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塵聚集成灰燼,灰燼中點燃火星,散發出餘燼的光和熱,最終凝聚成人形。肢體、皮膚、毛發、五官紛紛被勾勒出來,成為一個少年。三級魔紋使者少年就在我的眼前恢複他本來的樣子,他就像是尚未睡充分就被喚醒般,臉上帶著絲絲疲倦,但氣色還不錯,不像是受到太多的折磨。從這些灰塵出現的地方,就可以想象他遭遇了什麼,而又為了躲過更糟糕的情況,而將自己維持於那樣的狀態。亦或者說,在這個地牢中,有某些神秘讓他不得不維持灰塵的形態分散於角落中。這個地牢是特製的,牢籠本身的堅固就很不同尋常,如果沒有意識行走的力量,我大概也會對這個牢籠束手無策吧。我猜測,是“交談者”賦予了這個牢籠不尋常的力量,畢竟“交談者”曾經和某個“它”進行過交談,哪怕他的能力並非展現於這個方麵,“它”的異常同樣會讓他擁有這樣的力量。現在,“交談者”的力量已經不僅僅局限於交談了,我想,之前和他交談時,那種幻覺般的方式,以及眼前的牢籠,很有可能是從“交談”延伸出來的,確保“交談”的能力。無論是以幻覺的方式交談,亦或者是用牢籠囚禁他人再進行交談,都是一種交談方式。這些被囚禁的人從精神上被擊垮,如果不是意識行走的力量,很難想象有其他的方式可以做到這一點。對普通人來說,常識中的折磨是很有效果的,然而,這裡的囚徒中,不僅僅有普通人,也一定有神秘專家,儘管這些人都精神失常,而無法展現出自身的特異,進而判斷他們之中到底哪些是神秘專家,不過,三級魔紋使者少年的存在證明了,他們之中不可能隻有普通人。更何況,能夠出入這個噩夢,哪怕僅僅是存在於這個噩夢中的,大概都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正常人吧。要折磨這些人,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利用意識行走的力量,直接對他們的精神發動攻擊,在理論上完全可以做到。不過,在我的記憶中,在這之前,還真沒有看到過,有哪位意識行走者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正因為意識行走者經常於意識中行走,直接接觸他人的精神,能夠深入意識態的世界,所以,才會更加清楚,意識中的惡性是會隨著意識本體的負麵狀態增加而增加的。無論是恐懼、痛苦、怯懦和怨恨,所有的負麵情緒,乃至於身體的負麵狀態,都會讓意識態中的惡性成倍增加,直至超過意識行走者的承受能力。惡性的增加有可能會死溫和的,持續性的,但也有可能會死爆發式的,意識行走者的死亡,大多數是出於爆發式的惡性。而為了儘可能避免惡性的突然爆發,以直擊精神的方式,直接去折磨他人的手段,一向都是意識行走者的自我行為準則中的禁止事項。而眼前這些備受折磨的人,如果真的是直擊他們的精神,那麼,做出這種事情的意識行走者本人必然在這個過程中,麵對著超乎尋常的惡性壓力。能夠抵抗這種惡性壓力的意識行走者,其能耐也是相當可怕。能夠製造出這個牢籠,也就不是什麼讓人吃驚的事情了。困難的,從來不是要做什麼,而是有沒有能力做到。“交談者”以前或許並沒有這麼強大,但在和“它”交談之後,我不得不儘量假設他已經變得足夠強大,而所有的判斷,也都基於他很強大的基礎上。“高川先生……”三級魔紋使者少年完成身體的重構,抬起視線看向我這邊。“似乎你的同伴不再是和你們一條心了。”我說道。他們是NOG隊伍的成員,既然做出了連自己人都埋伏的事情,也意味著雙方已經徹底分道揚鑣。不過,對我來說,既然“交談者”和“它”接觸過,那麼,產生這樣的判斷也不是太難想象。“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他們原本不是這個樣子的。”三級魔紋使者少年的目光中微微浮現一絲痛苦,讓我覺得,他似乎很在意做出了這種事情的那些人。他和他們的關係不錯,但正因為如此,所以才踏入陷阱而無法在第一時間察覺,最終淪落到如此田地。我覺得,哪怕告訴他,“交談者”和“它”進行過交談,所以才發生這樣的異變,他大概也很難理解,那個“它”到底是什麼東西。一旦對其進行觀測和交談,就會讓觀測者和交談者本身產生異變的怪物,在末日幻境中也是極為少見的。更何況,“交談者”身為隊伍中的意識行走者,其能力一定早就得到肯定,能夠扭曲意識行走者的“怪物”,對於沒有親眼見到的他人來說,都是很難想象的吧。這個世界,理所當然是存在許多怪物的,但有這樣的認知,並不代表他們可以在親自接觸前,對怪物的可怕有深刻而直接的認知和體會。“至深之夜有改變一個人內心的力量。”我將情報混淆起來,以一種更容易理解的方式,對他說:“知道嗎?在這個噩夢中有一個高塔,所有抵達高塔頂端的神秘專家,都不可避免地發瘋了。至深之夜也好,高塔也好,都有許多例子證明,這個噩夢充滿了惡性。你們的人在這裡活動,就不可避免會受到這種惡性的侵蝕。”“我的確知道一些情況,但是,從來都沒想到,實際已經變得這麼糟糕。”三級魔紋使者少年的臉色顯得頹然而陰沉,“接頭人和安娜被他們帶走了,她們身上有他們下一步行動所需要的力量。但是,我和特納的能力卻不是他們需要的。”“特納已經被殺死了。”我沒有詳細說明特納受到的折磨,外麵房間的情況一定對三級魔紋使者少年的打擊更大。“果然如此。”三級魔紋使者少年的語氣複雜而傷感,“如果我不是可以化作灰燼,下場也好不到哪裡。”“然而,你哪怕化成灰燼,也沒能逃脫這個地牢。”我說。“這可不是普通的牢籠。”三級魔紋使者少年用有些怪異的目光看向我,“反而,高川先生,你能夠打破這個牢籠,才是讓我感到驚訝的。高川先生,你也是意識行走者?四級魔紋已經可以涉及到意識的層麵了嗎?”“四級魔紋大概不會讓每一個魔紋使者都獲得意識行走的力量,你應該知道,魔紋使者的能力,都很有自己的特色。理論上,不同的人會得到不同的能力,這是由魔紋使者本人相對於其他人的特性和個體所決定的。意識行走也是能力的一種,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獲得。”我按著還有些抽搐的左眼,說:“我的意識行走隻從其他途徑獲得的,而且僅僅是半吊子而已。”“半吊子的意識行走就能破壞這個牢籠嗎?”三級魔紋使者少年搖著頭說,根本就不相信。不過,我並不需要去證明什麼。被囚禁的人們在牢籠破碎後,隻有很少的一部分有了反應,但是,更多的人也仍舊是蜷縮在原地,仿佛在他們的心中,還有一個牢不可破的囚籠,囚禁了他們生存的希望。暫時而言,我沒有看到真正想要離開這裡的渴望,哪怕是因為之前的大動靜,而不自覺站起來的人,也沒有讓我感受到,他們身上有求生的欲望和被解放的喜悅。這些人被過度折磨而變得十分麻木。哪怕督促他們離開,也一定十分費勁吧,隻是打破牢籠是無法讓他們真正得救的。這個噩夢的至深之夜已經開始,惡性滋生,隨處都有怪異的誕生,而哪怕不被怪異襲擊,僅僅是眼前這些人的狀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至深之夜的惡性侵蝕扭曲。“我覺得,必須有一個地方來安置他們。”我對三級魔紋使者少年說:“他們之中並不全都是病人吧?”“交談者背叛了隊伍,看來,你已經和他交談過了。”三級魔紋使者少年這麼說著,看向我的目光帶著一絲謹慎,“你要小心,交談者的交談是很詭異的。”“他不可能完全如他所想的那樣控製我。”我說:“彆擔心這種事,如果我和你們作對,那必然是因為我必須這麼做,而不是像個瘋子一樣。與這種事情相比,還是好好考慮一下這裡的其他人吧。”“高川先生,你想帶這些人一起上路?”三級魔紋使者少年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勸告我說:“這是得不償失的行為,外麵的怪異太多了,把他們留下來或許更好。”“我要帶他們回庇護所。”我已經做出決定。“這裡距離庇護所還不知道有多遠,也不清楚是哪個方向。你執意要帶他們離開,是認為自己可以保全他們所有人嗎?而且……”三級魔紋使者少年環顧這些人,“交談者對他們的折磨過頭了,我不覺得,他們還有保護自己的力量。我們沒有一路保護他們的力量。在這裡殺死他們,才是對他們最好的解脫。”“不,我會帶他們走的。保護他們抵達庇護所。”我仍舊堅持:“如果他們被至深之夜的惡性侵蝕,那是沒辦法的事情,但是,我可以保證,怪異無法傷害到他們。”三級魔紋使者少年皺了皺眉頭,說:“不是我不信任您的能力,高川先生,但是,如果真的出現差錯,我希望您可能儘力減輕負擔。”“他們對過去的我,或許真的是負擔,但對現在的我來說,隻是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平靜地回答道。三級魔紋使者少年用意外的眼神認真審視著我。最後還是緩緩地點頭了。“我聽了他們的對話,他們的下一個目標是末日真理教,如果他們活下來,完成自己的計劃,那麼終點必然會是庇護所附近。他們打算用獻祭的方法,對某種東西進行扭曲。”三級魔紋使者少年這麼說著,臉上浮現一絲驚悚,“安娜和特納還活著的時候,做出了新的指引,但很明顯,雖然救了我,但下一次遇到,一定是更糟糕的情況。”“偏差的惡性趨勢。”我點點頭。“如果可以的話,我一點都不想再參與進來。在這個噩夢裡,NOG的人就這麼多,現在已經全部完蛋了。”三級魔紋使者少年歎息著,率先走出門外。我不清楚這個噩夢中的末日真理教人員到底在什麼地方,但是,既然“交談者”行動了,就一定是看到了什麼機會。不過,根據三級魔紋使者少年的情報,我更願意相信,他們的終點,會是在庇護所附近的山丘祭台上。哪個祭壇,一開始就給人怪異和不詳的感覺。我目送三級魔紋使者少年走出門外,他雖然沒有明確表示,但我覺得,他一定想要找回接頭人和安娜。然後,我看著其他囚徒,說道:“也許你們不認識我,不相信我,但是,我仍舊希望你們可以和我一起離開。”有幾個人對這句話有了反應,但更多的人還是沒什麼動靜。僅僅是語言,已經無法和他們進行溝通,他們的內心已經封閉起來了。不過,沒關係,我同樣擁有意識行走的力量,他們失去的希望,他們所麵對的絕望,他們親身經曆的痛苦,侵蝕了他們心靈的恐懼,就讓我來分擔吧。我不知道,“交談者”等人到底是如何折磨他們的,我也無法扭轉時間,提前去阻止,但是,進入他們痛苦的記憶中,讓當時沒有伸出援手的自己,成為他們記憶中的同伴,去鼓舞他們,分擔他們的痛苦,讓他們分享我所經曆過的美好,所看到的堅強,和所堅持的希望,哪怕不能真正改變什麼,也一定可以讓他們重新振作起來吧。帶著這樣的祈願,我強行讓他們凝視著我,而我則從他們凝視的眼睛中,推開那扇通往眾人心底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