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高川就是探路者。超級高川的出現是必須的,但是該在怎樣的情況下,在什麼時候出現,才是真正重要的問題。高川的特殊性決定了,所有以高川為核心進行的活動,都不得不考慮到“病毒”的變化。高川書寫的日記,足以證明有第三觀察者的存在。在促進超級高川的誕生之餘,桃樂絲與係色在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中所做的事情,都並不是直接針對“病毒”的破壞——正如桃樂絲所說,如果連觀測“病毒”,確定“病毒”所在都無法做到,那麼進一步想要對“病毒”所做的任何事情都隻是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已。桃樂絲緊皺著眉頭,仍舊很苦惱:“但是,我們必須控製這個進度,小心翼翼,因為我們是被觀測著的,我們無法確定,我們自身的活動到底會引發怎樣的連鎖反應。如果產生的反應,僅僅是在末日幻境之中,那應該是可以應對的最好情況,但是,涉及到現實病院裡的情況,我和係色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我們擁有知識,但是,隻依靠我們自己,是無法將知識轉化為力量的,我們就如同沒有手腳,沒有資源的大腦,所以,隻能夠用間接的方法去控製事情的進度。我們爭取讓超級高川完成時,是最理想的狀態。如果在確認它的時候,仍舊找不到對付它的辦法——超級高川是否就是那個辦法,其實仍舊無法確定——那麼,我們就隻能祈禱奇跡出現了。”“聽起來,成功率並不高。”高川這麼回答道。桃樂絲當時沉默了,因為高川說的的確是事實。她雖然不說話,但在高川想來,另一個自己,那個少年模樣的高川正在執行的另一個計劃,的確更貼近“奇跡”這個詞彙。如果自己這邊的計劃真的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或許就真的隻能倚靠那樣的奇跡了吧——即便如此,高川仍舊覺得,在什麼都還沒確定的情況下,就事先把“奇跡”視為第一選擇,一定不是正確的。大概,另一個自己也正是明白這一點,所以,才不以對立的姿態來乾涉如今桃樂絲這邊的行動。對方一定是這麼想的吧,“奇跡”不能視為第一選擇,也並非是唯一選擇,但是,卻又不能完全沒有。桃樂絲和係色做了踏踏實實的事情,那麼,更加瘋狂的,就由另一個高川進行吧。高川想著,和自己這邊比起來,另一個自己所要麵對的思維矛盾和內心衝突更要嚴重得多吧。但是,無論如何,這種高川終將成為一體,那個時候,無論是自己的苦惱,還是另一個自己的苦惱,也都將成為超級高川自己一人的苦惱——既然這些苦惱都已經預定有人了,那麼,現在的自己就彆去想太多吧。高川這麼想著,不由得微笑了起來。這些事情和想法都是更早一段時間曾經發生過的,高川如今回想起來,心中便不再感到迷惑。自己為什麼存在,自己所執行的計劃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況,自己身處在怎樣的境地,最近需要麵對哪些敵人,更長遠一點,又需要麵對哪些困難……等等這些曾經讓人看不清楚的事情,都已經漸漸揭開了麵紗。病院現實裡的情況和末日幻境中的情況一樣嚴重,無論己方有什麼圖謀,都已經到了不能再拖延,不能再故弄玄虛,箭在弦上不能不發的時候——這是桃樂絲提到過的,高川其實很想知道病院現實的詳細情況,然而,隻有這點,桃樂絲不願意具體說明。她的態度自然不免讓人朝較糟糕的方麵去猜測,不過,高川也很快就放棄了這種毫無意義的猜測。高川一遍遍用腦硬體篩濾著各式各樣的“任務列表”,有自己想做的,有他人希望的,有的是自己的責任,有的卻也不一定必須要自己才能去做,有病院現實裡的,這些暫且還不能執行,更多的是末日幻境中的,這些需要針對自己獲得的情報,重新進行審核和排列。這些“任務”的數量已經大大超過了高川內心的判斷中,可以在末日來臨前全部完成的數量。這些或是必須要做,或是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根據預判的處理時間,以及影響力大小,完成新排列。任務單在視網膜屏幕中拉下,高川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左眼。“高川先生,怎麼一個人呆在這裡?”有聲音從後方傳來,高川的視網膜屏幕上已經顯示對方的相貌,來人正是打過好幾次交道的榮格——從某種意義上,也算是“老朋友”了吧,他穿著沒什麼特色的西裝,表情也不活潑或幽默,仿佛平板就是他的性格基調,那沒有起伏的聲線也不顯得醒目——但是,大概無論是誰,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能體會到他是一個“不簡單的男人”。他就是散發著這麼一股平靜的氣息,也許不那麼聰慧和暴力,但卻讓人印象深刻。“您可是這次會議的重要人物,今天的慶祝,至少有三分之二是為您刻意舉辦的。”榮格這麼說道,但卻很難讓人覺得是一種恭維,當然,也絕對不會讓人覺得是反諷。這些在他人口中會顯得彆有深意的話,在他說來,就顯得太過平淡而現實。“啊,是這樣。其實我不太習慣這種場合。”高川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說:“你知道,耳語者的目標是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神秘組織,身為組建者的我,當然也會有類似的傾向——這裡的社會因子實在太多了。”“您是打算離群索居嗎?”榮格微微露出驚訝的表情,但高川卻感覺不到任何驚訝的情緒,這是一個相當刻意的表情,“社會越是發展,文明越是進步,雖然有人認為人和人之間的聯係也正在變得淡漠,但我覺得這麼說也並不是那麼正確。人與社會之間的聯係正愈加變得密切,而社會本就是個體相互聯係的表現,由此可說,在人類社會裡,人和人的聯係實際是逐漸深入的——正因為太過深入了,所以,才格外表現出抗拒感。這是個性對共性的梳理。”高川靜靜聽著,平靜的微笑著,然後對他說:“聽起來很有意思,但是,我不太在意這些事情。我隻是不習慣這樣的場合,至於為什麼不習慣,過去的我或許會仔細分析一下,但現在,我已經不太在乎了。”榮格並沒有因為這樣的發言而表現出半點尷尬,反而從一旁拉過一張椅子,坐在他身旁,細細品了品杯中的雞尾酒,才說道:“高川先生給我的感覺,和上一次碰麵時有了很大的變化——”這麼說著,他突然皺起眉頭,頓了頓,“不好意思,高川先生,我們之前見過麵嗎?”這個問題在他口中說來不免有些怪異,不過,對高川而言,卻又不是什麼太突然的疑問。先不提中繼器大規模出現的如今,即便是在過去,也有過那麼一段時間,整個末日幻境的世界線被末日真理教強行扭曲,影響一直持續到今天。高川覺得,榮格對自己的印象,到底是來自世界線變化之前,還是變化之後,其實已經不太重要了。無論他意識到了什麼,當中繼器再度進入戰場的時候,他所意識到的種種情況,都會產生新的變化。“這個世界是不穩定的,這是因為人們的意識是不穩定的,還是造就了人們意識的不穩定?”高川這麼對榮格說道:“是的,我們曾經見過,隻是你不記得了。”榮格沒聽懂第一句,但是,第二句卻讓他再次皺起眉頭,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在怎樣的地點和情況下,和眼前的高川認知的。“倒是你,榮格,當我是一個人的時候,為什麼隻有你過來呢?”高川環視周遭,人們正言談歡笑,觥籌交錯,正在點燃全世界的戰爭,在這個時候仿佛已經被扔到了垃圾簍裡。但就是這樣的環境,高川作為授勳的主角,下台之後就沒有被其他人打擾過——古怪的空間從他身周開辟出來,就像是人們都沒有看到,也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確實如此,並非是有人刻意排擠,僅僅因為高川正在對新獲得的意識行走能力進行檢驗。猶如天橋般四通八達的網絡構造,就好似加了一層路障,有的意識信息不得不繞到而行,有的意識信息不得不改變形狀,有的被徹底阻攔,不加拘束地滑向一旁,有的則糾纏在一起,反而成了新的路障——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交通事故現場,但在高川的觀察中,這些人的行為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異常,就仿佛橋梁網絡上通行的意識並非他們的意識一樣。但是,“讓自己被他們忽略”高川這一主觀想法得到了理想的反饋——並非是有意識的,清晰地完成了這一過程,而就是意識行走能力用一種說不清楚的方式,直接實現了他的想法。現場第一個突破這個意識行走封鎖線的正是榮格。他的表現就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隻是看到了,覺得奇怪,然後走過來交談,是再尋常不過的行為。在高川過去對榮格的認知中,這個男人並不是意識行走者,但是,哪怕高川此時也仍舊隻是一個意識行走的新手,所布下的意識橋梁封鎖線也絕對不應該是如此輕易就被外行人打破的。榮格肯定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高川想,不過,如果榮格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不才是最奇怪的嗎?雖然這麼想,但高川並不打算挖掘榮格身上的秘密——在他的任務列表中,最多再有二十四小時,就會離開這片屬於美利堅的國土,之後會再次和眼前這些人打交道的機會,在短時間內應該是不會有了。榮格會一段時間內,隻是高川的一個回憶,高川如此想著。在這個回憶裡,榮格和高川的關係,也已經沒有了再進一步的意義。“高川先生,您很快就要離開了。”榮格盯著高川說。“是的,也不知道再見麵時,會是什麼時候,是在怎樣的情況下。”高川平靜地微笑著。“會再見麵的,對嗎?高川先生。”榮格頓了頓,說:“最晚也會是納粹被消滅的時候。”“啊,是啊。就這樣吧……”高川這麼說著,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說:“到時,我們再來開一個熱鬨的酒會吧。”雖然這麼說,隻是高川自己十分清楚,也許“高川”和“榮格”還會有再會的一刻,但是,那個時候,“高川”也肯定不再是現在的高川,那麼,“榮格”會否還是現在的榮格呢?“也許是我的錯覺?”榮格又皺了皺眉頭,他覺得這短短幾句話的時間,自己皺起的眉頭要比過去一個星期還多,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是,榮格卻找不出具體的根由,“高川先生的說法聽起來有點……”他沒說完,就被高川用力拍了拍肩膀,打斷了。“彆在意,這又不是什麼死亡FLAG。”他主動摟住這個麵癱一樣的中年男人,在他的心中,那曾經有過的短暫的戰友情誼,就好似在春天的一場雨水裡,綠遍了心靈的平原,“一定會再見的,我保證!”是的,一定會再見的。哪怕那個時候,高川已經不是如今的高川,但也仍舊是高川。榮格不是如今的榮格,但也仍舊是榮格。然後,大家在一個比這個末日的世界更加美好的世界裡,在歡笑的一刻重逢。那麼,為了那一天的到來,必須要說一聲——再見。願我們在美麗的新世界再見吧。榮格的表情定格在愕然上,他的眼前,高川已經悄然消失,隻在肩膀上,還殘留著擁抱的力量和溫度,以及那仿佛幻聽般的“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