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聚集地被視為庇護所,在至深之夜來臨之時,這裡就是人們最後的堡壘——這樣的認知到底是從什麼時候出現的,已經無從考證,當我來到這裡,並前往其他地方,提醒其他人還有這麼一處地方的時候,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聚集地到底是不是安全。不,應該說,我下意識認為,我所在的這個奇怪的聚集地,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庇護所。而其他人也從來都沒有用語言或行動來反駁這一點。他們很快就接受了,隨同我,亦或者自己來到這個聚集地。如今回想起來,總有那麼一點“因為我認為這裡就是聚集地,是庇護所,所以它就成為了聚集地和庇護所”這樣的感覺。這是多少有點自以為是的想法。不過,如今的聚集地被許多人視為最後的庇護所,卻是不爭的事實。來到這裡的人,遠比我過去在聚集地中見到的人更多。當我不在這裡的時候,這裡的情況仍舊在持續發展,如今已經有了多少人口?我也不太清楚。我知道的是,無論是原本就在聚集地裡的人,亦或者之後才來到聚集地的人,都會在這裡找到一個屬於自己的棲身之所,而在一般情況下,這個棲身之所絕對不會是禮拜堂。這些人抗拒前往禮拜堂,就如同一個宗教的信仰者,拒絕進入其它的宗教。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信徒,但是,這種拒絕的態度卻是極為堅決的。他們就想呆在自己選中的居所中,拒絕和任何外人接觸。而在他們來到這裡之前,他們的態度可沒有這麼生硬。他們也許會在居所中嬉鬨,交流,做一些從外麵聽來,有點兒奇形怪狀的行為,但是,他們不願意和居所外的任何人分享這一切。哪怕最初接觸他們時,他們開朗又善於接納意見,但隻要走進這個聚集地的居所中,就會像是變了一個人般。我曾經從心理學的層麵上展開聯想,將這些居所,以及停留在居所中而拒絕所有外人的行為,視為一種封閉的自我保護的內心折射,但是,到底是不是這樣,有可能在居所中,存在我所不知道的異變,這一切,都並非我如今可以探知。因為,我無法破壞這裡的居所。在這樣一個意識態的世界裡,在大多數情況下,哪怕受到獵人封印的限製,而無法最大程度地發揮魔紋力量,但是,僅僅從這些建築的外表來判斷,它並不足以抵擋我的攻擊——然而,事實是,除非裡麵的人主動接納我,從裡麵將門打開,否則,哪怕門窗打開著,我也無法進入其中。有一種冥冥的力量,在拒絕著我的進入,拒絕著我的接觸。他們可以聽到我的聲音,但是,在很多情況下,隻有聲音是無法傳達太多東西的。我認為,這樣的封閉,哪怕不是一種心態上的折射,其行為本身也是極度危險的。他們將自己關在一個哪怕自身發生變化,也無法得到幫助的環境中。可是,我的想法,大概正好和他們的想法相反。我和他們交談,從他們的情緒中理解到,他們拒絕外人,正是因為生怕外人帶來不好的東西。他們不認為自己需要我的幫助。不,應該說,也許需要幫助,但這種幫助最好隔離在居所之外。因此,在很多時候,倘若我主動去接觸,去提供幫助,反而會有一種,我在強行讓他們接受幫助的感覺……這樣的感覺並不好受。即便如此,我仍舊定時拍打他們的房門,通過居所內部的反應,來確認他們的情況。他們的反應當然很激烈,顯得十分生氣,甚至還帶上了敵意。這些抗拒和敵意,我全部接納了,我不想隻是因為他們的態度惡劣就完全不理會他們,也許出事之後,自己會懊悔一時成見而錯過一些事情。是的,沒有人要求我這麼做,原先的他們也僅僅是確認了一下這個聚集地的情況。更有許多人,根本就不是在我的引導下才來到這裡的。對這裡的居民來說,冥冥中就有一種力量,促使他們做出相應的行為。看似自然而然,但我十分清楚,這裡沒有真正意義上“自然而然”的事情。我的所有行為,都發自我自身,而不被其他人所期待。不,如果真的有人在期待,那麼,或許就是人形係吧。和她的交談,讓我對她的存在有了一絲改觀和不解,係色如今應該是排斥我的,但人形係看起來,卻並非如此。也隻有她,能在這個至深之夜,帶給我一絲親密的慰藉。我不知道,這種親密和慰藉是不是假象,但是,我願意將其當成是真實存在的東西。我為了讓自己不至於後悔而做著一些事情,但不被期待,也不被理解,更甚至是被抗拒著,恐懼著,有的人因此會充滿敵意。這是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出現過的情況了。在過去的末日幻境中,遇到這樣的事情,也往往是在類似的情況下。人們,被恐懼和絕望包圍著,那巨大的陰影,讓人不相信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雖然,我認為越是這樣的時候,就越是需要他人的幫助,但是,知道卻做不到的人,也有很多。我穿行在巷道中,巡視著視野內的所有燈光和所有陰影。燈光意味居所中有人,而陰影則每時每刻都湧動著不詳,仿佛在窺視所有於燈光中照映出來的身影。周圍的光線正在以可以清晰感覺到的速度迅速消失,就如同日落的最後一幕,然而,在這個至深之夜的噩夢中,並不存在太陽。沉甸甸地懸掛於空中的球體,看上去更像是月亮而並非太陽,然而,它並非真正的月亮,而隻是某種神秘的呈現罷了。對於這個噩夢中的居民來說,是否真的看到過太陽,還隻存在於想象之中。我從他們口中可以理解到的情況就是——他們仿佛一直在等待著至深之夜的到來,沒有人知道上一次至深之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每個人都知道,人們將在巨大的恐怖中死亡。就像是他們天生就知道一個預言,而他們的生命,隻存在於“一次至深之夜”的時間中。然而,一次至深之夜從預兆到結束,到底會持續多長時間?沒有人可以計數。“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敲門,你想討點什麼吃的嗎?但很可惜,我們這裡什麼都沒有!”居所中的人這麼說著,“我不會開門的,快走吧,獵人。走開!”看,就是這樣的態度。還有一些更惡劣的,甚至在嘲笑我的行徑。“看啊,這是一個獵人。獵人是什麼鬼?要來狩獵我們嗎?你要殺死的,到底是怪物還是我們這些人。”諸如此類的也在不少。在我看來,最好的態度,當然是他們一言不發,隻以動作發出聲音,告知我,他們仍舊健在。不過,雖然這樣的排斥隨處可見,但是,真正希冀我能為他們做點什麼的人,也是存在的。我轉入新的巷道時,曾經有過多次交流的女性,在房間後為我祈禱。她房內點燃的燭光,完美地將一瓶鮮花的剪影烙印在窗戶玻璃上。我似乎可以嗅到那花的芬芳。“是獵人嗎?啊,多謝您,我才能來到這裡。”她說:“看到你在,我就有些安心了。”“如果出了什麼事情,我又不在的話,你可以選擇去禮拜堂,或許你可以在那裡找到同伴。”我回答道,不過,禮拜堂裡的情況也很不樂觀。我不知道,禮拜堂裡的人們,和選擇躲在自己居所中的人們,哪一個可以活得更久。我僅僅是告訴這個女人,有另外一個選擇而已。“我不想離開。”果然,她的回答一如既往,“這裡有家的味道,我想起了我的媽媽……她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女性。如果那個時候,她不是為了通知其他人而去了教會……”說到這裡,她嗚咽著哭了起來。她的反應看似沒有任何違反常理的地方,但是,從最初接觸她開始,她就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都給我一種異樣的病態感。如果我繼續停留在這裡,她就會絮絮叨叨和我講更多與我無關的事情,而她所說的那些事情,就如同她自身親眼見證。而如果我選擇離開,她也不會做更多的挽留。當我離開的時候,她還在複述著已經說了不下三遍的事情,她仿佛已經沒有了其他的台詞。然後是更加熟悉的兩人,一個語氣尖諷的男人,一個居住在聚集地中最精致洋房中的,溫潤又淡漠的年輕少婦。這兩個人從交談的感覺來說,比其他人更能接受“至深之夜”的存在。而且,他們呆在這裡已經有了很長的時日,算是聚集地的本地人,而對同樣出身自這個聚集地的獵人“老霍克”有著截然不同的熟悉感。當初,我剛來到這裡的時候,率先和我搭話的,就是這兩人。我還記得當時的情況,我報上老霍克的名頭,他們才知道,老霍克已經死了。即便如此,他們並沒有太多的悲傷,仿佛獵人的死去和傳承,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那個男人,一度嘲諷著“老霍克將自己埋進了墳墓中”這件事。他似乎什麼都想嘲諷一下,是一種習慣問題,而並非真正的態度。“看,我說過的,我們又見麵了。”男人的聲音,在我走近房間之前,就已經響起了。另一側,則傳來年輕少婦的聲音:“獵人閣下,請問你有什麼好消息嗎?”“很遺憾。”我搖搖頭,說:“我還要外出,如果你們遇到了無法解決的事情,也許可以離開房子,去禮拜堂尋求幫助。”“笨蛋!蠢貨!把門打開的話,就隻會邀請那些怪物上門。不是獵人的我,一旦踏出門口半步,就會被不知道躲在什麼地方的怪物吃掉吧。”男人和其他人一樣否定了這個建議,“你還不明白嗎?獵人。這些怪物是殺不完的。也許你很厲害,已經殺了不少怪物,但你不會永遠都這麼強大,都這麼幸運。至深之夜的深邃,會招來無比可怕的東西,那是人類永遠都不可能戰勝的東西。”“你知道多少?關於那不可戰勝的東西。”我敏感地問道。這個噩夢中的怪物在至深之夜結束前,不會徹底消亡,這並不是什麼新鮮的情報。不過,男人提到了“不可能戰勝的怪物”,反而更進一步證明了我曾經的猜測。正因為有了想象、推斷和猜測,所以,我對男人的說法並不吃驚,但也並非不屑一顧。“啊,真是個無藥可救的瘋子。”他這麼嘟囔著形容我。另一側的年輕少婦似乎也知道相關的情況,替他開口了:“我想,我們這一次,無論如何也無法度過這一次至深之夜了。不過,之前是否真的有人渡過了至深之夜呢?說到底,為什麼至深之夜會存在呢?”她一邊發出這樣的疑問,然後對我說:“這是老霍克說過的話,有不可戰勝的怪物將會在這一次至深之夜中出現,這將是最後一次至深之夜,第二天的太陽絕對不會再升起,所有人都將會迎來最終的結局。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肯定,但他去了遠方的一座高塔,回來之後就變成這樣了。他似乎在高塔那裡找到了什麼東西,我不知道他給你留下了什麼,獵人。我想,其實他並不寄望你可以改變什麼。”年輕婦人淡漠的聲音,就好似已經放棄了介意這些“死亡”、“無助”和“恐懼”,她仿佛沒有什麼渴求的,也不認為,在意這些事情,是什麼正確的選擇。即便如此,她仍舊告訴了我一些東西:“老霍克受到過重創,聽說是另一個老獵人打傷了他,他說所有去了高塔的人都瘋了,當然,在我看來,也包括他自己。所以,聽說他把自己給埋葬了……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即便如此,我仍舊相信他說的一些事情。因為,那是他身為獵人,最終找到的答案。他一生都在找一個答案,結果,這個答案卻將他逼瘋了,真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