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暗籠罩的平麵讓人覺得無垠無際,內中仿佛存在許許多多看不見的怪異,高川穿過它們的身體,也被它們穿過自己的身體,腦硬體對情緒的控製好似已經消失了,高川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受到清晰而鮮活的毛骨悚然的感覺。對他而言,自己內心如此強力的情緒波動反倒是一種新鮮的體驗,他仍舊覺得自己的思維好似被這些強烈而負麵的情緒滋擾著。與此同時,有一種冥冥的感覺,牽引著他朝著某個方向移動。那個方向到底是東南西北上下左右,都無從分辨,雖然形容這個意識態世界是“一個平麵”,不過,也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高川更覺得自己像是失重的環境裡,行動並不是完全在一個水平線上的,每過一段距離,就會覺得自己在這個水平線靠上一點,或者靠下一點的地方。自己在這個一眼看去一無所有的地方要做什麼?答案一直在高川的心中反複銘刻,即便如此,他仍舊感受到了自己的記憶正在漸漸淡薄,就如同被河水反複衝刷的石頭,那些粗糙不平的部分被打磨掉了,而記憶就是那些粗糙的東西,亦或者說,是藏匿在那一條條溝紋裡的東西。高川覺得,這就是一種危險的信號,倘若自己無法在有限的時間裡找到自己想要的,也必須離開這個地方,重新想辦法對付那個怪異的女屍。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冥冥中的指引讓他駐足,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那些感覺就要撲上來的看不見的怪異們,終究沒有更多的動作。他立足這片區域,這裡本應該和他剛進來的時候所在的地方是不一樣的,然而,舉目四望,風景卻沒有任何不同——因為,這裡也仍舊是一個無垠的,被如霧般的黑暗籠罩的地方。但是,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在這裡。高川靜靜地冥思著,感受著,等待著,小心翼翼地放出那些可能會引起變化的信號。他不在知道哪些信號是有效的,哪些信號又會引出並非是自己目標的異常變化。不一會,不知道究竟是哪些信號引起了反應,高川突然轉過頭去,就看到自己目視的儘頭出現了一個依稀的輪廓。它好似從濃霧般的黑暗中飄過來,又好似身後連接著一個由大量的某種東西聚成的巨大輪廓。自己所能看到的部分,就如同是“頭部”,而後麵那在隱約的感覺中更加巨大的聚合物,才是其軀體。驚悚和恐懼的氛圍更加濃鬱,高川雖然覺得自己的內心並沒有受到影響,但他在看向自己的手腳時,才發現雙手和雙腳都在打顫,失去腦硬體而直麵這些神秘又怪誕,充滿了不詳和危險的東西時,本能的反應竟然會如此強烈。一片巨大的陰影遮過來。高川抬起頭,就看到怪異已經距離自己十分接近了。高川在看到它的時候,心中就已經開始計數,本來按照它剛出現時的移動速度,至少會在固定的計數節奏中,數到“十”以外才會抵達這個距離,但這個時候,他的計數連“五”都還沒到。那東西是如此接近,高川必須仰起頭才能看清它的“頭部”。雖然說是“頭部”,但其實到底是不是,高川也不清楚,那隻是一個頭下腳上倒置的女體,雙腳就好似在掙紮般甩動著,雙手卻被一副被捆束的樣子放在背後。這是一個被拘束的人形,然而在這個視角完全看不到那些拘束品。它扭動著,掙紮著,被無形的刑具刺穿,每一秒都皮開肉綻,翻出血淋淋的傷口,有被穿刺的傷口,有被割裂的傷口,有燒傷和凍傷,也有地方好似蠟液一樣在流淌,讓人慘不忍睹,可是,它的身形是熟悉的,它那怪異的五官模樣也是熟悉的。高川覺得,和那個女屍一模一樣。然而,這具受刑的女屍也不過是整個巨大怪異的小小一部分,哪怕它被舉在那個龐然大物的頂上,多少顯得有些獨特,但是,和它一模一樣的女體還有不少。正是這些仿佛從一個模子裡刻畫出來的女屍堆積成了這個巨大的怪物。這是一個巨大的聚合體,隻是注視到,就讓人不禁覺得,可怕的折磨正撲麵而來,而自己也許一個不小心,就會成為這個聚合體的一部分。構成怪異身軀的大量女體連成一片,有的是隻有頭部被塞了進去,有的是上半身,有的是下半身,有的已經被眾多的身體淹沒在裡側,隻在外邊露出手臂或腿腳,有的腦袋破裂了,腦漿和眼球糊在一起,有的還在不斷淌出內臟和血液,黏糊糊的,好似岩漿一樣灼熱,好似硫酸一樣充滿了腐蝕性,其它的女屍一沾上,就不由得尖叫起來。她們一個掙紮起來,就好似觸動了一張局網,連帶著,其他的女體也推波助瀾般的搖動著這張局網。除了宛如頭部,倒立在那個鶴立雞群的位置的女屍,其他的女屍所堆積而成的肉山,並沒有什麼固定而特彆的形象,就好似隨便將屍體扔上去,久而久之就變成了這副模樣,移動起來,被注視的時候,並不是很快,晃悠悠的,但是,當視線離開之後,它就會迅速靠上來。哪怕高川已經事先退後了一段距離,但是,隻要移開視線,再移回來的時候,總能察覺到,雙方的距離仍舊比上一次縮短了。這和自己究竟再次拉開了多長距離沒有關係,而是相對距離被一股神秘而詭異的力量籠罩著。哪怕是這個時候,高川也無法明白,這個形象到底在暗示什麼。總之,它讓高川不由得想起神秘學中所記載的“痛苦女士”這麼一個怪物。當然,也許它在這個意識態中的形象,正是因為有不少人知道所謂“痛苦女士”的形象——倘若是以這樣的猜測為基礎,那麼,這個和女屍明顯具備某種聯係的怪異,就絕對不是“個體意識”,不是一個明確且獨立的某個異常之物,連帶著那詭異的女屍,也並不是什麼“個體”。她,或者它,不是一個,而是一群,是某種意象的顯現——這完全可以解釋為什麼之前的任何攻擊,都無法對它產生有效的遏製,因為,所有對其產生的破壞,純粹以次數而言,根本抵不上聚集成它的個數。高川仰視著這個龐然大物。這個巨大的形象上,到底有多少具女屍呢?無論如何,在這裡解決它的話,女屍的威脅也能迎刃而解吧。女屍聚合意識體沒有展現出其他的攻擊能力,它的外表讓人不想靠近,不願意過多接觸,然而,高川和它的距離一直都在縮短。這讓高川覺得,它就像是打算就這麼硬生生地靠上來,用身體的近距離接觸,再一次把自己吞沒。雙方的距離已經縮短到了不足十米,高川在注視這個怪異的時候,已經無法從頭到腳地看清它了。它似乎在行動中變得更大了,而且還在變大。高川緊盯著它後退幾步,伸手一抓,便無中生有地抓出了一個手提箱。KY係列的強火力投射裝置,對付複數的敵人,亦或者是個體巨大的敵人,一般而言是很有效果的。在物質態的世界裡,高川沒有帶走類似的武器,但是,在這個意識態的世界裡,高川已經可以憑空具現出來。在抓住手提箱的同一時間,無數的噴口綻放火光。暴風雨一樣的彈幕向怪異迎頭而上,那倒立的女屍好似沉浸在那漫無邊際的痛苦中,仍由這些彈藥將她打得血肉橫飛,支離破碎。這些雜碎的東西淋在怪物的身體上,立刻又引起構成身體的女屍產生劇烈反應。新的倒立女屍在蠕動著的人形聚合中被硬擠出來,成為新的倒立女屍。彈幕無有終止的跡象,少部分擊潰了倒立女屍,大部分傾泄在聚合體上,在劇烈的爆炸聲中,血肉橫飛,這些血肉散落在四周的平麵上,便又形成一塊塊血肉狀的菌毯。當兩三個菌毯連成一片,就有新的女屍從中浮起,爬行,她的四肢修長乾瘦,異化得極為嚴重,就像是昆蟲的節肢。高川一邊用肉眼判斷這些蜂擁而上的女屍的空隙,從中穿插跑動,一邊持續著掃蕩眼前所有可見的異常之物。因為沒有了義體,也無法做到如同構建KY兵器一樣,將義體也構建出來,因此連速掠都無法使用了。他就像是一個普通人一樣奔跑。無論如何,他都儘可能不讓那巨大的聚合體離開自己的視線,但是,在少數時候,不得不將目光轉移到從菌毯上誕生的女屍上,再次轉移回去時,那聚合體又逼近了不少。來回幾次,這個巨大的怪異已經距離高川隻有五米了。高川隻覺得頭皮發麻,那扭動身體,揮舞手腳的女屍們,哪怕無法直接從聚合體上脫離,也差不多要直接觸碰到他了。女屍的碎裂和增殖過程,是很有即視感的,高川覺得有許多曾經見過的東西,都和眼前的東西很相似,但又無法具體說出到底是哪些東西,而且,在意識態世界裡看到這樣的東西,也是第一次。此時的女屍所具備的能力,仍舊和在物質態裡看到的它一樣,讓高川覺得難以應對,雖然高川還有許多想法,不過,如果可以不那麼冒險,直接用凶猛的火力掃蕩的話,當然也不會故意去選擇那些即便在他看來也更有風險的行為。隻是,沒有辦法。隻依靠KY係列的火力,哪怕變化成多武器基座平台的形態,也仍舊會被源源不絕的女屍淹沒。看似每兩三個菌毯連接在一起,才會新誕生一個女屍,但是,這些菌毯的原型都是被火力從聚集體身上撕裂的血肉,飛灑得到處都是,也不知道有多少。所有可以使用出來的特種子彈,都無法徹底將其抹消,而哪怕變成一副燒焦的模樣,這些血肉也仍舊是存活的——外表看起來怎樣,似乎和它們是否活躍沒有任何關係。從這個角度來說,會造成大量血肉分離的凶猛火力,反而是讓自己陷入困境的原因之一。可是,作為義體化的高川,在不持有臨界兵器的情況下,KY係列就是過去所擁有過的最強武器。在失去義體的情況下,該如何作戰,其實是一種十分陌生的感覺。正因為自己不知道“正常的身體到底是怎樣的感覺”,所以高川很早就考慮到意識態世界中自己的存在形態,對於意識行走慎之又慎。能夠擁有意識行走的力量,不意味著能夠在短時間內適應意識行走。在一個陌生的領域,以一個陌生的狀態,去麵對一群陌生的怪異,對於任何神秘專家而言,都是一場幾率極低的賭博。隻有在最熟悉的地方,無法找到勝利和存活的方法,才會試圖另辟蹊徑,走向那陌生而未知的戰場。高川已經停止轉移了,KY係列通過魔方係統向更大的體積釋放,以使用者為中心,構造出一座和聚集體相近體積和高度的多炮塔基座。高川將自己密封在看似很嚴實堅固的核心處,多炮塔的火力網可謂是沒有死角,但是,女屍仍舊瘋狂地湧來,比起她們剛誕生時的時候,數量已經增加了幾十倍,不,也許是百倍,因為,在高川肉眼可以觀測到的範圍內,女屍已經幾乎填滿了每一寸空間,而且其數量甚至蔓延到更深遠的黑暗迷霧中。她們撲上來,被打得粉碎,又就地滋生,倘若彼此糾纏在一起,就會相互融合成多手多足的連體人,而這種連體人大概也正是那個巨大聚集體的前身。高川覺得,她們最終還是會被那巨大的聚集體吸納,並且,這個猜想很快就演變成事實。女屍已經爬上了基座,隻有炮口指向的位置才能從這洶湧的人潮撕裂一條空隙,但很快又會被填滿。因為一直停留在五米外的巨大聚合體轟然倒下,那一團女屍凝聚的肉塊變得極為柔軟,有著仿佛果凍般的彈性,隨著倒地的慣性,柔軟的身體攤開,五米的間距就這麼越了過去。當它的一部分接觸了基座的時候,那些潮水一樣的女屍就開始和它融合,成為其巨大身軀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