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黎醫生沒有將自己也被感染的事實上報,末日症候群的病情在大多數情況下是從精神層麵開始的,反應到身體上的不適也很帶有普通病症的特征,很容易被誤判。不過,在這個專門研究末日症候群的病院裡,想要蒙混過去就必須從最初就做好措施,用不帶有僥幸心理的態度去麵對後繼發展。自身的病態暴露隻是時間問題,不過,處於一些複雜的想法,阮黎醫生利用自己的職權為自己單獨配了最新的抑製藥,並在一種強烈情緒的驅使下,將染病的自己也列為試驗性觀測對象——對阮黎醫生來說,自己的行動力竟然是來自於這麼一種感性,真的是一種非常新鮮的體驗。在這之前,她一直都認為,自己是十分理智的心理學家。讓自己的感性沸騰,情緒激蕩的因素有很多,阮黎醫生起初還一一分析,但在後來,就已經不再去在意了。相比起自己的心理狀態,還有更多必須去完成的工作,必須肩負起的責任,必須去麵對的壓力,在壓榨著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阮黎醫生清楚,自己的研究在病院全部的研究計劃中並非最關鍵的一環,但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倘若說自己的成果可以拯救世界,那大概是妄言,但是,如果自己得出的成果,配合其他的研究,可以拯救世界的話,卻是在理論上成立的。這個世界上,此時此刻,大多數人都不明白自己正處於怎樣的一種岌岌可危中。整個種族的存亡,就掌握在一個無法觀測的“病毒”手中。這是何種讓人坐立不安的現實呀。“病毒”在活躍,感染在擴大,讓人覺得末日迫在眉睫,這是阮黎醫生最真切的感受。她沒日沒夜的研究,絞儘腦汁,去推論,去想象,去實驗以證明自己的突發奇想,去對那些不可思議的現象追根究底,去檢查現存的實驗計劃資料中,有沒有現成的解答和提示。即便如此,她也沒覺得,自己的成果能夠對現況起到何種明顯正麵的用處。阮黎醫生很苦惱,但是,伴隨這些壓力和苦惱,以及無時無刻的末日症候群式的病痛,她卻在每一次沉睡,醒來,以及伴隨半醒之間,一點點感覺到自己的思考越來越清晰,有遠超於平時的靈光在腦海中閃現,就好似有一個聲音在對自己說話,雖然聽不到,但是,這個仿佛是自己,又仿佛是彆的什麼的聲音,總會激活自己大腦中尚未被使用的部分。阮黎醫生不止一次翻閱過記錄自己研究狀態的數據,她十分確信,自己的身體是在急劇惡化,但是研究狀態卻處於一條詭異的上升曲線上。“簡直就像是……有兩個自己在一起工作似的。”阮黎醫生苦惱地摸了摸額頭,這怎麼可能?是因為感染了“病毒”的緣故,自己的人格也分裂了嗎?還有那些夢,雖然記不清楚了,但是,自己在夢中,也是一直在研究,一直在研究,一直在研究……所有過去想不通的理論,那些從未產生過的靈感,是因為日有所思,所以在“夢”中完成了?阮黎醫生覺得這個想法有些可笑,然而,一想到日常所見的那些病重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以及監測末日幻境數據變動的係色中樞和流淌在特製管道中的LCL,她就有些不那麼確定了——或許,在自己做夢的時候,其實就是某個新誕生但並不明顯的新人格連接到末日幻境的時候?過去,研究者一直無法清楚,末日症候群患者和末日幻境具體是怎麼的一種關係,雖然可以確定,在LCL狀態下,人格仍舊在活動,並且就如同分裂繁殖般,增加和消失都在同時進行,並且設想在這種純粹的浮遊人格狀態下,是基於末日幻境的信息幻境進行活動的。可是,無法直接觀測末日幻境,也無法親身體會那樣的感覺。所以,理論的大部分是基於假設和數據演算。哪怕是末日症候群患者,何時連接上末日幻境的,自身也難以確定。而且,有一部分研究者認為,末日症候群患者所產生的種種人格分裂現象,以及幻視感,全是基於末日幻境信息產生的,這樣的假設,也足以解釋為什麼大多數末日症候群患者愈發病重,就越是陷入幻覺、陷入停頓,陷入自身的崩潰,最終完全以浮遊人格的狀態,隻基於末日幻境的信息幻境而活動,反而對其身處的現實物質世界的信息刺|激無動於衷。“是因為接受信息和反饋信息的層麵已經完全從現實物質世界轉移了嗎?無論是人格上的,還是身體上的。”阮黎醫生不禁這麼想道:“身體在崩潰成LCL的過程中,愈發對外界信息不敏感。而因為人格分裂產生的新人格一開始就連接到了末日幻境,是在末日幻境信息的刺|激下成長起來的,所以,人格對信息的反饋和處理,完全以末日幻境為優先。新人格的活動,的確很難在誕生之初就被主人格注意到。那麼,多人格的分裂速度,以及人格成長的速度……是因為末日幻境作為一種綜合性連接性的精神活動狀態,太過活躍的關係嗎?”阮黎醫生思考著,不知不覺來到操作台前,突然有刺耳的警報聲在耳邊響起,一下子就將她驚醒過來。在她醒覺,抬眼看向屏幕之前,就已經有一種泂泂的流淌聲響起來。這個聲音明顯可以識彆出,是來自於哪一處實驗裝置,但是,讓她難以相信的是,那處裝置本該是密封的,和外界分離後,有一層真空作為隔絕層,正常情況下連聲音都傳不出來。那個裝置一直在運作嗎?阮黎醫生的思維跳躍了一下,不禁又這麼想到。隨後,猛然又清醒過來,迅速將那處裝置的實時錄像調出來。隻見屏幕上,原本放置人體的地方,已經完全失去了那些軀殼的蹤影,隻剩下一團黃色的液體在猛烈運動。“高川……”阮黎醫生幾乎忘記了自己要思考的問題,隻是緊緊盯著屏幕上顯現出來的異動。那個裝置中安置的全都是所謂的“高川複製體”,是她已經亡故的導師為了完成“至深之夜”的實驗而特備設計出來的。這個實驗的目的,本來是為了激活“高川複製體”內部那些沒有活動起來的因子,以試圖找到被“病毒”侵蝕後,能夠適應這種侵蝕的部分——“如果幸運的話,可以找到一些抗體的樣本也說不定”導師在計劃中是這麼期望的。導師亡故後,這個計劃由阮黎醫生接手,雖然加入了自己的想法,但是計劃大體沒有變化。隻是,儘管高川複製體的崩潰是在預計之內的情況,可是,一貫保持平靜,如同沉靜的湖水的LCL,竟然自行產生如此劇烈的內部運動現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是高川?每一個高川複製體,其本體都是彆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但卻植入了高川的因子。如果他們會產生某些預料之外的變化,首先要考慮的,的確是“高川”的那部分因子。這麼想著,阮黎醫生已經下意識打開了從過去到現在的高川數據記錄,和此時LCL劇烈運動下所觀測到的數據,進行自動化匹配。屏幕上,複雜數據構成的直觀圖形宛如變形蟲一般蠕動,給人一種極為強烈的,正在試圖尋找重合點的感覺。“太可笑了……如此穩定的LCL結構在反轉?”阮黎醫生瞪大了眼睛:“高川的身體在重構!?”她再清楚不過了,在這個病院裡,所有熟悉LCL的人都知道,變成LCL的病人,隻是在生理上的死亡,但其人格活動仍舊在進行,也就是說,雖然沒有大腦,但是,僅就意識層麵上,這些病人還是活著的,除非LCL失去其本來的顏色,變成一灘無色的水,這種意識活動才會徹底失去物質存在基礎的支撐而徹底消失。放在高川身上也是一樣的道理。高川的人格並沒有死亡,甚至於,高川的人格,正在LCL之中和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一樣分裂繁殖。如果,LCL結構反轉,重構了高川的身體的話——“高川將會複活?通過高川複製體?”阮黎醫生不由得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她隻覺得額頭越來越燙,“不不,普通人的因子和微結構不可能有這麼大的侵蝕性,高川複製體的大部分因子仍舊是病人原來的因子。但是,高川是特殊的,對‘病毒’有著和其他病人完全不同的適應性,又一直在進行藥物調製,說不定已經有因子產生異變,被同化成具有極度侵蝕性的因子,倘若至深之夜計劃激活的,是那部分因子的話……”構成高川新身體的,不是“人”的因子,而是更強大的新因子。因此,就算高川複活,也不再是理論上“人類”,而更可能是一個暫新的類人生命。不,等等,首先從肉體去刺|激精神,再通過精神層麵的劇烈活動,反向影響生物生理狀態,進行雙方麵的增進。這是……?阮黎醫生想到了那個名字:人類補完計劃。高川原本就是人類補完計劃的直接實施對象,因為其生理死亡而被視為失敗,但是,那次看似無法挽回的失敗,將會變成計劃成功的契機?不,再等等,再看看。阮黎醫生終於冷靜下來,她想了想,拿起了安德醫生專線的電話。※※※故事的後繼如何,安德醫生和阮黎醫生的接觸,又會給人類補完計劃的研究帶來怎樣的影響,在日記中沒有繼續下去。我合上日記的時候,還在猜測這個故事的結局。其實我並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在日記裡寫下這些內容,而且,如果將這些內容單純看作是故事杜撰的話,其實是有些偏離了我最初寫日記的目的。我在很早之前,就想過要將自己的冒險寫成,但是,從內容上來說,我更傾向於大部分還原自己的經曆和體驗,記錄自己在當時的想法,而並非傾向於故事性。以第三人稱的視角敘寫他人故事的方法,我是有些排斥的,因為我無法準確觀測和還原那些人們的經曆。但是,倘若這些內容並不僅僅是杜撰的故事內容呢?也許,在我無法以有意識的主觀視角去觀測“病院現實”的時候,仍舊有這麼一種力量,一種寄托於我自身存在深處的某種存在,例如“江”觀測了這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呢?倘若寫下這些內容的“我”,並不是此時可以自我認知到的我自己呢?有什麼方法可以證明,這些“我所不知道的故事”是真實發生過,且正在發生的事情嗎?要將這部分故事內容,真正當作是“現實發生的事情”來看待嗎?對於這些問題,我完全沒有一個準確的看法。甚至於,我對這本記載著許多“我所不知道的故事”的日記,也有一種奇異怪誕的感受。它的存在,就好似在對我說,我並不了解自己——不了解自己,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都是理所當然的回答,但是,他們的不了解,和我此時所感覺到的不了解,有一些我自己也說不清的本質上的差彆。單純隻是看故事,通過故事情節去解析作為角色之一,以及時而作為故事講述者的這個“我”,其實是充滿了藝術性加工的——然而,轉換一下觀念,假設這個“我”並非藝術加工後的角色,而就是我所不知道的那個自己,就會給我一種極為強烈的驚悚感,讓我不由得有一種“原來我對自己的陌生已經到了這個程度呀”的感受。從這個世界的阮黎醫生過往的行為,以及故事中病院現實的阮黎醫生行為去分析,兩者以某種深層的方式產生了連係,這種連係在過往也被我確認過,不過多是以“中繼器世界中的阮黎醫生是病院現實中阮黎醫生的投影”這種方式去確認。並且,也從這種投影假設中,設想過病院現實的阮黎醫生也感染了末日症候群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