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維加斯的消失並沒有乾涉到上空的戰役,這種消失的異常現象所帶來的影響,並非是吸引人們的注意力,正好相反,沒能在消失過程的早期注意到這一情況的人,會隨著時間,愈加失去對“拉斯維加斯”這一存在的注意力。絡腮胡少校用自己的親身體驗,證明著這個非常識的情況。當他反複確認到,拉斯維加斯不僅僅是在肉眼的視野中消失,也在自己的地圖上消失的時候,他就在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中,叫來還在一旁嚼舌根的兩名部下。“你們看看拉斯維加斯。”他這麼對兩人說。“是!長官!”兩人這麼齊聲應道,但是,他們剛剛走了兩步,就帶著一副尷尬又困惑的神情轉過頭來,似乎在猶豫想要說些什麼。“怎麼了?”絡腮胡少校問。“呃,那個——十分抱歉!長官!”男部下看了女上尉一眼,就好似破甕破摔般大聲說:“我沒有聽清楚您之前的命令!”“嗯?”絡腮胡少校臉色一沉,一股怒氣就從心底,他一直都很煩躁。這個戰場的樣子,這個戰場散發出來的味道,這個戰場所產生的各種奇異的現象,這個戰場所產生的對觀念、對意誌、對人格和精神,對肉體生命的種種影響,都是他覺得自己變得煩躁的根源——能夠離開這個戰場就好了——雖然對死亡的恐懼也是很強烈的,但是,這種煩躁感卻不像是從對死亡的恐懼中滋生出來的。他有好幾次都想要將這股煩躁發泄在部下身上,但是自身的尊嚴、驕傲和嚴謹的思想作風將這樣的想法約束起來。也有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快要失控,但是,終究還是沒有變成難以收場的情況。根據專家的分析,在這個戰場上,理智並不能成為存活的重要依據,但是自我克製力卻十分重要。為了保證自己擁有足夠的理智和自我克製力,絡腮胡少校儘量讓自己顯得不拘小節一些——他過去並不是此時所表現出來的,那麼寬容又不拘小節——任何強硬的自我改變都是讓人不痛快的,絡腮胡少校可以堅持下來,僅僅是因為他從中得到的並非完全是痛苦,更具體而言,雖然不舒服,但卻可以讓人看到更好地活下去的希望。因此,他扮演著和過去的自己截然不同的角色,儘可能不讓自己的情緒被部下的那些讓自己看不過去的行為所挑動。然而,這一次,男部下的回答再一次讓他覺得自己突然就瀕臨爆發的邊緣。真是隻能用突然來形容。就好似明明距離火山還有幾公裡的路程,可是一眨眼就發現自己就在火山口邊緣,腳下就是灼熱而沸騰的岩漿。絡腮胡少校深吸了一口氣,自己所看到的,自己所體驗的,都隱隱述說著眼下的情況有多麼異常。這種異常放在平時,放在他人身上,或許會用“開玩笑”的方式忽略過去。然而,正是因為清楚知道,自己所身處的戰場,本來就不是一個常識中的戰場,所以才會敏感到不放過任何一種讓自己覺得不正常的情況——無論這些情況是不是錯覺,在得到足夠的證據前,不,哪怕得到了足夠的證據,證明是錯覺,他也絕對不會完全置之不理。部下們的回複也是異常的,絡腮胡少校如此去想,自己應該明白,這兩人雖然在言談舉止中稍顯浮躁,但是,命令下來的事情一定儘可能做到最好。也正是有這樣的能力,所以才被選出來,作為自己這個觀察員的副手一起行動。是的,因為是異常的,所以,不要生氣,不要浮躁,要謹慎地、小心地……“拉斯維加斯。”絡腮胡在抑製了自己的情緒後,於繁雜的念頭中,選擇了一個在他自己看來最為關鍵的詞彙。“拉斯……什麼?”男部下再一次重複,但仍舊還有些不解,他看了看女上尉,對方也是一頭霧水,好似沒有聽清楚。然而,沒有再一次重複的絡腮胡少校仔細觀察著兩人,倒抽了一口涼氣。他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覺得異常了,連係之前兩人的表現,絡腮胡少校有了一個準確的形容:就好似一個人明明說的是司空見慣的詞語,但對方卻“聽錯了”,進而連包括這個詞語的整個句子都在他的腦海中變得不明不白。例如:“我早上去了茶樓。”,被聽成:“我早上去了查漏。”“拉斯,維加斯。”絡腮胡少校帶著最後的一點希望,看了一眼已經在地圖上淡化到了隻剩下丁點的輪廓的“拉斯維加斯”,所有和“拉斯維加斯”有關的標識,已經隻留下看不清內容的墨跡。它消失得如此之快,從眼角望去,那片廢墟處竟然已經隻剩下一片在轟炸中變得坑窪的平地——就好似事先做好了興建一座完整城市的規劃,一次性平整了土地,卻還沒來得及在這塊土地上興建那座曾經興旺發達的城市。“拉絲,為家私。”女上尉重複了一次,發音聽起來十分古怪。絡腮胡少校在似乎隻有自己察覺到的現象中,感受到那莫名又強烈的力量,這股偉力無法讓人讚歎,隻帶來巨大的恐懼和絕望。“拉斯維加斯,是一座城市,不久前剛被摧毀了。”絡腮胡少校被這巨大的恐怖和絕望折磨得快要發瘋,但卻還是默默地忍受下來了。“城市?”兩位部下麵麵相覷,仿佛從來都沒有聽說過,“哪裡的城市?”“就在這裡。”絡腮胡少校說。“這裡?這裡有這個城市嗎?”兩人這麼說著,卻又一臉深思的表情,似乎終於反應過來了。在這些天裡,兩人對古怪異常的現象已經不是那麼陌生,“是我們出了問題?”“是的,看樣子……”絡腮胡少校掃了一眼周遭,和他一起行動的人員不止眼前這兩個,然而,他卻有一種自認十分清晰,也十分肯定的想法:大概沒有多少人還能記起拉斯維加斯了,不僅僅是我這邊,就算是其他地方也……到底發生了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女上尉皺著眉頭追問道。雖然被上司說自己正陷入一個詭異的情況中,忘記了某個自己本應該知曉的大名鼎鼎的城市,但正因為沒有“自己曾經知道”的概念,而完全是第一次聽說“拉斯維加斯”這個名字的感覺,所以,對這種異常並沒有足夠的真實感。然而,她的問題也同樣是其他人的問題,在這裡沒有一個人能夠回答上來。“既然拉斯維加斯是一個城市的話,就算被摧毀的話,也應該還留著遺址吧?”男部下說。“你看看那邊。”絡腮胡少校指著印象中,拉斯維加斯曾經存在的那片平地——因為兩軍交火的緣故,幾乎在對話期間,本來還顯得突兀的平地,就融入了周遭那飽受摧殘的環境中——具體說標,絡腮胡少校也說不上來了,隻是有這麼一種感覺,知道那座城市的確就曾經矗立於那個方向。“什麼都沒有。”兩人看過去,女上尉有些茫然。“是的,什麼都沒有。說真的,是什麼都沒有剩下。”絡腮胡少校的眼中閃爍著兩人無法讀懂的恐懼,“它就這樣消失了,在和你們說話的時候,就好似從來都不存在過那樣,什麼都沒有留下。”“一個城市……消失了?”女上尉捏了捏鼻梁。“消失了,拉斯維加斯。”絡腮胡少校說。“所以,您認為,不僅僅是物體本身的消失,連我們對它的印象都在消失?”女上尉說。“事實的確如此。”絡腮胡少校點點頭。“開什麼國際玩笑!”女上尉突然變得有些暴躁,“您在說天方夜譚嗎?就算是天方夜譚也不會……”說到這裡,她突然愣住了。男部下從一旁按住她的肩膀,輕聲說:“長官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騙人,而且,這陣子我們見識過了更多天方夜譚一樣的情況,不是嗎?”女上尉那仿佛在宣泄什麼而舉起的手靜止在半空,又仿佛斷了線般垂下來,她有些泄氣地說:“對,你說的對,但是,明明是一個城市消失了,可我卻什麼感覺都沒有。”頓了頓,又說:“這很古怪,很不對勁,讓我很不舒服。”“具體的情況是怎樣的?隻有您一個人目睹了過程,是這樣嗎?長官。”男部下看向絡腮胡少校。“啊,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雖然儘可能及時開始了錄像,但到底能不能錄下來也不清楚。”絡腮胡少校皺著眉頭,注意力已經完全不在戰場上了,拉斯維加斯的情況,比任何情況都要危急,這是他的直覺感受,可是,除了上報之外,他自己也沒有彆的辦法去做更多的事情。他掏出香煙,點燃了,用力吸上幾口,似乎口中的乾澀,可以緩解繃緊的精神。“什麼時候開始的,已經完全無法判斷。”絡腮胡少校繼續說道:“可以確定的是,這種消失不是被炮火毀滅這麼單純,話又說回來,國內那麼多比這裡更好的突破口,納粹卻偏偏隻選擇了這裡,肯定和已經消失的拉斯維加斯有某種聯係。不過,五十一區對這方麵的情報封鎖十分嚴密。”“也就是說,這是觀察這麼久以來,最大的一次收獲?”女上尉說。“嗯,換個角度,這麼說也沒錯。”絡腮胡少校想了想,將剛吸了一半的香煙扔下,對場所內更深處的人員喊道:“馬上準備好和總部的聯絡,我們可能要收工換班了!”裡邊傳出幾個驚喜的呼聲,不過,他們這種迫不及待的喜悅,並不能衝淡絡腮胡少校心中的憂慮。拉斯維加斯的消失,到底會引發怎樣的情況呢?希望不要再是壞消息了。雖然和絡腮胡少校觀測到拉斯維加斯消失這一情況的人不多,但是,在神秘組織和神秘專家中,人數卻又比絡腮胡少校想來的更多一些。其中就包括五十一區,為支援同盟而跨越重洋而來的神秘組織並不在少數,其中同樣包括網絡球和黑巢——作為黑巢的領袖,席森神父再一次踏上這片土地,是在拉斯維加斯消失前的十分鐘。納粹的軍力部署一度切斷了美洲和歐洲的聯係,無論是依靠飛行還是渡海,想要跨越封鎖線的人,都已經連屍體都找不到了。直到十天前,才由網絡球的王牌暫時打通了一個航線要道,而為了維護這條要道,作為全球聯合性組織存在的聯合國和NOG都付出了比打通要道更多的代價。進入拉斯維加斯周邊荒漠區域後,席森神父便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儘管拉斯維加斯還沒有出現在肉眼的視野中,但這種感覺毫無疑問是與之有關的,那就像是某種預兆,而且讓人感覺不出,到底是好的預兆還是壞的預兆。然後,拉斯維加斯消失了。沒有看到,但是,席森神父極為強烈地感覺到了。在自己的認知中,“拉斯維加斯”這個名字正以無法捉摸的可怕方式漸漸變得淡薄。哪怕以一種強烈的主觀念頭,去維係對這個名字的認知,也無法阻止相關概念的消失。另一方麵,席森神父十分清楚拉斯維加斯中繼器攻略計劃,所以,才不由得把兩者聯係起來。“成功了?還是失敗了?”這可不僅僅是自己想要都知道的答案。同一時間,五十一區的判斷是:作戰成功了。理由是,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消失,並引發出預估的那些,明顯會從納粹的進攻上表現出來的征兆,這意味著納粹並沒有得到拉斯維加斯中繼器,也沒有從拉斯維加斯中繼器中拿到可怕的東西——拉斯維加斯中繼器隻是消失了,雖然和想要奪取這個中繼器的設想不太一致,但也並非是什麼難以接受的壞結果。這個結果讓許多人都鬆了一口氣:拉斯維加斯中繼器在他們的眼中看來是多餘的。如果不是己方得到它,那麼,誰都得不到或許才是最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