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艦內的一切跟我想象中的都不太一樣。我對這些宇宙戰艦的認知,完全基於過去對科學幻想的種種暢想,人們將這些遠超出自身文明的科技,繪成圖案,書寫成文字,假定各種理論,以直觀的方式呈現於其他人的眼前。“科學幻想”一詞核心的地方,並非是“科學”,而是“幻想”,所以,我此時眼中所見之物,在某種意義上,的確和自己抱有的幻想不太一樣——雖然也許可以通過種種假定的科學理論去證明這些物事有多科學,但這麼做沒有什麼實際意義。這些景狀給我的感覺,並不是嚴謹的,也不是什麼宏大的,但卻格外的陰森詭異。說到底,自己身處在這片宇宙背景中,這些宇宙艦隊的存在,到底是邏輯的科學性更多一些,還是非邏輯的神秘性更多一些呢?從病院現實俯瞰末日幻境,再從末日幻境俯瞰中繼器世界,所產生的種種看似有邏輯的論點,又有多少切實地影響著這個中繼器世界呢?僅僅就眼下的狀況來說,在這一片區域裡,種種現象的運轉是孤立於外在環境的,還是有著太過強大的外在力量乾涉,才造成了這般詭異莫名的情況?我又開始思考。我一直都清楚自己的思考有多麼愚昧。我的知識,我的認知,既不深入科學,也不深入神秘,而僅僅在表麵的哲學中徘徊著。可即便如此,我仍舊忍不住去就著自己有限的認知和知識去思考,嘗試去解釋,這就像是本能,亦或者,是一種“病發症狀”。我的肉眼觀測不到真相,連鎖判定的觀測中更是一片空白,我追尋著感覺——這個感覺,也許是對更深入的某種現象運轉的感知,也或許隻是一種錯覺——從那隻在感覺中隱約呈現出來的人來人往中,尋找那最隱秘的線索。哪怕假設自己和船艦中的人們身處在不同的平行空間中,他們視為隱秘核心的地方,也必然存在於我所能觀測的這個看似空無一人的船艦內部。我們看到的景狀也許是不同的,但是,發生某種現象的位置卻是相同的。我感受到了他們,他們感受到了我嗎?我暫時無法乾涉到他們,他們可以乾涉到我嗎?這些問題似乎有答案,因為我並沒有受到阻攔。我在追尋的儘頭,看到了一扇顏色和樣式都格外顯眼的紅色小門,它就像是點綴在黑白電影中,唯一刺目的存在。又仿佛是一路行來,那些一致的風格,就是為了襯托這扇紅門的獨特性和存在感。於是,我覺得自己找到了地方。時間還剩下多少?我心中猜測著。陷入瘋狂和扭曲中的四天院伽椰子就像是隕石一樣,沿循著神秘而必然的軌道,持續摧毀這支宇宙艦隊,我不覺得她會突然停下來,又或者突然恢複神智,她也許會在下一秒,亦或者更長的時間,猛然抵達這艘船艦並將之摧毀。在這個封閉得如同棺材般的船艦裡,我無法觀測,也無法預知四天院伽椰子的碰撞到底會在什麼時候到來。我無法以最好的構想去判斷形勢,因此,在我的心中,時間總是十分倉促。在推開紅門前,我又仔細想了想,自己闖入船艦中,到底是想要什麼?放任四天院伽椰子對這支宇宙艦隊的摧毀,當然不是最好的,但是,自己也其實並沒有足夠的力量去阻止這種事情的發生。反而言之,雖然在假設“這支宇宙艦隊就是搭載了地球人類的最後希望之光的諾亞方舟”的前提下,我想要拯救這些人,不讓他們在巨大的絕望中死去,就目前四天院伽椰子的狀況來說,也變得十分渺茫。最底限度而言,“不摧毀船艦,而僅僅是殺死船艦中的所有陰謀者”是救人的必要條件。普通人和神秘專家不一樣,和怪物也不一樣,他們無法不依靠工具就在宇宙環境中生存下來。摧毀了艦船,和殺死他們幾乎可以劃上等號。哪怕我可以在一瞬間殺死船上的末日真理教人員,也無法在一瞬間,讓船艦遠離毀滅邊緣,也無法在一瞬間,將失去船艦這個保護傘的普通人保護起來——不,或許我可以做到最後一種。當普通人暴露在宇宙環境中,死亡的速度是多快?一秒?兩秒?三秒?考慮到艦船是“地球上的普通人為了躲避末日而修建的”這一情況,哪怕是被末日真理教引導,也一定會考慮自身因素,儲備有相對完畢的求生措施。那麼,“船艦受損或被摧毀”的情況也會在考量之中,也許對普通人來說,在宇宙環境中,船艦被摧毀就相當於死亡,但是,為了爭取哪怕是一線的生機,建造船艦的人也應該會為自己能夠在宇宙環境中多生存那麼幾秒,而準備了種種方法吧。綜合種種因素進行考慮,隻有在最惡劣,最突然的條件下,這些船艦中的普通人才會隨著船艦被破壞而直接死亡,而有意識地脫離船艦的話,多少也應該可以堅持十秒以上,更好的情況下,全身穿戴宇航服,生存的時間會更長——以我的速掠,或許可以分批將他們送回地球。說到底,雖然末日到來了,但是,地球沒有滅亡,而僅僅是“留在地球上的人類”滅亡了。這些思緒在我的腦海中翻滾,讓我猛然從哀愁和困惑中解脫出來。如果這支宇宙船艦沒有搭載普通人,而全部由末日真理教布置在這個中繼器世界中的最後部隊構成,反而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末日吧,如此一來,就算是這支艦隊被四天院伽椰子摧毀,也算是死得其所。反而言之,真的還存在普通人類的話,拯救的意義和希望,就時刻都存在著。回地球。如果還有普通人,就不得不讓他們回地球。他們離開地球,躲開了黑水帶來的末日,從結果來看是正確的。但這一次,他們必須回到地球,才有一線生機。我一想到這裡,那低沉悲觀的心靈中,就不由得生出一絲熱力。我被這逐漸加熱的情感催促著,奮力揮動長刀,斬斷了門鎖,一腳將紅門踹開。凹陷的紅門,並沒有表麵上看來那麼堅固,或者說,比起其它的門,這扇格外顯眼的門卻意外的脆弱。它向內飛起,即刻就觸動了某種防禦裝置,交錯的光束在隨後的通道中穿插反射,將紅門切割,我沒有觀測到發射裝置,這些光束就好似陡然從虛空中產生,又在虛空中湮滅——但是,在我看來,卻覺得是從“平行空間”發射出來的。我開始速掠,在細密的光束網絡中,無形的高速通道以碎片化的方式呈現,翻滾,逐一接駁,彎彎曲曲,穿透了這一刹那間的網眼——這些漏洞會在下一秒就被光束的移動填補,但在這一秒,它們相對於更快的速度而言,就如同凝固在了這裡——我躍入,疾行,在近乎凝固的時間和空間中,前往通道的儘頭。無形的高速通道貫穿了紅門後的實體通道,但在這個無形的高速通道中速掠,我所觀測到的實體通道卻和速掠之前看到的有著極大的區彆。我難以描述這種區彆,隻在許多細微之處,感受到其中存在著多麼詭異神秘的差異。正是這種感覺,讓我覺得,自己不是奔馳在僅就眼前這一條的實體通道中,而是奔馳在三維物理坐標重疊,但卻在更高或更低的維度上,亦或者是存在性的更多確定因素上有所區分的兩條通道中。這兩條通道,一條看得見,一條看不見,但都被速掠產生的無形高速通道貫穿了,於是兩者開始扭曲,重疊,交錯,這些變化是一種持續的運動,無論是扭曲、重疊還是交錯,都不集中在某幾個確定的坐標上,就像是兩條頻率不同的波段在相互乾涉。無形的高速通道從誕生的一刻起,就不是筆直的,我每拐過一個彎道,所看到的現象和風景就會改變一次。紅門後的通道本身沒有變成其他的東西,但是,存在於通道中的東西變化了。我看到了鬼影,那是影影幢幢,隻存在於短時間內的人形,瘦長而高大,就像是人們腳下被拉長的影子。還看到光在牆壁上的閃爍,切割了紅門的光束陷阱似乎就是從那些孔洞中激發出來的。我還聽到了聲音,那像是人們在驚呼,在疑惑,在慌亂地奔走。和之前隻能“感受到”不一樣,現在,它們實際出現在眼中的頻率越來越高,也越來越變得像是人類。我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對我而言,在奔馳中所看到的種種變化,都是一個有序且並非瞬間的過程,但它們會因為速度的巨大差異而凝固在某個狀態上。它們並非是真正凝固了,而僅僅是來不及動彈而已。我十分清楚,我所看到的那些鬼影,所聽到的人聲,之所以還沒有凝固,反而證明了我尚未抵達他們存在的地方。反過來說,當我闖入他們的世界,眼前這還在晃動的若有若無的人影和鼎沸的人聲,都將凝固下來。當我生出這個想法的時候,就好似穿透了一層透明的薄膜,在這一瞬間,出現在我眼前的一切都出現了重影,每一個重影就代表著一種截然不同的狀態。重影的出現和消失也是在一瞬間,在一瞬間之後,看似恢複原狀的紅門通道已經和剛闖入時看到的不一樣了。密密麻麻的機械裝置鑲嵌在通道中,通道內部沒有人,但通道前後的空間中,都切實存在著人類——這些人和物不僅僅可以感覺到,更可以被肉眼和連鎖判定同時觀測到——明明是同一條通道,我仿佛是跨越了時空,來到這些人和物並存的階段。這些人的臉上掛著不同的表情,維持在不同的姿勢,凝固在這一瞬間。通道內光束交錯,被切割的紅門以碎片的方式,停留在半空,不少人的目光停留在通道中,他們並非是在看我,而是為這些防禦裝置突如其來的發動感到愕然和猶疑。也許,在他們的眼中,我本來是“不存在”的,而我的出現,或許也是突如其來的。但無論他們如何看待我,在他們的觀測和思維集中在我的身上前,我已經穿過通道——這條通道本來就不長,物理長度隻有十米左右——比光束的速度更快的我所跨越的,是時間和空間上的距離。在出現於所有人麵前,也觀測到了這些人的一瞬間,連鎖判定就已經在我的腦海中,描繪了這一帶的運動。人們在運動,物體在運動,因此,它們纖毫畢露地呈現於我的腦海中,被打上一個個標記。他們的運動告訴我,他們到底是普通人還是神秘專家,是彆有用心還是三心二意,是毫無威脅還是有所圖謀,是已經注意到了我卻裝作無意識,還是真正的沒有反應過來。我之前一直在思考的事情,有一部分得出結論,而另一部分也似乎隨時可以得出結論。紅門後的空間寬敞又高科技化,大部分地方被一個透明的球狀內室占據,透過玻璃般透明的外殼,可以看到身穿緊身製服的人們漂浮在半空,在失重中作業,密密麻麻的投影屏幕充斥他們之間,上麵的信息流正在被處理。而置身於球狀內室之外的人們,則在重力中奔走相告,一台台桶狀的自行走裝置也如同工蜂般來回穿梭。這些人行色匆匆,叫嚷的姿勢中透露出焦慮和恐懼。最為巨大的屏幕,正在放映宇宙空間的景象——扭曲又蜷曲著的四天院伽椰子占據著屏幕中最顯眼的位置,在她的四周,是無數已經炸裂的船艦或正在發生的爆炸。這些人中既有普通人,也有帶著古怪麵具的家夥,有一本正經的焦慮,也有深深隱藏的冷酷。有人死盯著屏幕,也有人正轉向我的來處。可以肯定得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措手不及,明顯不是普通人的家夥,在這一刻,和周遭的普通人顯得格格不入。但是,無論他們的反應如何不同,結果都是一樣的。無形的高速通道纏繞著他們,我便在他們的身旁和背後揮起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