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神父的惡魔變相是如此畸形而醜陋,但它具備的神秘性卻完全不下於我所見過的其他惡魔。它對攻擊擁有極強的適應性,而這種適應性並非是用生物科學達成的,這也意味著無法通過科學道理去捕捉這種適應性的破綻。在我的試探性攻擊中,所有無法一次性將其摧毀的力量,都隻會讓它更加強大。構成它這個身體的基礎結構到底是什麼?我也沒有足夠的智慧和時間進行解析,不過,對付擁有神秘的存在,往往有一個更直接的方法。那就是更高,更混亂,更有針對性的神秘。用神秘對付神秘,這本來就是神秘專家的常識。在諸多神秘事件中,沒少出現過看似可以用前沿科學理論去解釋的現象,但是,並不是每一個神秘專家都有極高的科學素養,即便如此,他們仍舊可以利用自己的神秘去解決問題。倘若換做是阮黎醫生這樣的科學家,要解決問題,就必須通過取樣、觀察、分析、實驗並在這個過程中突破種種理論上的桎梏,最終才能嘗試應用在實際問題中。或許通過這樣的方式,的確也可以解決大多數神秘的存在吧,具體的例子,在阮黎醫生身邊也看到過一些,然而,這樣的做法需要太多的時間。而時間,恰恰是大多數神秘事件中,最為稀缺的條件。我從來不小看科學,但也不認為科學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因為科學所需要麵對的,自身所存在的最大問題,就在於時間上。每一個科學理論的形成,都需要消耗太多的時間和精力,這是一種極為緩慢的,一點一滴的積累去解決問題的手段。而放在即時的神秘事件中,時效性卻極為短暫,當人所擁有的知識,無法在短時間——少至幾分鐘,多也不會超過幾個月——提升到足以應對當前現狀的程度,死亡和失敗就不可避免。而死亡和失敗的下場,也往往不是可以彌補的。人可以從失敗中取得教訓,試圖在往後的類似場景中取得成功,這個做法本身沒有什麼差彆,相對於宇宙星空來說,人在失敗到成功的路線上所花費的時間是如此的短暫。然而,當這種時間消耗的參照物變成更為激烈,猶如雪崩一般的神秘現象時,任何無法在第一時間就獲得成功的做法,都會讓自身和他人承受巨大的折磨,乃至於不可挽回的苦痛。在末日的進程中,每一次神秘事件都有一種連鎖特性,回顧過去我所經曆的種種事件,它們就如同推理故事的一條條線索,將人們帶入愈加深沉的恐怖中。我有時會覺得,隻有自己親身參與的事件才是最關鍵的,倘若我能處理好,那麼之後的許多事情都不會發生,而末日的進程就會放緩。然而,這種感覺不過是一種錯覺。我身為高川,本身的確具備特殊性,但是,並非隻有我一個人是特殊的。在我行動的時候,在同一時間的其他地點,也有更多的人在行動。他們的經曆,以及對當時的神秘事件的處理結果,從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以一種時間線上並行的方式串聯起來,而我的所作所為,並非是最重要的那一點,甚至於,可以說,沒有誰所處理的神秘事件,是最關鍵的,最重要的,缺一不可的。我所經曆的事件,本身就是由更多我所沒有參與,甚至不曾知曉的事件連鎖反應的結果。我和其他神秘專家對當時神秘事件的處理結果,也許在當時看來是好的,但卻會因為和其他神秘事件的連鎖反應,最終產生一個極壞的結果。而這正是讓許多神秘專家感到絕望的事實。如今發生在半島上的神秘事件也必然是這樣的一個,在當事人的我們看來極為重要而關鍵,放在整個末日幻境乃至於聯係到病院現實中,也是某種轉折性的事件。以這個假設為前提,去看看這裡出現的角色,仿佛也在應征這一點。但是,就我個人來說,卻已經不覺得,這是百分之百確定的情況。就目前的情況來說,這次事件的結局可以有許多個版本——某一方的絕對勝利,某一方的徹底失敗,以及多方的共贏,和多方的集體失敗——然而,這些版本的結局,真的可以對末日進程構成轉折性的影響嗎?因為,根據之前的我對神秘事件的認知,在我們在這裡戰鬥,爭取自己心儀的結果時,在同一時間的其他地方,也有許許多多的情況在發生,不僅僅是在這個中繼器世界,也在末日幻境乃至於病院現實的每一個角落,當那許許多多的事件達成結果,而這些許許多多的結果和半島上的結果產生連鎖的時候,半島事件的結果又占據了多大的比例?對連鎖有多大的影響力?而半島事件的哪一個版本的結果,才會是最好的那一個?我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的。也的確,在這裡有不少神秘組織,可以影響到這個問題,例如火炬之光,可是,他們的影響力到底有多大,放在更遙遠的時間線上,針對那無數結果產生的連鎖反應來說,也並非是我可以提前知曉的。所以,在我這裡,任何所謂有前瞻性的考量和行動,都隻是虛偽不實的東西。我所能做的,正在做的,也根本就沒有前瞻性可言,而僅僅是自己在一個狹隘的認知中,所做出的一個充滿自我覺悟的決定。我可以毫不遲疑地說,這個決定有可能是錯誤的。然而,這並非是我不去做的理由。因為,我所要麵對的現實就是如此,我所看到的任何問題,相對於世界,都是狹隘的,我本人的認知,相對於世界,也是愚昧的,我的任何決定,相對於世界,都有可能是錯誤的。也許我不針對四天院伽椰子,和愛德華神父達成協議,反而會在未來得到一個巧合般的好結果。也許我對付愛德華神父的方式,看待他的角度,對末日真理教的理解,可以有一個相反的態度,或許會在未來得到一種看似偶然的好處。然而,我仍舊選擇了當前這種極端而直接的做法。就一如我過去所做的那樣。麵對愛德華神父的畸形而肥大的惡魔變相,有無數種處理的方式,其中或許有某些方式的效果更好,而某些方式隻會讓自己落入陷阱。而我此時選擇的,直麵硬悍的方式,哪怕在下一擊就能生效,將這個惡魔打得屍骨無存,這個“屍骨無存”的結果,真的就是最好的嗎?我有過疑問,但這種疑問在浮現的同時,就被我扔出了腦後。因為,我沒有足夠的時間,也沒有足夠的智慧,在這短暫的時間內看穿愛德華神父使用這個惡魔變相的真相。我知道,他使用這個惡魔變相,肯定並非是無的放矢。僅僅就惡魔變相的外形來說,也充滿了某種不詳的暗示,那臃腫、被動而充滿了適應性的特點,肯定就是愛德華神父所期望的。他麵對我,選擇了這樣的特點,選擇了以這種方式表現出來的神秘性,讓我不覺得,他是寄望於用這個惡魔變相將我打倒。而聯係他之前所提出的建議,最終這些特點和神秘性,很可能會和黑水有關。即便如此,我也沒有選擇更為緩和的方式。四級魔紋仿佛貫穿了我的全身,以一種可怕的效率吸取著半島上無時無刻都在發散的數據對衝餘波。神秘的力量貫穿我的每一根血管和神經,沿著我的肢體傳導到武器上。於是,KY魔方係列的又一加強版,KY3002出現了,以巨炮形態的方式,將長達十多米的身軀橫架在我和惡魔變相之間。颶風被壓縮進巨炮的炮倉內,又有某種巨大質量的彈藥,在無法看到的內部結構連動中推上膛口。我成為了這門巨炮發射端的一個零件,因此更能清晰感覺到,炮身中有何等程度的巨大壓力在累積,在不到一秒的時間裡,就增壓到了主動推開泄壓口的地步,而從多處泄壓渠道中噴射出大量的蒸汽。這一連串的發射前準備活動,並沒有花費超過三秒的時間,而被瞄準的惡魔變相,僅僅是在體格上變得更加肥大,從身體彈射出大量的觸手,進行毫無效果的乾擾,仿佛不斷變得肥大,才是它真正的目的。而所有的攻擊和防禦,都僅僅是為這個目的所做的掩護。倏忽間,這個惡魔變相就如同發酵的麵包般,膨脹到了五十米的高度,橫向的寬度也差不多,身上之前被斬出的傷口一直沒有愈合,反而在這種膨脹中更加深刻,觸目驚心。這些傷口中流淌出來的不是血,而是一種油膩的物質,當這種油膩淌在它的肌膚上時,即刻給人一種“點火就會爆炸”的感覺。我突然就相信了,一旦我的炮彈發射出去,這個惡魔變相就會發生巨大的爆炸,而也許正是這種爆炸,才是愛德華神父的目標——他要這種爆炸,去對黑水做點什麼,而毫無疑問的,由此形成的爆炸,也必然是附帶著某種神秘性的擴散。然而,倘若我不打出炮彈,愛德華神父就無計可施了嗎?我覺得一種落入陷阱的感覺在困擾著自己,但是,正如之前所說的那樣,如果我陷入愛德華神父的陷阱,達成了目前看來的一個糟糕的結果,但是,放在更遙遠的時間線和事件連鎖中,這種糟糕又能有多糟糕呢?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這是中央公國的哲學名言,對我而言,這就是最契合自己所經曆的各種遭遇的描述。所以,我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任何煩躁和不安。我所能做的,就是儘力將敵人統統打倒,無論敵人盤算什麼,做什麼,是強大還是弱小,有沒有一個最好的出現順序,這些都不需要理會。而為了更好地做到這種事情,過去的我才千方百計地和夜鴉誇克,和卡門再次合為一體,成為了如今的我。倘若我退卻了,那麼,過去的我就不過是一個笑話而已。我瞄準了。那巨大的,毫無防禦的,畸形、臃腫又肥膩的身體,哪怕閉上眼睛也能打中。我扣下扳機。巨大的質量被無法測算的壓力推動,所具備的強大力量,哪怕以我這貧瘠的科學知識也能想象。撇開神秘性不提,這也是最粗暴,最直接的質能轉化。在過去的不少對手的手段中,以及我自身對敵人施展的手段中,也並不少見。唯一的差彆就在於規模。以四級魔紋源源不斷吸納的數據對衝餘波為基礎,所構造出來的這門超質量炮,是在類物質態世界中,被個人使用的最大規模的超質量炮,而且,其威力也不僅限於質能公式理論計算出來的程度。巨炮內的機括連鎖推進,發出強健的鏗鏘聲,又有蒸汽噴射的尖銳鳴叫,之後,這些聲音化作一聲巨響。炮口前方的空氣發生了肉眼可見的扭曲,這種扭曲實在太大,而讓視野前方的景狀都徹底不成了樣子,仿佛萬物都陷入渾朦之中。緊接著,就是從四麵八方擴散的衝擊波,由此掀起的巨大風暴和地震,讓大地龜裂,天空破碎,連巨炮都被掀了起來,於半空被我重新分解,利用魔方係統組裝成固定自身的防禦裝置。還沒有等到安定下來,又是接二連三的衝擊撲來,霎時間,隻覺得整個人被一種充滿了毀滅的聲音淹沒。這種威力大大超乎我的想象,誇張得讓我覺得,自己並非僅僅是以極快的速度打出了一個高質量的炮彈。我不覺得,被這種強度的攻擊正麵擊中的話,惡魔變相不死也要重傷。不過,當風暴稍稍平息的時間,我首先看到的,並非是惡魔變相的殘軀,而是從天而降的雨水——黑色的雨,從依稀到密集,稀裡嘩啦地打在龜裂的大地上。我覺得這就是四天院伽椰子的黑水,被衝擊撕裂,帶上天空,此時才落了下來。然而,雨水滴落地麵,並沒有再彙聚成溪流,而就一粒粒水珠的形態,散發著油膩的光澤,平攤在大地上,亦或者沿著裂縫和斜坡滾落,哪怕碰撞在一起,也沒有再次融合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