥中,哪怕是強大的魔紋使者也無法完全抗拒這種病毒的侵蝕,給我們當時的隊伍的傷害,要遠比和巫師們的正麵交鋒。在那個時候,愛德華神父是否就已經存在,是否也在為當時的瑪爾瓊斯家服務,如今已經無法知曉。哪怕被稱為末日幻境,被從病院現實的觀測者的認知中,冠以“幻境”二字,但無論是從病院現實的角度,還是末日幻境本身的角度,都沒有人可以用上帝視角審視整個末日幻境的存在和變化。哪怕是在病院現實中,成為“中樞”,勾連幻境事像和病院觀測的“係色”也大致是無法做到的。個人的觀測,對自身所處的世界來說,極其有限,哪怕是集結了更多人,所能達到的觀測範圍和情報收集,也有一個上限,這個上限來自於身而為人的極限,哪怕通過使用工具,可以改變觀測的視角,但工具本身也受限於人類自身的極限,因而,無論如何,人類都是無法從理論上最為完整的角度去觀測和認知任何一項事物的。我十分清楚這一點,接受這一點。我不清楚愛德華神父是否也和銼刀等人那樣,貫穿於我所經曆的每一個末日幻境,是那樣重要而特殊的角色。但沙耶病毒的確就是這樣的一種特殊而重要的存在。它過去存在,現在存在,無論末日幻境如何變化,它也仍舊會存在。這種存在性,本就意味著它的特殊性,意味著它不僅在末日幻境中,也從其他的世界,其他的觀測角度,代表了某種極為特殊而重要的意義。因此,它很強大。我想,沒有多少人,能比我更能了解沙耶病毒,到底是何等之物了。它以一種有形的物質展現,大多數和它接觸的人,大概都會覺得,“血肉異化”就是其最本質的展現,但是,我卻不這麼認為。在我的觀測和認知中,沙耶病毒不僅僅是一種血肉異化現象的物質態表現,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種“神秘”,甚至於,血肉異化的過程雖然表現為物質態,但這種異化的源頭,卻並非是物質態的。讓血肉在無機物上繁殖,亦或者讓無機物呈現血肉的特性,從科幻的角度也不難做到,它看起來遵循某種奇異的物理變化,但隻要轉換觀測的角度去看待,反而會覺得,它那強大的侵蝕力和旺盛的生命力,並不是生物和物理現象。我不知道愛德華神父到底是如何創造出這種東西的,亦或者說,沙耶病毒的誕生,以及誕生在某人的手中,其實也代表了某種涵蓋真實的深邃意義。我認為,無論從病院現實的角度,還是從末日幻境的角度,至今為止,都沒有哪個人和組織,找出真正消滅它的方法。簡單來說,沙耶病毒在排除理論上“江”和“病毒”的理論存在高度後,就是一種沒有克星的東西,它不可能真正被根除,哪怕是愛德華神父本人,也許可以控製它的繁殖,但恐怕也沒有毀滅它的方法。這是一種一旦釋放出來,就無法真正阻止它擴散的存在。如果沒有“江”的力量,我也不覺得自己可以消滅所有的沙耶病毒。但幸好,存在於眼前的沙耶病毒,僅僅是“沙耶”的一部分而已,而且,這裡是噩夢。同樣的,正因為在“噩夢”中出現了沙耶病毒,所以更可以證明我之前的想法,哪怕在末日幻境中,沙耶病毒也絕對不是什麼物質態的病毒。而最終會形成的巨大生物體沙耶,其成長的終點,也絕對不局限於物質態。這樣的沙耶病毒,和過去經常見到的“惡魔”是極為相似的。我所能觀測到的世界中,最初有許多讓人驚異的東西,但如今,我卻已經不再覺得新鮮,因為,深究其存在和所造成的現象,已經不存在太多獨特的地方。我隱約感覺到,每一種包含“神秘”的物事,都於本質上存在某些共同點,它們並不獨特,也不是獨一無二的,其必然有一個包含一切特異性和變化的源頭。在神秘學和哲學中,都存在這樣一種,包含所有一切的源頭。正因為這個源頭的存在,所以,從這個源頭流出並衍化的萬事萬物,看似多種多樣,實際上,卻不如表麵看起來的那麼繁複和獨特。人們將這個源頭冠以多種稱呼,但無論是哪一種,都包含著一個“終極的意義”。而試圖抵達並理解這個“終極意義”,就是神秘學和哲學的存在意義。從這個角度來說,神秘學和哲學都是一樣的,而又是和科學相反的。科學從誕生起,其存在的意義就並非是去理解或抵達其他意義,而僅僅是剖析存在本身。是的,不去理解存在的意義,而僅僅是剖析存在本身。也正因為如此,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它都僅僅是補充神秘學和哲學的另一半而已。科學家會信仰宗教,研究神秘和哲學,就是試圖從剖析存在,發展到尋找尋在的意義的過程。我已經意識到,其實自己從最初剛接觸“神秘”的時候,到如今已經完全陷入“神秘”之中,也同樣是這麼一個過程。而這個過程,也並非是特殊的,無論是在病院現實還是末日幻境,無論是所能臆想出來的世界,幻覺乃至於可以真實接觸的現實,這樣的變化過程,在我之前,就已經有許多人經曆過,而在我之後,也會有更多的人經曆。我認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至今也沒有任何懷疑,但是,我也已經認識到,這僅僅是一種感性的表現罷了。感性認為自己獨一無二,和理性認知到自己並非如此,於人類而言,這種表現本身就不具備特殊性。倘若在一個局限性的範圍內,所觀測到的自己的特殊性,放在更大範圍內,這種特殊性就會被成比例縮減。那麼,假設自己的觀測範圍足夠遠,或者說,無限遠的時候,自身的特殊性會否也縮小到近似於零呢?我曾經思考過這樣的問題。但到了現在,所能得到的答案,僅僅是:人類自身的局限性才是絕對存在的,所以假設並不成立。是的,人類雖然總希望自己可以不斷成長,不斷放寬視野,最終抵達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程度,所以,才出現了科學、神秘學和哲學。從神秘學和哲學的角度來說,就是抵達終極意義,回到萬事萬物的源頭,而科學不過是一條載著他們航行的大船而已。但是,反過來想想,當人類定義出“無限”、“萬能”和“全知”的時候,不也就意味著,人類早就已經確定了自身的極限,是“有限”、“無能”和“無知”嗎?人類是有局限性的,這是人類最初就知道,卻無論如何也不想承認的事情。然後,當人類開始思考的時候,無論如何不想承認,也會必須承認,進而成為了“引上帝發笑的愚者”。在這個過程中,任何可以觀測,可以思考,可以認知的一切,都並不具備特殊性,也都絕非是真正絕對意義上的真實。正因為認知到這一點,所以,我得到了平靜。儘管,我仍舊在掙紮,在試圖去保護一些人,拯救一些人,做著他人看來偽善的一切,去履行可能他人看來自以為是的使命。但是,這些行為的起源,並非是我認為自己可以做到一切,而是,我承認自己的局限性和不特殊。我隻是找到了,在自己的局限性,所決定的觀測範圍內,所具備的意義而已。誠然,破除這種局限性,而假設觀測範圍可以無限擴大的話,我的特殊性會無限接近於零,而此時所作所為也沒有任何意義。但是,這樣的假設並不成立。因為,我是人,我有身而為人的極限,而我,承認這個極限,並正視著這個極限。但“江”和“病毒”的存在,超越了這個極限。當我將自己的存在性,掛載到它身上,也就從思哲的角度打破了身而為人的極限。是的,從科學的角度做不到的事情,是可以從神秘學和哲學的思哲角度做到的。局限於人類範圍內所無法做到的事情,隻要有一個非人的支點,就變得理所當然。身而為人的高川,無論如何,也有無法做到的事情。但是,不再是人類的高川,卻能理所當然地做到,人類的高川所無論如何都無法做到的那些事情。也正因為如此,被身而為人的高川所觀測到的沙耶病毒是無敵的。然而,在不是人的高川麵前,沙耶病毒不過如此而已罷了。擁有“江”的我,愛著“江”的我,能夠看穿一切,這才是我的王牌。我奔馳,躲閃,反擊,砍殺,但更重要的是,從思維的角度,調整著思哲的高度。麵對已經存在於“噩夢”中的沙耶病毒,僅僅關注於沙耶病毒此時的存在,是沒有意義的,絕對不可能取得勝利。被血肉異化的片翼騎士,操控著不知道多大的範圍內,所有被血肉異化的物事,它們的存在性,高於身而為人的極限。人類的局限性,決定了絕對不可能戰勝這樣的對手,以人類的角度去認知自己,所剩下的唯一選擇,就是倉皇而逃。但是,正因為是意識態的噩夢,不,哪怕不是在做夢的時候,也能用精神世界的角度去認知這個世界的話,就能做到非人之事。並非是打破了身而為人的極限,而是,在一定程度上,不再是人類。不需要去認知和理解“江”和“病毒”是什麼,隻要感受它,認可它,哪怕僅僅是下意識地,讓自己接受因它而產生的異化,就能擁有勝算。因為是人,所以無法戰勝怪物,那麼,不是人,所以可以戰勝怪物,不就理所當然了嗎?在意識態的世界裡,承認身而為人的極限,找到非人的支點,通過思哲的角度成為非人,於是,人的極限自然也就不存,不也是理所當然的嗎?看似物質化的世界,將其完全以意識態的角度去觀測,去相信,去理解,並可以實質做到。那麼,以上的方法,就完全可以用於任何自身所在的地方,不也是理所當然的嗎?我這麼想著,這麼做了。這是我在對抗神秘,死去活來地掙紮中,所體悟到的“神秘”。於魔紋使者的角度而言,連鎖判定隻是才能的極限,速掠超能更非我自身的特質,而僅僅是被魔紋決定的特質,因為,哪怕“比意識更快”的概念更強大,也許也包含了我本質的一麵,所以才被授予,但是,它絕非是我最本質的東西。隻有,我的思想,才是我所體悟到的,最能代表我自身的本質。我,高川,是一個被上帝嘲笑的愚者。而這正是我最原初的“神秘”。構成我的思想的基石,引導著思想成形的“江”,則是我最終極的王牌。我利用一分鐘的時間,於廝殺中,再一次完整思想的統合,這或許是一種拔高,也或許隻是一種扭曲,亦或者隻是一種變化,但是,無所謂是什麼。我可以感受到,在完成的一瞬間,額頭的封印雖然存在,卻已經無力,魔紋的力量,如同岩漿一般流轉於全身。一種感覺,一種超乎人類所能想象的程度的直覺,以莫名其妙,不可理解,無可理喻,但可以承載的方式,轉化為更實質的東西,附著在我的每一個動作上。於是,當我再次斬中血肉異化的片翼騎士時,他的傷口不再愈合。我不再去思考速掠有多快,可以多快,我隻是在奔馳,於奔馳中揮舞刀鋒,片翼騎士沒有任何還手之力。或者說,既然無論如何,對方都無法“反應”過來,那麼,到底有多快,又有什麼意義呢?既然直覺就知道對方的狀態,對方的位置,對方的弱點,那麼,去深究連鎖判定可以觀測到何種程度,又有什麼意義呢?隻要知道一件事就足夠了。我更快,更強,在我的攻擊麵前,它的一切閃躲、防禦和自愈,都是沒有意義的。剩下的,就隻是奔馳,揮刀——斬殺!我沒有任何想法,當刀光再次劃破黑暗的時候,我就知道,那是一刀兩斷的證明。被斬中的對手,無論它是什麼,其存在意義,除了死亡之外再沒有其它。我越過片翼騎士,背對著他停下腳步,不用回頭也知道,它已經從中被斬成兩半,而血肉異化的身軀,正在一點點消亡。不僅僅是片翼騎士,連帶著這個範圍內,所有因為感染了沙耶病毒而血肉異化的物事,也已經正在化作一片飛灰。因為那一刀斬殺的,並非片翼騎士,而是沙耶病毒。片翼騎士的兩截身體摔在地上,生而為人的新鮮血液,正源源不絕從體內淌出,原本已經成為怪異的它,再次變成人類的他,正在迎來身而為人的死亡。即便如此,參與的“神秘”,仍舊讓他盯著我,蠕動著嘴唇。他發不出聲音,但是,卻又聲音在我的腦海中想起,讓我知道他是在對我說話。“……原初死亡……你是……末日代理……怎麼可能……”我沒有回答,因為,這個聲音沒有任何疑問,他似乎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了自己之所以會以這種奇特的方式死去的原因。而他的理解,於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因為,那是隻屬於他的“真實”。我環視著周遭的黑暗,於火燭的點綴中,飛灰如雪片般揚起,又被魔紋吸納。之後,我感到疲倦,思維混亂,之前已經整理好的思想,那些思哲的高度、秩序和結構,如同積木一樣坍塌了。我一開始想象,開始思考,就好似有一堵透明的牆壁佇立在那兒,當腦海中隻剩下一片空白,才能讓自己喘息。半晌後,我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到了什麼。但是,周遭的怪異被清掃一空,卻是不爭的事實。而額頭的封印,也依舊存在,那種受到限製的感覺,也和以往一樣清晰。我休息了片刻,將長刀歸鞘,邁步繼續尋找上一層的通路。周圍的場景不斷變化,但卻沒有剛來到第二層時的物事,擺設和格局也相差極大。唯一相似的地方,就隻有代表“眼睛”的圖案和物品,以及代表血液的符文,大量的屍體和完全由蠟燭構成的明亮。沉重而粗糙的磚石,既陰森又散發著潮濕的味道。在不少地方,我看到了預想中的,更多末日真理教巫師的屍體。他們的打扮獨特,很好辨認,雖然身上殘留有激烈戰鬥的痕跡,但是,他們所在的地方,卻沒有被大規模地破壞。而且,他們的死法,也不僅僅是被異物侵蝕一種。反而,從不少死亡的痕跡看來,有許多人在被攻擊的一瞬間,甚至沒有做好防護,十有八九是沒有反應過來。而身上的傷痕,很可笑的,比起被外人攻擊,更像是末日真理教巫師自身的灰霧法術,造成了致命的傷害。當然,留下屍體的,並不僅僅是末日真理教巫師,但是,其他人的傷勢,並沒有太多區彆於這些死亡巫師的地方。在我看來,無論是不是巫師,其殺戮他們的凶手中有巫師的存在。在這個地方,愛德華神父並沒有再動用沙耶病毒,而之前我戰鬥過的那一帶,似乎是這片區域中,唯一被沙耶病毒侵蝕的地方。僅僅從屍體和戰鬥痕跡來看,這裡所發生過的戰鬥,就有很多疑點。末日真理教的巫師們,來到這裡的其他神秘組織,以及愛德華神父到底是再和什麼人戰鬥?他們彼此之間當然也發生過戰鬥,但是,造傷亡最大的,似乎是區彆於他們的另一方,而那一方在人員構成上,也同樣有末日真理巫師和一些神秘專家,僅僅是在人數上,落於絕對下風,僅僅從戰鬥力來判斷,這神秘而不明的一方似乎更強大一些。末日真理教和其他的神秘組織,在進入了高塔之後,產生了分裂?我隻能這麼推斷,儘管,這個答案看起來有些荒謬,但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好的解釋。不過,無論如何,哪怕遭到分裂和背叛,神秘組織並沒有因此停下腳步。他們突破了這一層,已經向著更高的地方進發。他們的戰鬥,所留下的屍體,就是最好的道標。他們一路被狙擊,邊打邊退,不僅要對抗背叛者,還要分心於大量怪異和陷阱。我之所以可以走得如此穩當安全,僅僅是因為,先行一步的人,已經將這裡最有危險的東西幾乎全都清理完了,當然,也帶走了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似乎所有有敵意的東西,都在一刻不停地朝這些人所在的路線彙聚。那些人,就仿佛黑暗中吸引飛蛾的火炬。他們以巨大的代價,找到了通往上一層的入口。我停在一個巨大的旋轉式石梯下方,向上去,環形半徑足有二三十米的階梯,正通往不知道多高的地方。而台階上,同樣留下了屍體、傷痕和血斑。來到這個地方,逐漸可以在屍體中,找到幾具疑似背叛的襲擊者的屍體。他們死亡的位置,姿勢和表情,都讓人感到一種絕望的瘋狂。正因為,他們之中有末日真理教的人,所以才讓人感到疑惑。末日真理教的成員,從來都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也許他們的想法和行為都很瘋狂,但是,信奉末日真理的他們,從來都沒有這種絕望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