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化右江的強大毋庸置疑,麵對這樣的怪物,無論在心中多提防,又或是提前收集情報並審時度勢,似乎都無濟於事。所有自認為底牌的能力,都不會給自己帶來百分之百的信心,而試圖弄清對方究竟可以做到何種詭異又突然的事情,也是徒勞的。與之進行戰鬥,並不僅僅是要承載物理層麵的壓力,還要接受非常識的壓迫,以及任何自己意想不到的變化,乃至於精神層麵的乾涉。無論哪一方麵的抗壓性和神秘性有了破綻,就一定會被趁虛而入。在半島上的時候,異化右江就已經打壓得眾人抬不起頭來,現在卻能讓人明顯感受到,眼下的沉睡並沒有讓她變得虛弱,正好相反,那不詳的預感,就在於想到“一旦她蘇醒”的時刻。“所以,不能與之正麵交鋒。”四天院伽椰子有自己的計劃,毋寧說,這份計劃在形勢變成如今這般前,就已經由NOG和五十一區謀劃好了——之前所有的準備,都是為了儘可能引導出足以實現這份謀劃的前提條件,並不是所有的引導都是成功的,在火炬之光的“偏差”能力麵前,己方的計劃有百分之九十宣告破產,但剩餘的百分之十雖然也發生了偏差,卻仍舊編織出如今的四天院伽椰子。“意識行走?”我不由得想到。僅僅在意識層麵戰鬥的話,的確可以避免大多數外在因素的乾涉,但是,哪怕純粹比拚意識層麵的戰鬥能力,我也沒有足夠的信心,認為自己和四天院伽椰子聯手,就一定可以和異化右江匹敵。構成四天院伽椰子的黑水和沙耶,都涉及到意識態的神秘性,可這並不是她獨一無二的優勢,被異化右江吞噬的月神,在這方麵也層麵展露出駭人聽聞的實力。僅僅是意識行走,仍舊不足夠。“不是尋常的意識行走。”四天院伽椰子如此說著:“我們要成為這個怪物的人格。”因為異化右江是怪物,所以,她並不存在人格,擁有的是怪物的本格。她的意識是統一的,軀體也同樣如此,在NOG和五十一區看來,這種統一且完全的怪物化,正是讓己方難有作為的核心因素。所以,倘若怪物是無法戰勝的話——“讓怪物不再是那麼純粹的怪物不就行了嗎?”這樣的提議在眾人苦惱的時候被某個人提了出來,“在神秘學中,人類之所以可以戰勝怪物,正是因為那些怪物全都不是純粹的怪物。怪物的人性化,從來都是導致其敗亡的重要原因。哪怕是再可怕的怪物,一旦具備了人性,就一定會在某個方麵出現破綻,變得脆弱。倘若我們的敵人,是沒有人性的怪物,那麼,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它擁有人性——怪物不會自己產生人格的話,就讓我們幫它一把好了。”四天院伽椰子講述著計劃的來龍去脈,羅列出一個個會讓人覺得可以取得勝利的因素。在講述中,我感覺到了,她的人性化變得越來越強烈,但卻帶給我一種微妙的差異感。若要形容起來,那大概是,比起“單個人類的人性”這種富有個性的味道,從她身上表現出來的人性化,複雜又渾濁,好似許許多多的人,在一秒內,在半秒內,輪換了無數次,在這短短的感受的時間裡,同樣的口吻所體現出來的感性和理性,隻因為人性中的共性而似乎融為一體,但卻無法徹底避免個性所產生的差異感。或許在四天院伽椰子自己看來,自身的確就是“四天院伽椰子”這麼一個巨大的個體,但是,在我這個熟悉過去的她,又直麵現在的她的旁觀者而言,那“六十億人”的存在性已經開始在她的言行中表現出來了。我不能肯定,現在的四天院伽椰子到底是“一個有人性的怪物”,還是“無數個人所構成的怪物”。不過,既然要成為另一個純粹的怪物的人性,那麼,自身必須具備人性,也是必然的條件。從這個角度來看,四天院伽椰子身為一個體現出強烈而複雜的多人性的怪物,當然要比之前那種純粹是怪物的樣子,亦或者更有獨立個性的人類的樣子,更要對計劃有利。甚至可以說,必須是如今的四天院伽椰子,才是這個計劃的最佳執行者。從許多意義上,我都覺得,四天院伽椰子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似乎變得“順理成章”起來,而這種“順理成章”卻也讓我莫名生出恐懼感。就好似,這一切就如同被“劇本”書寫,明明在之前的情節中看起來如同毫無乾係的種種不確定因素所造成的結果,卻在劇末的時候,巧妙地拚合在一起。倘若這是“劇本”,那麼,究竟是誰的劇本呢?是否在一群編劇者的頭上,有著編劇者自己也無法確定是否存在的“陰影”呢?但無論如何,我們需要麵對的,仍舊是已經被主觀感受到,並經受著的,已經成為事實的情況。“奪舍嗎?”我揣摩著這個“成為異化右江的人性”的計劃。其實聽到四天院伽椰子講述這個計劃的時候,我是十分吃驚的,因為,這個計劃簡直和我的計劃不謀而合,有宛如天作之合的適配性。而我也覺得,無論是自己的計劃,還是四天院伽椰子正在執行的計劃,都源於神秘學中極為常見的一種神秘現象“奪舍”。所謂的“奪舍”,也區分成許多種情況,但是,總的來說,大致都是外在因素取代內在因素,他者意識總體乾涉並取代固有意識總體。就如同圍棋之中,黑子將白子圍死後,拿掉所有的白子,用黑子填滿所有的空隙。在神秘學中,決定奪舍成敗的因素很多,而且,客觀因素往往都趨向於“失敗”。但是,成為怪物的人性,並不是取代其意識,和奪舍仍舊有著巨大的差彆。“要完成這個計劃,有一個不得不做的前提。”四天院伽椰子說:“我們必須要成為怪物的一部分。不是作為外來的入侵者去戰鬥,而是徹底成為它的一部分——病變的那一部分。形容一下,我們最初就像是病毒,但是,最終目的是要成為一個病灶。我們要成為這個最終兵器的癌細胞,才能儘可能避開它的免疫係統的反擊。”她的形容不能說恰到好處,卻可以說是我極為熟悉的情況——簡直像極了末日症候群患者,更確切的說,像極了“高川”和“卡門”的關係。在病院現實中,有關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研究,也參考過線粒體之類的“沉睡因子”的假說,認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多人格”,正是在病患者體內的那些沉睡因子被喚醒後,重新構成了新的生理係統,和舊有生理係統產生了衝突的緣故。當然,要述說這個理論,就算說上三天三夜也仍舊會讓人覺得一頭霧水,難以置信,但是,以往是作為“一個有機整體”的存在,突然因為某種原因而分裂成“讓整體生存的兩個有機係統”,這樣的情況卻並不是什麼天方夜譚。“有意識的癌細胞”——這個形容有些片麵。“反對怪物本格的人格”——這個說法,卻可以引申到人性和獸|性的矛盾說,以及心理學層麵上的意識理論。“的確如此。”我也開始有些期待,不,或者說,是不得不期待這個計劃的可行性,“必須真正成為她的本性的一部分,而不是一個外來的意識侵略者,也不是尋常而言的人格分裂。我們和她的戰鬥,不是一個意識消滅另一個意識,而要成為她不得不進行的自我認知,升華為一種思想上的爭端。”“……你竟然會這麼想。”我的說法,似乎讓四天院伽椰子有些吃驚,她沉默了片刻,對我說:“最好的情況,當然是你說的那樣,但是,我不覺得可以做到那種程度。我們作為外來的意識,本就受到固有意識的本能抗拒,又如何能成為固有意識的人性思想呢?最好的情況,大概就是在融入其意識後,作為人性的種子,讓其頻臨人類似於人格分裂的狀況。這場戰鬥將曠日持久,但是,隻要還在戰鬥,就擁有控製這個最終兵器的可能。”原來如此,我突然明白了,四天院伽椰子所執行的這項計劃的好處,並不在於“消滅最終兵器”,而是試圖從納粹手中奪走異化右江——這個吞噬了四天院伽椰子後,將會變得更加難以想象的最終兵器,其原本固若金湯的立場和意識將會出現裂縫。無論四天院伽椰子是否可以逆襲取代,隻要人性存在,NOG和五十一區就擁有戰勝對方和策反對方的可能。對四天院伽椰子而言,這是一場賭博,倘若自己勝利了,將會獲得比現在更加強大的力量,並因此獲得更多的權限和地位,去實現其最終複蘇日本的目標。如果失敗了,一切自然休提,但也為NOG和五十一區進一步奪取勝利創造出條件,正因為對NOG和五十一區也是有利的,所以,才能得到兩方麵的支持。四天院伽椰子當然野心勃勃,隻是,她的計劃,對我的計劃也是必要的補充,不,或者說,經過了這一步,或許可以證明我的計劃後續是否有成功的可能性。我覺得,大概四天院伽椰子並沒有意識到吧,她覺得自己正在執行的這個計劃是獨一無二的,但是,實際上,在這個時間點上,已經有著更多人,正在執行著類似的計劃。“我需要做什麼?”我將那些猜測關在心中,沉靜地詢問道。“刺|激它。”四天院伽椰子說:“無論我還是你,表現得越是強大,越是出乎意料,對它而言,就越是美味。會被它吞噬的,一定不會是弱小而常見的東西。我們不能被它殺死,不能被它囫圇消化掉,必須要讓它慢慢品味,細細咀嚼,這將會是十分痛苦的事情,但是,隻有如此,我們才能獲得時間和機會。”“把自己烹製成對它而言的美味佳肴?”我想了想,覺得渾身難受。四天院伽椰子表現出極為強烈的期待,可是,我卻對此有一種感性上的抗拒。我從對她的觀察,和對自己的感受中,再一次了解到,我和她到底有多麼的不同。四天院伽椰子如此述說,如此期待,卻反而又表現出隱隱和沙耶有關,和愛德華神父相似的特質——以扭曲的方式,將自己作為祭品,將自己視為受難者,以苦行的方式,去達成出乎意料的神秘。“抱歉,如果必須要這麼做的話,請容許我拒絕。”我斬釘截鐵地說:“如果你沒有更好的辦法,那麼我會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是嗎?”四天院伽椰子隻是這麼說,但我卻感受到,在她的語氣中潛藏的情緒越來越強烈,越來越灼熱,也越來越渾濁。她之所以對我的拒絕表現平淡,似乎更像是她已經無力再關注我的情況了,從她體內淤積生發的某種巨大的意識,逐漸牽扯了她所有的注意力。我覺得,之前沒有人性的她,是按照自己的意誌行動,開始表現出人性的她,或許還能表現出個性,但伴隨著她的人性越來越強烈,她已經變得更像是按照某個固有程序進行言語行動的傀儡。那六十億人的巨大湧流,正在將她吞沒,她自身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而這個固有程序,就是用“六十億人”編織出來的——當我有了這樣的想法,卻也會覺得這是自己的錯覺。我不能肯定什麼,因為四天院伽椰子的存在,本就不是純淨的,而是眾多因素揉成一團,捏成了現在的樣子。“隨便你。”四天院伽椰子這麼說著,也閉上了眼睛,放鬆了身體,仍由慣性牽扯著繼續向異化右江的方向飄去。在這一刻,她似乎也陷入了沉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