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祭台上的景象沒有出乎我的想象。五十一區的人正在主持儀式的進行。魔法陣的風格近似末日真理教的早期風格,和矩陣形狀的魔法陣相比,通過山頂祭台原有紋路進行補完的魔法陣充滿了古代神秘學的味道,但大概不是出於“效率”方麵的考量。我不太了解科幻風格的矩形魔法陣和古代神秘學風格的芒星魔法陣到底有哪些差彆,說到底,我雖然研究過神秘學,但這些神秘學的資料無法解釋“神秘”,而僅僅是起到一種促進聯想的作用。神秘專家的想象力和接受能力,決定了在一起神秘事件中,自身的心理因素,以及對神秘現象的適應能力。倘若一個神秘現象,在神秘專家的記憶中,可以和某個神秘學知識靠攏,哪怕其本質不同,也比麵對一個完全未知的神秘現象時,更占據心理上的優勢,進而讓行動變得更加果斷和有效率,但反過來,完全依賴大腦中的神秘學知識也是極為危險的。這其中有一個度的問題,當一個神秘現象和自身的神秘學知識靠攏時,如何處理相似的問題,如何將兩者劃分界限,期間的度也並非是通用的,而必須針對當時的情況進行把握。這是一種極為考驗直覺、經驗和運氣的問題,很少可以做到預先提防,因此,真正身經百戰的神秘專家才如此之少。我一直都在和神秘專家打交道,看起來似乎周圍全都是這樣的人,但我也十分清楚,這僅僅是一種錯覺而已。能夠經曆多次神秘事件洗禮的神秘專家,是極為罕見的,就拿過去的我來說,在上一次末日幻境裡,擁有三級魔紋和使魔的我自己也沒能活過一年。在這一次的末日幻境中,一直幸存下來的走火和銼刀等人,在上一次末日幻境比我死得還早。彆看這一次侵攻拉斯維加斯中繼器,NOG集合了一直上百人的神秘專家團隊,看似勢力極為龐大,但真正活到了現在的神秘專家又有幾個呢?根據早先約翰牛的情報,NOG隊伍的幸存者如今隻剩下三分之一,預先說明的“九死一生”的幾率,在決戰到來之前都快要達標了。NOG隊伍作為一個極有實力的團隊,都不得不接受這樣的戰損,其他的神秘組織也不會好過到哪裡。我知道,隻是自己無法觀測到他們的死亡,因而才有一種“敵人無窮無儘”的感覺。敵人也是有極限的,我和他們所爭取的,就是在各自的極限到來之前將事情辦成。在半島和噩夢中,被我殺死的神秘專家不下十個,但也就僅僅是這樣的數量,都足以讓敵人不得不謹慎再三。如果他們可以重拳出擊,一口氣將我打死,他們肯定會這麼做,而他們使用添油戰術,最終被我斬殺了這麼多神秘專家,看似是一種不智的行為,但在他們最終的目的暴露出來前,我又如何能將他們視為愚蠢?更甚者,在一起神秘事件中,各方的目的有可能都不會暴露出來,如果隻看到對方損失了多少人手,就認為其是失敗的,這種判斷其實也談不上明智。想要衡量一個神秘組織,一個神秘專家,在一場神秘事件中是否取得了“勝利”,其實並沒有一個關鍵性的標準。每個人隻能衡量自己,當自己的目的達成時,可以認為自己是勝利者,但卻無法評斷對方是否失敗者。五十一區的人損失了不少,在NOG隊伍進入拉斯維加斯之前,他們就已經獨立行動。當時我還在NOG隊伍中,以組織的方式判斷過,他們的損失是真實的,也並非是刻意的。之後五十一區陸續在這個中繼器世界中進行投入,更是強勢主導了一次大計劃,這樣的大計劃在眾多神秘組織的環視下,必然要承受巨大的壓力和代價。因此,哪怕眼前這些軍人打扮,擁有十分明顯的五十一區風格的神秘專家還不到十人,我也不覺得他們是誘餌。如果他們死亡,五十一區也不可能毫不在意。那麼,到底是什麼理由,讓他們確信我不會在這裡動手呢?我能想到的答案不多,但是,我還是想要試探一下,他們僅以這樣的戰力配置守護祭台的理由。比眨眼更快,無形的高速通道已經連接了這八個軍人。但是同樣快的,還有一道光。在我繞著祭台奔馳的時候,這道光突然出現,在此之前,它並未被連鎖判定觀測到,就如同從虛無中誕生出來般。我可以比這道光更快,但這沒有意義,在它出現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白這道光到底是什麼。我停下腳步,光也回退到五芒星魔法陣的中心。然後,光有了形體,在有了形體之後,光迅速退去,留下熟悉的身影。“諾夫斯基。”我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不過,這位打過好幾次交道的命運之子,看起來卻沒有一決勝負的想法。“高川先生。沒必要這麼匆忙。”諾夫斯基的樣子,又和之前有了許多變化,僅僅就相貌來說,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人,然而,我絕對不會錯認。它的存在性是如此獨特,而就整個半島來說,可以阻止我的人也不多見,它是寥寥數位中的一人。它可以和我對抗,甚至在正常情況下比我更強,並不是因為它可以用光的形態移動,而在於它擁有的那種類似於降維的神秘,已經不是“達到或超越光速”就能突破的,那已經是不屬於“速度”概念的神秘。在富江已經離去的現在,我自信不會被它殺死,但也沒有把握可以突破它的攔截。因此,當它出現的時候,我的進攻變得沒有意義。除非在我對其進行牽製的時候,還有其他人對五十一區展開行動。在我的設想中,最有可能采取行動的是納粹,而獨立行動的愛德華神父也是極端條件下的天然盟友。然而,我沒有在祭台上觀測到兩者,倘若他們隱藏起來,也絕對不會輕易出現。愛德華神父有怎樣的目標,我多少可以猜出來,但是,納粹方麵對我們這些人的行動一直表現得無動於衷,又是出於怎樣的理由,就很難判斷了。但隻要沒有確切的情報,就能認為,目前看似對侵攻中繼器的各方有利的局麵,對納粹方麵也來說,也並不是一種劣勢,反而,必須考慮“他們也期待這樣的發展”的可能性。我從來都不覺得其他人都是笨蛋,但正因為有這樣的想法,所以,反而覺得越是靠近最終決戰的時刻,局麵就越是詭譎。由百鬼夜行異化而來的“高川”們不斷被祭台魔法陣“消化”,成為五芒星的五個定點的火,這團火也並非是讓這個至深之夜的萬物異化成“高川”的磷火,更像是“篝火”。篝火平靜地燃燒著,在這片陰冷昏暗的至深之夜中,就像是充滿了希望的光和熱,就好似這個噩夢中所失去的所有美好,都彙聚在這火焰中。這樣的感覺,讓祭台魔法陣似乎變得不那麼邪惡。但是,在神秘學中,凝聚的希望也往往會帶來最深沉的絕望,而把希望變成絕望,也曆來是末日真理教拿手也熱衷去做的事情。我對這一群群沒有認同感的“高川”們被消化成篝火的景象,沒有太多的抗拒心理,但也不會覺得,五十一區做出這些事情,是為了拯救什麼。五十一區的行動往往充滿了政治意義,對於他們來說,哪怕是犧牲了許多東西,也要獲得中繼器,是一種極為正常的思維模式吧。而要獲得中繼器的理由,也當然不會是和網絡球那樣,純粹是為了拯救世界。從國家暴力機關的角度來說,“拯救世界”也可以隻是一個手段,一個口號而已。儘管在我們這些神秘專家來看,世界末日的鐘聲已經敲響,但這也僅僅是我們從自身的角度去觀測這個世界的結果,在其他人的看法中,“世界雖然變得混亂,但隻是一種社會性的曆史重複”這樣的想法,也肯定是存在的。納粹的侵攻也許很猛烈,但並非無法抗拒,而在納粹的侵攻之前,人類社會雖然有種種問題,但也仍舊在持續發展。因此,以意外的方式,從月球複出的納粹餘孽,也不過是看起來凶狠,但遲早會被解決,那麼,在解決納粹的過程中,針對全球形式的各種問題,以及解決了納粹之後的問題,都必須儘早有所準備。五十一區侵攻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理由,大概就是從國家政治角度來說,必須奪還領土,扭轉戰線局勢,並為戰後世界的再分配做好準備。五十一區是國家暴力機關,這也是五十一區和大多數神秘組織在本質上的最大差彆,天然和大多數神秘組織有矛盾,也是他們可以和任何神秘組織進行合作,包括末日真理教在內的原因之一。大概也正因為他們的立場特殊,所以,在其表現出強烈的行動意誌之後,也才被各方神秘組織默認由其主導這一次的獻祭儀式。或者說,他們在這一係列的事件中,扮演著相當程度的“潤滑劑”的角色。正是他們的存在,才讓彼此間不那麼友好,甚至帶有強烈對抗性的神秘組織,可以用這種旁觀和協助的方式,勉強統一力量,去對抗具備先天優勢的納粹。即便我可以想清楚其中的關要,明白五十一區所做的事情,對自己的計劃也有推動作用,但是,五十一區也仍舊是我的敵人,這一點是從來都沒有改變的。也許他們有著許多大義凜然的理由,要求我和其他人一樣沉默,可是,這種理智上可以明白的東西,無法阻止感性上的反感。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僅僅是“對自己的計劃有利”就可以壓抑自己的感性,不去做那些在自己覺得必須去做的事情嗎?僅僅是因為“阻止了對方,對自己不利。自己要做的事情,不會給自己帶來好處,也不會真正改變他人的悲慘。自己的想法太過理想化,而無法拯救什麼”如此理性明智的理由,就可以不去做那些自己認為應該去做的事情嗎?每個人都是要死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悲慘和喜悅,我既無法阻止死亡,也無法讓每個人都處於永恒的喜悅中,那麼,我就應該用一種冷漠的態度,去應對發生在眼前的,讓自己覺得不舒服的悲劇嗎?倘若我的選擇隻有如此,那我到底是多麼“無關緊要”啊。那樣的自己,對這個世界,對於他人來說,豈不是“有沒有都無所謂”嗎?所以,我的行為有了矛盾,我在患得患失中,進行著自己的計劃。我苦惱,我痛苦,我悲傷,我絕望的同時,又無法忘懷希望。我十分清楚,自己的行動會被利用,也有可能反而會造成更多的破壞和悲傷,自己的目光是局限的,也有許多愚蠢的地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也許發生了我不想讓它發生的事情。可是,我仍舊忘不掉,在我可以看到的地方,已經發生的那些痛苦和絕望的事情。我站在這裡,可不僅僅是為了計劃而來的。的確,計劃很重要,但是,我就是想要打上一場。痛痛快快地,拋卻一切地,和我認為是“凶手”的家夥們,硬碰硬乾上一仗。會被利用?會對計劃造成影響?一大堆怪物還在黑暗中注視著?沒關係。就像是富江所說的那樣,戰鬥,其實是可以十分單純的。“命運之子”諾夫斯基毫無疑問是極為強大的敵人,我毫無勝算。但是,哪怕它對我說“不需要這麼匆忙”,我隻是這麼對它說:“不!”我就是要打!哪怕他們在做著“更有大局觀”的事情,我也要打!哪怕無論勝負都對自己不利,我也要打!我不去想他們到底有什麼深意,我也不理會他們有什麼深謀遠慮,也不理會他們有多麼崇高的目標。我不理會他們有多強,也不去想,他們要站在哪一邊,也不去聽他們的辯解。自己的判斷和行為是否正確?是否正義?是否英雄?不知道,這一刻,我拋卻這些思考。“來戰!”我將鋸齒大刀狠狠揮動,速掠超能的無形高速通道,在整個祭台上蔓延,纏繞在這裡的每一個人和非人身上。超負荷運作的連鎖判定,沉重得讓我流出鼻血,我擦掉。然後,我開始疾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