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江川從門中走出來,再一次將觀眾席徹底占據,密密麻麻的江川也停止了攻擊行為,隻是如同清潔工一樣,將散落在觀眾席上的觸手一一扔回場地內,再由我用四級魔紋製造出的火焰噴射器焚毀。正如我所猜測的那樣,當這些觸手變成“灰燼”後,就再也無法削減其體積,改變其形態了,好似“灰燼”就是一個最穩定的基礎狀態。果然是灰霧惡魔,我這麼想著,做著每一個魔紋使者在消滅了灰霧惡魔後都會做的事情——把這些“灰燼”吸入魔紋之中。不頂形態的觸手惡魔主乾除了蠕動變幻之外,沒有更多的動靜,它太過安靜,而讓人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讓它的某些鬼主意得逞了。是不該將其化作灰燼嗎?還是不應該把這些灰燼吸收?但是,不這麼做的話,愛德華神父的惡魔變相肯定可以將這些看似死亡的觸手重新利用起來。“放棄反抗了嗎?”我盯著這個惡魔變相,懷著試探的念頭說:“拖延時間的話,我這裡可是求之不得。也許你覺得,拖延時間的話,對你有利的地方更多,但我可是十分相信網絡球的能耐。你覺得他們如何?他們一直做得很不錯,你覺得自己可以騙過他們?你認為自己的計劃,和他們的計劃走在同一個軌道上,因此他們拿你的陽謀無可奈何?他們從來不介意和自認為強大的人做對手,他們用無數的戰績證明了,在他們的計劃中,有無數種辦法讓敵人得不償失,而敵人卻無可奈何。”“……彆說這種沒營養的話。”愛德華神父的聲音第一次從惡魔變相中傳來了,“聽著很惡心啊。”觸手怪那蠕動的姿態一陣收縮,扭曲著再次變成人形——沒有汗毛,沒有肢體,通體光滑又充滿了韌性,看起來不堅固,仿佛用利器可以戳破,隻有半截身體和腦袋的輪廓,認真說起來,就仿佛是一尊尚未完成的人形雕塑。但這樣的形態,也當然不是愛德華神父的原體,直覺就能感受到,又是一個新的惡魔變相。“終於開口了。我還以為你更傾向於默默行動的實乾派。”我這般說著,利用四級魔紋改變了手中雙刀的形態。雖然在這裡有四個魔紋使者,但是,哪怕同時使用自身的神秘交戰,所造成的數據對衝餘波仍舊遠遠不能和半島數據對衝空間相提並論,四級魔紋的能力在這種狀態下必須謹慎使用才行。黑白雙色的兩把毛瑟槍分彆出現在左右手中,長長的槍筒套上了利刃,在人類諸多充滿想象力的作品中,這種暫且稱之為“刃槍”的武器,正是冷兵器和熱兵器結合的體現。在過去的戰爭中,人們也習慣把刺刀套進大型槍械的前端,充當槍矛進行近身格鬥。不過,雖然外表上的“刃槍”很像是那麼一回事,但其殺傷力的來源,可不是末日幻境中的物理學知識,而體現為“神秘”。“槍械?”人形雕塑如此說道:“高川先生的技藝真是多種多樣。其實,我也有一直都弄不懂的事情,究竟我眼前的高川先生和在倫敦的那位是什麼關係呢?雖然也有想過,你們其實就是同一人扮演的不同身份,但根據我的調查結果,卻又並非僅僅是這樣。想必網絡球那些人一直都將你們在本質上當作是同一個來對待吧,得到了不少優惠待遇呢。”“你猜猜?”我說著,抬起雙槍就扣下扳機。雖然是手槍的規模,但是這兩把刃槍的射速遠超過常規的機關槍,因為子彈是利用四級魔紋即時作成,所以哪怕是在這個臨時數據對衝不夠強烈的固有結界中,也堪稱遊刃有餘。子彈如同水花一樣潑灑出去,人形雕塑不閃不避,我猜測它其實是沒有足夠的移動能力,因此就必須將這些攻擊承受下來——反過來說,正因為它是這種類型的惡魔變相,所以在防禦上應該有特殊之能,子彈無法奏效的可能性也在意料之中。但無論如何,先打一輪再說。人形雕塑在狂風驟雨般的彈幕籠罩下歪歪斜斜,前俯後仰,碎屑橫飛,雖然外殼看似由堅韌的材質構成,而在常識中,剛健的防禦力也往往展現在軀殼的堅韌上,然而,被子彈射中之後,這個人形雕塑的外殼破損卻是顯而易見的,有一種和外表和想象極端不符的反差。它沒有下半身,也沒有雙臂,軀乾和頭顱被洞穿後,裂縫開始出現,在槍林彈雨停下之前,就已經是一副隨時都會徹底崩碎的模樣。然而,我注意到了,在人形雕塑破碎之前,四麵八方不知道具體數量的江川陡然消失了許多。江川沒有提醒,似乎還在確認這種消失的緣由,她們彼此審視,關注,對照,思考,每一個對麵個體的陡然消失,都無法讓她露出動搖的表情,就仿佛這種消耗根本沒有意義,就好似在告訴他人,在這個固有結界被擊破之前,江川個體將會無休止地產生,而不會給她帶來任何負擔——這樣的表現貼近“江”的惡性繁殖,也有我使用速掠時不會產生任何可以感受到的消耗的感覺。即便如此,人形雕塑的詭異也已經可以確認。我停下射擊,千瘡百孔的人形雕塑也從前後左右的搖擺中恢複平靜,此時它已經不複原來那種沒有任何麵貌,完全就是抽象化的人類形狀的模樣。軀殼崩裂的地方好似被粘液糊了一層,呼吸間就完全修複,最終展現出來的全貌,就完全是江川的樣子——一個沒有下半身,沒有雙臂的江川。它的聲音也變成了江川的聲音:“你們都是神槍手,每一發子彈消滅一個自己人。”惡意的笑聲從低沉轉向高亢,又從高亢變得陰測,繼而又從陰測變得冷漠,完全失去了人聲的色彩,哪怕擁有人類可以意會的詞語,也不能讓人覺得這是人類在說話。不過,它原本就不是人類。而是一個化作人形的惡魔而已。把我方的傷害轉嫁到了自己參照變形的對象身上了嗎?我這麼想著,有一個聲音在心靈深處自言自語,這種傷害轉嫁也不過是這隻惡魔變相所有能力技巧中最簡單的一種應用而已。倘若人形雕塑真的無法移動,那麼,哪怕可以轉嫁傷害以保持“不死之身”,也仍舊隻能拖延時間而已,而拖延時間也恰恰是我方的目的。另外,既然可以轉嫁傷害,又為何不選擇“隻有一條命”的我和左川,反而選擇了明顯在固有結界中近似無窮無儘的江川呢?針對江川肯定是有其用意在內,倘若愛德華神父不打算拖延時間,那麼,運用這個人形雕塑惡魔的用意大概就是——“江川!改變固有結界形態!”我大聲喊道。“沒辦法。”“做不到。”江川和擬態江川的人形雕塑同時說道,雖然字麵意義看似相同,但要表達的意思仍舊有出入。倘若江川的意思是無法改變固有結界形態的話,那麼人形雕塑的意思就更具有攻擊性——哪怕原來是可以做到的,但此時也無法做到了。人形雕塑開始下沉,明明地麵是堅固的石板——或者說,看似石板卻並非石板——理所當然的堅硬和穩固沒能阻止它的下沉,就好似沉重的物體深陷泥潭中,一個呼吸的時間,人形雕塑就隻剩下胸口以上的部位還露出在地麵上。然而,對我來說,這種下沉速度實在是太慢了,速掠展開之後,在它的胸口也沉沒前,我已經來到它身旁用刃槍砍掉了它的腦袋,又用四級魔紋編織出來的繩索套出無頭身軀向外拉扯。根本拉不動,這個人形雕塑就好似和整個圓形競技場融為一體,要撬動它就等同於撬動整個固有結界,單憑力氣是無法辦到的,反而這半截身軀的下沉正在將我扯回去。我不得不將自己手持的繩索一端釘死在場地上,即便如此,也無法給人形雕塑的下沉帶來半點阻礙,反倒是繩索在拉扯中發出陣陣斷裂的聲音——這些繩索可是構造體材質啊。被砍掉的頭顱掉落地上,此時也沉入了半張臉,另外半張麵無表情地盯著我,讓人毛骨悚然。我不用腦袋去想都知道,人形雕塑參照江川的變化,雖然沒有完全取代江川對固有結界的控製權,但也即將脫離固有結界的圍困。感覺就像是服務器被駭客入侵,拿到了自由進出的權限一樣。“可以阻止嗎?”我看向江川。“隻能儘力而為,主人。”所有的江川個體,其表情都十分嚴肅,就像是在和某種看不見的力量角力。為了避免這種手段隻是一個幌子,我隻能讓江川竭儘所能,亡羊補牢,但是,從眼下的情況來看,愛德華神父的脫離幾乎是十拿九穩了。“送我和左川出去。”我對她說,“它還沒有完全脫離,我們可以在外麵狙擊。”“抱歉,主人。”江川的眼睛中有詭秘的流光劃過,“比起這隻無足輕重的小蟲子,我更希望您和左川可以和我呆在一起。”“這是網絡球的委托。”我並不意外她會這麼說,江川的來曆和再現,本就是一件黑幕重重的事情。在背後指示的,不,或許應該說,江川和左川的存在,就已經被確認是桃樂絲在“劇本”中做的手腳,在某種程度上,她譜寫了這兩個原本不會出現在這次末日幻境中的角色。或許“江”的力量造就了江川和左川此時的強大,但桃樂絲將她們送到我的身邊,也當然不可能不考慮到“江”的動靜。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說,江川是“叛徒”。也許江川和左川是“棋子”,是“棄子”,但是,我對她們的情感,再加上我對幕後隱情的了解,都無法讓我將她們視之為純粹意義上的“敵人”。我感受到了,江川自從再現的時候起,其沉默中就有一種病態,以我自身的情況作為參照,我對任何精神上的差異都有著比一般人更加敏銳的感受能力,此時此刻,江川的答複中,這種精神層麵上的病態感更加明顯了。“回答錯誤。”擁聚在觀眾席上,跳落場地上的江川們,一個個都露出不合時宜的甜美笑容,就如同沉溺在一個期待許久的美夢中,“主人,忘記了嗎?我不是網絡球的人呀,我是來自於雇傭兵協會的傭兵。”她的目光從我的肩膀上越過,我察覺到身後有勁風撲來,但我沒有躲閃,因為這沒有意義,隻聽江川說:“左川也是一樣的呢。”向來忠於職守,從未表現出任何異狀的左川,就像是蜘蛛纏身一樣,跳上我的背脊,雙手雙腳禁錮我的身體,力量之大已經超出了我單純用身體氣力可以擺脫的範圍。她在我的耳邊嗬氣,用一種如夢似幻的聲調說:“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主人。就在這裡,就是此時此刻。”“你們想殺了我,用這個固有結界作為三人的墳墓嗎?”我沒有回頭,也能想象出此時左川的表情就和江川一模一樣,“不覺得可笑嗎?這種三流戲劇的結局,現在都沒有多少人會用了。”“但是,經典的戲劇仍舊流傳,而這恰恰是經典的劇情,不會隨著時代的遷移和人類審美改變的悲劇。”數不清的江川一擁而上,用身體把我和左川淹沒,“這是根植在人類基因和情感中,最美學的落幕,不是嗎?主人。不要怕,阿川,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江川人群將我的視野徹底遮蔽,她和左川用身體擠壓著我的每一寸肌膚,柔軟的體態集結起來,就好似一大塊不斷蠕動的充滿了活力、溫度和女性體香的新鮮血肉。這血肉的觸感,每一次摩擦,每一次吞咽,都讓我深深有一種自己被“江”包裹的感受。它在侵犯著我,啃噬著我,貪婪地渴求我的肉體和靈魂,要將我的每一滴精血都壓榨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