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和羊頭惡魔開戰已經十幾秒,高速進行的戰鬥也有了數十個來回,我逐步試探羊頭惡魔的智慧、行為、體質和神秘,嘗試有沒有可能以保守的防守,讓它掏出可能具備的底牌。利用四級魔紋臨時構建的針對性武器,已經體現出作用,在羊頭惡魔逐漸習慣我的速掠的同時,我也在檢測自己所擁有的能力對這場戰鬥可以起到多大作用。知己知彼,永遠是取得勝利的關鍵之一。羊頭惡魔看似暴躁,行為粗獷簡單,但匹配它的身體和神秘性,卻能在戰鬥中達到一種極為穩定的效果。鋸齒大刀的每一擊的確都能給它造成傷害,倘若用看待人體的角度去看待這些傷勢,這隻羊頭惡魔便看似落入下風,然而,羊頭惡魔並不是人類,哪怕它有著類人的輪廓。外表的傷痕累累,並不能說明它已經變得虛弱。實際上,我很難斷定,這樣糾纏下去,它何時才會真正變得虛弱,而一旦時間就這樣拖延下去,聚集地的情況又會產生怎樣的變化。我不覺得如今所見的這個被大火焚毀的聚集地,是真正眾人所在的聚集地。我不清楚末日真理教做了什麼,但是,這裡是一處針對自己的陷阱,卻是毫無疑問的。倘若我被欺騙,被拖延,哪怕在這裡戰勝羊頭惡魔,也有可能無法阻止“聚集地的所有人都會變成祭品”的結果。有這樣一種假設,如果各方神秘組織的計劃所要麵臨的情況是“不把聚集地的人變成祭品”就難以完成獻祭儀式,那麼,無法完成獻祭儀式的話,又會產生怎樣的變動呢?我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從根本上來說,無法完成獻祭儀式對我的計劃也會造成相當大的影響。我對於獻祭儀式和被獻祭的人們,存在極為矛盾的心理。而哪怕有所覺悟,決定更要做一個惡人,也有許多人和事難以漠視。我一直殺戮果決,但這僅僅是行為於時間上的體現,而在極短的時間內,我內心中的猶豫,又有誰可以看到呢?就如同現在,我還在猶豫,但在他人眼中,這也不過是“十幾秒”的戰鬥中的猶豫而已。但是,無論如何猶豫,我仍舊對自己的時間,有一個明確的限定,例如“必須在幾秒,幾十秒或者一分鐘內做出決定”,而哪怕這個決定有可能是錯誤的。我無法確保自己的每一次選擇都是正確的,但是,如果不在自我限定的時間內下定決心,則是自己無法允許的。無論是對整個神秘事件的判斷和抉擇,還是對眼前這場戰鬥的判斷和抉擇,我給予自己猶豫的時間,已經逐漸接近尾聲。對於他人來說的“十幾秒”,對我自己而言,仿佛就是幾天,幾個月。我再一次側身挪移,用盾牌格擋隨之襲來的羊頭惡魔的尾巴。那巨人揮舞鞭子抽擊一樣的力量,讓我的手臂有些發麻。但是,右手的鋸齒大刀再一次斬斷了這條尾巴。在此之前,這把武器已經斬斷過羊頭惡魔的尾巴、手臂乃至於小腿,而且不止一次,可是這沒有什麼作用,充斥在整個聚集地中的灰霧,就是羊頭惡魔的恢複源泉。它的恢複能力,同樣是在速掠狀態下進行觀測,也能夠表現出“快速恢複”這一特性。換做其他對手,我可以趁其肢體受創的機會直擊要害,而對方哪怕有恢複傷勢的能力,也仍舊來不及。可是,羊頭惡魔是不同的,無論是正常狀態還是速掠狀態,它的神秘性涵蓋了方方麵麵,讓我無法確保有足夠的時間和速度,去完成這種一擊必殺。戰況的僵持,就源於它這種難以捉摸,覆蓋性全麵,沒有太多破綻的神秘性中。倘若我舍棄所有的謹慎,在極短的不到半秒的時間內,去直擊它的要害。說實話,我認為自己可以做到,這把鋸齒大刀,哪怕隻有十分之一秒的機會,也能斬斷羊頭惡魔的脖子,或者刺穿它的心臟——可是,這種對人體而言的致命部位,真的是羊頭惡魔的要害嗎。換句話說,羊頭惡魔所呈現出的類人形輪廓必然擁有某種意義,但是,這種意義是在於它和人體一樣,有著相同的要害嗎?羊頭惡魔在高速戰鬥方麵的適應性和針對性,仍舊還會是那種“對高速攻擊的抵抗力有某個確定的極限”的情況嗎?末日真理教也許無法完全測定四級魔紋使者的爆發力,但是,在過去的種種試探中,他們必然會收集我的戰鬥習慣和戰鬥思維,我不覺得,自己比起過去,在這些習慣和思維的層麵有多大的進步,那麼,在實際的戰鬥中,他們仍舊會和過去一樣,對我的習慣和思維,完全沒有抵抗的餘地嗎?我認為,有六成的可能,羊頭惡魔這些類人結構的要害,也同樣布置了陷阱。我無法確定,那會是怎樣的陷阱。我肯定能擊中,但是,擊中之後到底會發生什麼?則完全無法確認。這也是有好幾次攻擊到那些要害部位的時候,我都帶著一種試探的心理,而沒有完全下死手的原因——哪怕隻要再用力一分,它的頸脖就會被斬斷,它的心臟就會被刺穿,可是,仍舊會下意識保留更多的氣力,用在閃避可能會突然出現的反擊上。我不想冒險,但冒險總是不得已而為之。十幾秒的思考時限,已經是我能接受的最大時限。我魚躍,翻滾,陡然加速,從羊頭惡魔的手腕下掠過的同時,豎起的鋸齒大刀,洞穿了它的手腕,又沿著手臂的中心線,一直向肩膀切開。這種程度的痛楚和傷勢,是完全奈何不了羊惡魔的,但卻仍舊可以讓它的行動變得不再連貫。這一次,我跳上它的手臂,直衝向它的咽喉,一如之前的幾次那般,羊頭惡魔仍舊因為動作的不連貫而於我眼前空門大開。我可以感受到羊頭惡魔抽回手臂時,那迅速而穩定的回縮。然而,也正是因為它稍微比之前慢了一點,要追回這一點的落後,就必須花費一個完整的“半秒”。半秒,已經足以讓我完成最後階段的衝刺。羊頭惡魔全身燃起火焰,而嘴巴也已經朝我張開,再下一刻,就會有一股劇烈的灼熱吐息撲麵而來。但在那之前,我已經向上躍起,揮動鋸齒大刀,深深劈入它的咽喉。這一次,我沒有再留手。從刀身傳來的反饋力,讓我清晰感覺到,瘋狂旋轉的鋸齒刀鋒,已經徹底切開它的咽喉,擊中它的頸椎。羊頭惡魔的骨頭是如此堅硬,但在大力回掃的鋸齒大刀麵前,就好似腐朽的鐵皮。在羊頭惡魔完成防禦之前,我已經從它的頸側掠過,鋸齒大刀切斷開了它頸後的皮肉,和我一起落在地上。羊頭惡魔的巨斧哐啷掉落,帶著扭曲又痛苦的眼神,這顆巨大的羊頭腦袋斷落,這是我從它的眼睛裡,看到迄今為止最濃烈的情緒,而這樣的情緒,幾乎讓我以為,自己真的取得了勝利。和我落地的同時,羊頭惡魔的頭顱掉落地麵,咕嚕嚕滾動,又在滾動中就變成了灰燼,灰燼變成灰霧,但卻沒有新的羊頭產生。羊頭惡魔那巨大的身軀,一下子就僵硬在原地,我不敢大意,因為我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在它的胸腔中跳動。我的眼前閃動無數的畫麵,又覺得自己就好似在黑暗中穿行,隨之而來的,是全身的痛楚,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的頸脖也要被什麼東西斬斷了。然而,這可怕的體驗,來得快也去地快。我的額頭開始發熱,在發熱的同時,我就已經清醒過來。我意識到,那是獵人封印在起作用,而在下一瞬間,獵人封印破碎了。我無法直接看到,但卻有這麼一種清晰的認知。在斬斷羊頭的同時,某種突如其來的惡意,以我無法提前預防的渠道,試圖對我做些什麼——具體來說,是關於“腦袋”的某種變化,但是,到底是不是“我斬斷了羊頭,所以自己也要跟著掉腦袋”這樣的情況,卻很難確定。總而言之,那是一種在正常情況下,我絕對無法抵擋的惡意侵襲,用神秘學的方式來說,那是一種極為強烈可怕的詛咒。然而,額頭的獵人封印,抵抗了這種詛咒,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獵人封印的徹底崩潰。一直有效阻止四級魔紋全力運轉的獵人封印,就這樣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崩潰了。換句話來說,如果不是獵人封印,我或許就要在斬斷羊頭的時候再一次死去。我無法說清,自己此時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緒。獵人封印遏製著魔紋的發揮,但是,它不僅僅是老霍克的遺物,也必然在這個至深之夜中,具備某種深刻的意義。老霍克身為獵人,詭異的死亡,和異常的高川之墓,似乎都在暗示著什麼。而獵人封印,是他唯一給我留下的東西。我有那麼一種感覺,這個意義,絕對不是眼下的情況,不是替我轉移必死的詛咒。然而,無論老霍克給予我獵人封印的目的是什麼,獵人封印原本的意義又是什麼,此時此刻,都已經無法再履行。四級魔紋失去桎梏,就仿佛脫韁的野馬,肆無忌憚地吸收著四周的灰霧。它一下子就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效率,讓灰霧以我為中心,凝聚成一個覆蓋了整個聚集地的巨大漩渦。灰霧的劇烈流動,讓大風刮起,讓火勢變得更加猛烈。教堂的天花板和牆壁,已經燒成一片廢墟的建築,乃至於大大小小的石塊,都開始不安地顫抖,呼吸之間,就被颶風掀起。緊接著,大地也如同被這颶風一層層削刮著。唯一不受到影響的,就隻有我和身前的羊頭惡魔身軀。我所眼見的一切,仿佛就僅僅是一幕災難的影像而已。當天地和可見之物都被這可怕的風暴撕毀的同時,我發現這災難的景象就如同幻覺一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完整的建築群。一如我離開時那樣,沒有經曆過大火和戰鬥的聚集地,呈現於視野之中。在深沉的夜裡,點點燈光,正從不遠處的房間中透出。有絲絲密密的聲音隱約傳入耳中,怪異又狂熱,卻反而襯托了街道小巷中的靜謐和壓抑。仿佛有一種未知的瘋狂在陰暗的角落中滋生,它是無形的,看不見,卻可以清晰感受到的。這才是真正的聚集地,我終於又回到了這裡。然而,在那個如同幻覺般的聚集地裡的戰鬥,卻又是確確實實的,因為,戰鬥的結果正擺在眼前,沒有伴隨那個燃燒的聚集地消失——失去羊頭的惡魔之軀,手持巨斧,安靜地躺在十字交錯的巷道中,猩紅色的血液從斷頸流出,淌得滿地都是。我聽到了,那不詳的流淌聲。就像是有超過眼前身軀的巨量血液,正在滲透周遭的每一條縫隙,以肉眼無法觀測的渠道,流向更遠的地方。這是——!我猛然意識到,我斬殺羊頭惡魔的行為,正被視為又一次獻祭的前提。我斬掉羊頭時所受到的惡意侵襲,隻是所必須承受的反擊之一。末日真理教的謀劃,並不僅僅是將我殺死,而是要讓我的行為,推動他們的計劃。針對聚集地的獻祭,以之前的戰鬥結束為信號,於此時此刻開始了。羊頭惡魔的血液就是一種媒介,而激活這個媒介,的確經曆了“特定的步驟”。從這樣的手段可以確認,末日真理教似乎認為,我和至深之夜具備某種聯係——這並非是不可想象的,在過去一段時間,高川之墓被神秘專家們挖掘,那些盜墓者不可能僅僅隻有五十一區的人。何況,就算真的隻是五十一區的人這麼做了,和他們有密切聯係的末日真理教也必然會得到一部分。整個獻祭儀式,並非是一家神秘組織的行為,而是多個神秘組織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