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抵達半島之前的旅途中,我們這些參與研討會活動的人就遭到過一次大規模的襲擊,具體情況至今仍沒有定論,但就我得到的情報來看,包括納粹、五十一區、NOG隊伍在內的眾多神秘組織都被卷入到那次事件中。也是在那一次事件裡,我第一次遇到了電子惡魔夜鴉誇克和卡門的融合體,當時異化右江也在場,但她的目標似乎是其他的神秘專家,直到事件結束,我都沒能進一步深入到那個戰場中。即便如此,夜鴉誇克和卡門的融合仍舊帶給我巨大的震動,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獨立為個體的卡門。當時的我隻是三級魔紋使者,夜鴉誇克也沒能徹底吞噬卡門,成為如今的黑色鴉騎士。深究當時夜鴉誇克和卡門的狀態,大致上更像是卡門被禁錮在夜鴉誇克體內,兩者的力量有很大一部分消耗在相互牽製中,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才能利用一絲機會,暫時擺脫異化右江的神秘,對我述說關於夜鴉誇克和異化右江的隱秘。也就是那一次交談,讓我生出重新審視夜鴉誇克、卡門和高川三者關係的想法。而就當時的結局來說,如果不是卡門和夜鴉誇克相互牽製,隻有三級魔紋使者的我勢必會落得個更加淒慘的敗局吧,即便是當時那個不完美的融合體,也已經初步體現出強大的一麵。無論是電子惡魔夜鴉誇克,還是末日代理人卡門,他們到底有何種程度的力量,我都知之甚詳,隻是,當他們真正將彼此的優勢融合起來,徹底轉化為獨特的神秘特性時,所產生的化學反應仍舊超出我的猜想。這些超越猜想的地方,並不僅僅是在於其能力上,更在於其形態所表現出來的,無限近似於“高川”的味道。若非是顏色不同,我甚至以為,站在自己麵前的,就是自己的克隆體。風格相似的武裝和戰鬥風格,以及若有若無的錯覺,時不時讓我覺得眼前的它就是自己的影子。在短短幾秒的交手中,這種感覺就越加濃鬱了。我最擅長的東西,幾乎全都在黑色鴉騎士的身上體現出來,我在即時中做出的選擇和判斷,也會在第一時間被它看穿,進而做出和我在相同情況下所會做出的選擇。我麵對的,就是另一個自己,但又並非是單純的克隆體。黑色的鴉騎士所展現出來的東西,更像是用不同的方式,達成相似的結果,它有自己的特點,但是骨子裡的相似卻是我難以回避的。我覺得,這個和自己相似的怪物,不是拙劣的偽物,不是單純的影子,也並非是兄弟之類的親密關係,更不是我和另一個高川之間的聯係。這種感覺極為複雜,但又不可回避,硬要形容,那就是我所忽略掉的,本應該存在於自身的另一部分。世間一直都有這麼一種說法流傳:對一個人來說,最了解自己的從來不是自己,而是和自己宿命糾纏的另一個人。而從心理學來解讀這句話,正表麵了人在心理層麵上,會被主觀蒙蔽,進而忽略自身客觀存在的某些東西,而隻要人還擁有主觀,就無法完全客觀地看待自己。而這部分被自己的主觀蒙蔽的東西,卻往往在他人眼中毫無遁形。而從生理學上來說,人類尚未完全解讀構成自身存在的所有生理活動和生命結構,也已經是在科學界公認的事實。我認為,眼前的漆黑鴉騎士,正是這些同樣描述了“高川”這個人的存在,卻無法解讀出來的生理層麵,以及被主觀蒙蔽的心理層麵上的信息交融而成,並在這個末日幻境中,以這樣的形態映射出來。若我的想法是正確的,那麼,從這個角度來說,眼前這個怪物,的確也是“高川”。這個結論對我來說,其實並不算是什麼壞事。儘管在它成型的過程中,異化右江必然充當了十分關鍵的角色,而它的成型從一開始就是針對我,甚至是針對“高川”而來,初衷並非善意。也許在它的成型,它出現在我的麵前,這一係列運作的背後,有“病毒”活躍的影子,是一種非主觀善惡的,自然病變的結果,然而,對我來說,這又何嘗不是讓“高川”真正成為一個的機會呢?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的出現是毫無疑問的,是一種沒有半點負麵,由衷值得高興的事情。我十分清楚,自己的複蘇本就是一種異常狀況,也因此可以體會係色中樞和超級桃樂絲的敵視。她們對我的審視和否認,有著連我也難以辯駁的理由,而我之所以還站在這裡,還繼續活著,正是因為,我必須對自己負責,必須對“江”負責,必須對我曾經的誕生,曾經的努力,曾經對我這個高川的期待負責。我認為自己的存在,是一種異常,但卻並不意味著,我認為自己的計劃,是完全不具備可行性的,也從來不認為,兩個“高川”同時存在的情況,可以一直維持下去。我坦然麵對自己複蘇的喜悅,憂慮自身複蘇的異常,而對“高川”隻有一個的結論毫無疑慮。因此,我也想過許多種我和其他高川再次合二為一的可能性和後果。而在這種融合中,“誰為主導”這個話題是無法避開的。我並不特彆聰明,我在死前,也一度將所有的權利、義務和責任都交托給之後的“高川”,在複蘇之後,也並不覺得其他的“高川”乾得比自己差,但在複蘇之後,也沒有想過,用類似自殺的方式,將一切都交托給同時存在的另一個高川。這樣的想法是矛盾的,但對我來說,隻不過是一種對待責任的態度而已。既然“高川”必然成為一個,那麼,自己該如何去麵對這個過程和結果呢?是不是,將主導權交給其他高川,自己的計劃就無法實行?倘若以自己為主導,僅僅執行自己的計劃,是否就一定是正確?倘若“高川”真正變成一個,那麼,那時的“高川”又到底是什麼樣子?他會想些什麼?做些什麼?以什麼為正確?而固執著什麼?這些問題,我都有想過,隻是,我也因此明白,在事實發生之前,這個問題並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然而,如今已經有了一個求證的機會。從過去到現在的末日幻境中,都一直存在著一個隱秘的“高川”,而它如今正以這種光明正大的方式站在我的麵前。如果沒有它的出現,“高川”的合而為一必然是不完美的。在末日幻境中,每個人都是分裂的,“高川”在過去看起來是特殊的一個,而現在看來,卻完全不是那樣。“高川”也是分裂的,過去沒能發現,僅僅是因為這種分裂太過隱晦而難以在第一時間察覺到。“高川”的分裂,也並非單純出現在這一次末日幻境中,而是從一開始就存在著。隻是在這次末日幻境中,這種分裂更加顯性化。係色中樞和超級桃樂絲認為我的複蘇是一種異常,是一種割裂,是病態的體現,是“病毒”的陰謀,這些或許都沒錯,但是,她們也許並沒有認知到,我並不是唯一分裂的部分。她們沒能正視“高川”從最初就已經產生的分裂,所以,她們所推動的“高川”合一計劃是有破綻的。漆黑鴉騎士的出現,在我看來,正是彌補這一破綻的最佳機會。在和另一個高川融合之前,先利用這一次機會進行預演,同樣是充滿了吸引力的方案。隻不過,對方看起來不會乖乖地仍由我施為。而我的心態,也還有一些不確定的地方。麵對這個仿佛死敵般的漆黑鴉騎士,我到底是如何看待它的呢?是真的將它視為自己的一部分,還是將它視為徹底的敵人?我是想要以“融合”的名義去消滅它?還是真的想要和它融為一體?從理論上,我可以客觀地去判斷它的存在性是否合理,但是,從感性上,我又是否真正抱持著肯定的態度,去貫徹這種理論呢?知道,做到,和接受;思想,行動和情感;這三者從來都不是絕對統一的。我不太自己在麵對這次機會的時候,自己的言行、情感和思維是否保持著絕對一致,但是,我十分清楚,自己還是有所猶豫的,這種猶豫也完全反應在僵持的戰鬥上。雖然我不一定可以儘快解決對手,甚至不能保證自己在正常狀態下的勝算有多高,可是,我卻覺得,自己或許是在下意識拖延這場戰鬥。這種拖延,並不是手腳的遲鈍,和戰鬥意識上的遲疑。無論是遲鈍還是遲疑,在這樣的高速戰鬥中都是致命的。在麵對漆黑的鴉騎士時,我並沒有這種自保下的富餘。我竭儘全力,才能從和自己相似的戰鬥風格中保住自己的性命,也想方設法尋找漆黑鴉騎士的弱點,試圖將其擊倒在地。隻是,在戰鬥的同時,我的思考並不完全放在“如何打倒敵人”這一點上。這才是我認為,自己正在下意識拖延這場戰鬥的原因。我和漆黑的鴉騎士糾纏著,上升又下降,在長刀的交錯聲中,從這一邊穿梭到另一邊。我防禦,反擊,利用速度的突然變化,切入它的技巧中,又被它在第一時間適應,反過來引發我的破綻。我們的刀鋒,在各自的身上擦過,卻被堅固的鎧甲擋住,竄起一溜溜的火星,發出刺耳的聲響。我們從來都沒有一次,成功擊打過對方的要害,我們也會相互對毆,嘗試用拳腳打開僵局,然而,我覺得它是如此熟悉我,而我對它也有一種天然的熟悉感,這種熟悉變成直覺,反饋在我們的一舉一動中,對方的破綻,會演變成自己的破綻,而自己看似必然成功的一擊,也會在第一時間,就被似曾相識的小動作瓦解。我覺得這樣的糾纏沒完沒了,但是,無論我還是它,似乎都沒有一擊決出勝負的方法。我已經暫時不去想真正半島上的戰況,因為,倘若我無法在這場戰鬥中取得成果,就根本沒有插足其中的機會。戰鬥會愈加激化,要從各方神秘組織的糾纏中虎口奪食,並進一步麵對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的事態,第一步就必須先將這個漆黑的鴉騎士留下來。漆黑的鴉騎士開始加速,我立刻追了上去。它一躍而起飛向空中,披風展開成為羽翼,以令人眼花繚亂的軌跡穿梭翻滾,試圖保持和我的高度距離。我也展開披風,化作羽翼,但和它不同,並非是自身擁有飛翔的能力,而是借助隱藏在翅膀中的噴口。它比我更加靈活,而我的衝刺比它更加爆裂。我們都試圖斬斷對方的翅膀,然而都能在第一時間,用刀鋒攔截對方的攻勢。我們在一眨眼中,又彼此交換了千八百劍,荒原上到處都是被切割的痕跡。漆黑的鴉騎士並不是最終兵器,可是和它糾纏在一起,卻擁有曾經麵對最終兵器的感受。我覺得這一次戰鬥,比過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艱難,哪怕自己並沒有落入下風。我們又一次落在地上,麵對三米外的對手,又同時後撤,將彼此的距離拉開到五十米。五十米對我們來說,僅僅一刹那就會越過的距離,遠遠談不上安全,也談不上緩衝。哪怕是四級魔紋使者的身體,也不由得在這種更激烈的攻防戰中稍稍喘息。看樣子,以電子惡魔形態為核心的漆黑鴉騎士在體力上更占據優勢。不過,高速戰從來都不是誰的體力更好,誰就能笑到最後。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扔掉了手中的長刀。我沒有放棄戰鬥,隻是,當我思考的時候,就不由得想,和它的戰鬥,是必須以常規意義上的勝敗生死為定論的嗎?倘若我在這裡打倒它,殺死它,又有什麼意義嗎?當另一個“高川”站在麵前,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分個高下和正統嗎?高川和高川之間,隻能用利刃來說話嗎?假如一方隻想著戰勝另一方,並且僅僅以這種勝利為最終目的,那麼,這種勝利對“高川”來說,又有什麼用處?我不想死,但是,如果僅僅為活著而揮刀的話,是不是太過悲哀了呢?而這麼做的高川,可以被自己所承認嗎?我認可自己是“高川”,不正是因為,我對“高川”有著更高的期待嗎?“高川”不僅僅是我,但是,我所想的一切,所做的一切,所有的思考和決定,都會成為“高川”。那麼,哪怕是直麵死亡,我也想要做更符合自己心目中“高川”風格的事,成為可以被自己認可的“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