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深之夜的危險才剛剛開始,我們突破了一次怪異的包圍圈,卻並不意味著這就是結束。從高聳的岩石頂端向下眺望,可以感受到,在肉眼無法清晰看到的地方,怪異們在灰燼中誕生,而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也必然如此。在這個至深之夜,沒有人可以殺死所有的怪異,甚至於,殺死一片範圍內的怪異的速度,根本及不上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怪異誕生的速度。在這個噩夢中誕生的怪異到底有多少,根本無從統計,但如果怪異會主動襲擊人們,那麼,可怕的數量就足以殺死所有人。在這個噩夢中,人們對至深之夜的恐懼並非毫無來由的。儘管這個噩夢的產生時間有可能並不長,但人們對至深之夜的認知,卻是以一種“悠久曆史”的方式展現出來。我不是第一個進入這個噩夢的人,也並非是一直都存在於這個噩夢中的人。我所遇到的一些人,他們也並非是這個噩夢中的“原住民”,但卻認為自己就是這裡的“原住民”。他們以“自己所生存的世界”來認知這個噩夢,視我們這些人為“外來者”。與此同時,他們會將自己所認知到的“曆史”傳遞給我們,讓我們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對“至深之夜”有一個大概的認知。如果沒有足夠的情報,即便是“外來者”也無從考證這個噩夢的誕生時間,也很難確認,這裡到底是一個真實的世界,亦或者僅僅是一個噩夢。這裡是危險的,又是令人沉迷的,如同世人發現新大陸,但最可怕的地方在於,這裡看似有許多資源,似乎可以讓人獲得力量,擁有各種新奇的知識,仿佛可以讓人拓展視野,但在這個噩夢中所得到的東西,全都是惡性的,而整個噩夢也在朝一個惡性的方向發展。或者說,正因為是惡性的,所以才稱之為“噩夢”,而不是“美夢”。這種惡性無法扭轉,其無法扭轉的真正原因,卻無法在這個噩夢中找到,亦或者說,這個噩夢中所有的線索,都是片斷的,碎裂的,充滿了掩飾性的,並不指向真正的原因。所以,哪怕獵人不斷在這個世界追尋至深之夜,也無法從中找出真實,獲得回報,相反,隻會讓他們陷入絕望之中。哪怕是我們這些“外來者”,以“噩夢之外”的視角去觀測這個世界,也無從找出這個噩夢的由來,無法阻止至深之夜的發展。噩夢之外,就是中繼器世界,中繼器世界還有末日幻境,末日幻境之外還有病院現實,而在噩夢的高塔中,又直接可以接受到病院現實的資訊。這是一個可怕的資訊回環,甚至讓人不確定,病院現實是否就是終點。而無論哪一個世界,站在本世界內向外看,和站在世界外向內看,所得到的答案也是不同的。這些巨量的,複雜的,似是而非的資訊,以人類當前的認知根本無從理解,我想,這也是人們在追尋答案後,卻變得瘋狂的原因之一。亦或者說,是在追尋真相的道路上,不可避免要遭遇的厄運。更可怕的是,導致這一切的原因,本身就是惡性的,是以“末日進程”的方式展現出來的。如果說,一個不斷認知世界的人,一個不斷思考,不斷努力的人,可以不斷成長,在理論上可以征服所有的事物,那麼,這樣的說法中,有一點是不能忽略的,那就是時間。人,需要時間去思考,去努力,去學習,去認知。因此,沒有時間,就是最深沉的絕望,比直麵任何惡性,都要讓人感到恐懼。是的,我很清楚,我們沒有時間。沒有時間去思考出答案,沒有時間去認知世界,沒有時間去弄清努力的方向,也沒有時間去成長。我想,當自己麵對“病毒”,麵對“江”的時候,所感受到的,那種非同尋常,超越一切,仿佛從生命的本能中滋生的恐懼感,其實就是對“缺乏時間”的本能感應,進而產生的恐懼感,而並非是常識中的食物鏈上的弱肉強食。當認知到“神秘”,從自身經曆中窺視到“末日進程”後,所感受到的那種無法逆轉的壓力,也並非是“末日”不可戰勝,命中注定,而是不具備足夠的時間,去扭轉它,戰勝它,進而產生的無力感。儘管,僅僅從結果來看,都是“末日”即將摧毀一切,而人們無法抗拒。但從過程和起源上,卻是不一樣的。並非是我們沒有能力戰勝這一切,而是我們沒有時間去戰勝這一切。對於任何一個生命來說,成長都需要時間,缺乏時間的話,成長的潛力並沒有被扼殺,而僅僅是成長的可能性被扼殺了。這才是最深沉的恐懼,比單純隻是“被食物鏈上方的東西吃掉”更加可怕。思想外之物,扼殺成長時間之物,這些概念、認知和猜測,源源不絕從我的腦海中滋生。這些東西,都是我過去從未想過,甚至於,一次都沒有從這個方向去想象,去猜測,但是,它就這麼突然蹦出來,以一種“真相”的方式,將過去所認知到的情報,所收集到的線索串聯起來。它就像是所謂的“靈光一閃”,但是,這種“靈光一閃”卻又讓我感到疑惑,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為什麼偏偏是這樣的想法,為什麼偏偏出現在我的腦海中。倘若一切都並非偶然,一切看似偶然的開始,都意味著一個必然的結果,那麼,這樣的想法、認知、概念和猜測,出現於我的腦海中,當然是為了促成某個必然的結果——讓人感受到一種極強的目的性。我無法判斷,自己的這些想法,到底是“為了戰勝困難,抵達美好”而出現的,還是“為了促進末日或某種誕生”而存在的。也無從去判斷,這些關於思想外之物,扼殺成長時間之物的“真相”,對於並不遙遠的未來而言,到底是惡性的,還是善意的。也無法確定,這樣的變化究竟是不是源於自己努力思考的結果。如果是自己努力思考的結果,那麼,自己“努力思考”本身,到底是一種正確的行為,還是一種錯誤的行為。思考本身,給我帶來前所未有的壓力。我喜歡思考,但眼下,卻無法判斷,思考這一行為是否應該。即便如此,我也無法阻止自己思考,無法阻止,這些仿佛“靈光一閃”的思緒,更無法阻止自己的思維,沿著這“靈光一閃”而得到的答案,去追尋那個可怕的“真相”。我感覺到,自己的思考,就像是電影情節中,為了讓火車去到“某一個地方,以達成某種目的”,例如搶劫,而在中途,被人刻意轉換到另一條軌道上,但是火車上的人,卻隻能沿著這條軌道繼續行駛下去。正因為我相信自己的直覺,所以,哪怕這種思考,是如此的“理所當然”,仿佛給予過去思考的報答般,而產生的“靈光一閃”,仿佛在“指引真相”,我也仍舊無法徹底去相信。科學家在漫長的鑽研後,會在“靈光一閃”的時候,獲得巨大的成就。但是,我覺得,自己的“靈光一閃”,和這些激勵人心的故事中,所存在的“靈光一閃”,是截然不同的。在這些故事中,科學家的“靈光一閃”讓他們取得的成果,造福了全世界。但我的“靈光一閃”,其最終結果,也會是這樣嗎?對於這個疑問,我的直覺告訴我。我的“靈光一閃”,就像是某個科幻電影中,科學家為了找到治病的方法,為了造福人類,卻在“靈光一閃”中,完成了一個將會毀滅世界的“病毒”。這是一種惡性的“靈光一閃”。一種在努力之後,所得到的錯誤結果。我有想過放棄,阻止自己沿著這個方向繼續思考下去,可是,正如之前我所說的那樣,如今就連“思考”這一行為本身,也已經無法停止。即便有所懷疑,但過去固有認知中的“可能性”和“幾率”概念,仍舊讓我無法徹底放棄這一思考“有可能存在”的某種完美結果趨向的“幾率”。是的,可能性,幾率,外在的壓力,“思想外之物”等等概念的產生,和“沒有時間”的解釋,以及過去所有對“江”和“病毒”的猜測和認知。決定了自己這架飛奔的火車,根本無法脫離當前的軌道,隻能抱著對可能性的期待,朝一片迷霧的前方橫衝直撞。我的思想,矛盾而自我衝突,我的精神,開始變得混亂。然後,下一刻,我突然醒過來。並沒有從噩夢中醒來,而僅僅是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當我意識到的時候,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經不再是原來的環境,雖然仍舊充滿了野生自然的味道,在看不清的陰影中,也一直有什麼怪異在窺視。可是,這裡的風景,給我的印象有些熟悉。我似乎來過這裡,但又不能肯定,或許是這潮濕的小路,或許是不遠處的那一片大湖,亦或者是湖邊的簡陋碼頭、獨木舟,乃至於碼頭後方的幾棟木屋,給了我這種似曾相識的印象。“木屋區?”我不太確定,因為,這樣的景象,又繼而讓我聯想起更多的地方:病院現實的碼頭;五十一區的外圍;過去末日幻境中,瑪爾瓊斯家所在的城鎮……不止這些地方,這裡的景象和我所知道的,所有靠近湖泊的地方,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相似感。仿佛就是將我對那些地方的印象,以一種奇怪而複雜的方式,凝聚在一起,構成這麼一片看似簡單的區域。這裡是噩夢,是意識態的世界。當我的腦海中,給出這樣的答案時,起初有些驚詫的心情,就再度平靜下來了。是的,既然是意識態的世界,那麼,讓自己感到“似曾相識”的東西,也總會存在的。畢竟,似曾相識本身就是意識活動的結果。我們什麼時候開始朝這邊走?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之前腦中思緒無可遏製地繁雜起來時,似乎沒有注意到這個情況。但是,也並非全然沒有感覺。當的腦海中,浮現這些疑惑時,又有更多的記憶浮現,給出具體的答案。過去一段時間的片段,就像是電影回放般,於我的腦海中呈現。走在隊伍前方的人是陌生的,我們被他遇見,亦或者說是找到,然後被他帶來這裡。至於他是什麼人,答案很簡單,是NOG的人。我們所抵達的這個湖邊木屋區,正是NOG成員組織和五十一區的人馬,於這個至深之夜的藏身之所。認真說來,他們並沒有刻意隱藏起來,他們在這裡設立據點,有著他們自己的理由。而這個地方,相對於我過去所在的庇護所和曾經造訪的高塔,是一處遙遠而隱蔽的所在。他們既沒有躲,也沒有藏,而僅僅是我沒能找到他們,僅此而已。在半個小時前,我們在安娜的指引下突破了怪異的包圍圈。雖然她的指引,是一種趨向於惡性的“偏差”所產生的結果,但是,我們並沒有在第一時間,遭遇到“理應存在”的更大的麻煩。具體來說,就是沒有遇到更強大的怪異,亦或者遭遇更加嚴密的怪異包圍圈。反而碰到了這個以NOG的身份在噩夢中活動的人。顯而易見,這個人就是“眾多於噩夢中謀劃的神秘組織”中的一員。放過來說,如果安娜的指引,在為我們解除“被怪異包圍”的麻煩的同時,也將會讓我們陷入比“被怪異包圍”更麻煩的境地,那麼,這個人的出現,也可以假設是,這樣一種麻煩的開始。他帶我們來到的這個湖邊木屋區,儘管是NOG和五十一區於這個噩夢中的臨時駐紮點。但是,這裡並不是安全的,他們同樣在承受至深之夜所帶來的壓力。他們找到我們,與其說,是看在同伴的關係上,不如說,他們本身也陷入了麻煩中,而不得不補充新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