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患絕症的病人往往是絕望的,如果可以救治,那便談不上絕症,但是,世界充滿了各種可能性,奇跡每一刻每一秒都有可能發生。也許人們在麵對奇跡的時候,無法理解奇跡為什麼會出現,而去揣測構成奇跡的每一個因素,也許有人覺得自己看透了奇跡的真相,在邏輯認知中尋覓出線索,但是,奇跡本身並不會因為人類是否理解就不存在。萬事萬物都在運動,運動在宏觀中發生,在微觀中發生,在觀測內發生,在觀測外發生,每一種運動,都聯係著另一種運動,運動是一種接續,是一張巨大的,編製於宏觀世界和微觀世界的巨網。而我們,就生存在這張巨網的某一個結點上,隨著其他可以觀測或無法觀測到的結點的運動而被迫運動著。我也是在運動著的,無論以怎樣的形態,無論是死亡還是活著,無論是病人還是正常人的身份,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乃至於以LCL的形態——LCL本身在病院現實中被觀測為穩定狀態,但是,穩定狀態並不以為著沒有運動。“病毒”沒有阻止“末日症候群患者”自身的運動,因為,對其而言,或許“運動”才是常態,是必需,是其存在的基礎吧?它隻是控製著病人的“運動方向”而已。就如同雖然不會停止球體的滾動,也不會阻擋球體的滾動,但是,從側旁撥動滾球,讓這個滾球去往自己想要的方向。是的,桃樂絲和係色說的對,“病毒”並不是無法理解的,在想象之中,有著各種可以做到它所施加在病人身上的種種怪誕的方法,而這些方法也是人類的科學所能解釋的。然而,可以解釋卻並不意味著可以乾涉——絕望來自於時間,病人們在一個太短的時間周期內,遭遇了需要漫長周期才能解決的問題。絕症的治愈,需要奇跡。正因為奇跡是無法把握的,所以,我們隻能去做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這些事情讓自己相信,自己正在靠近奇跡——也許奇跡的幾率是億萬分之一,而自己的努力讓它在理論數據上達到億萬分之二,可仍舊是理論,在奇跡真的發生之前,這種幾率似乎毫無意義。然而,這僅僅是針對理性而言的毫無意義。人類並非是純粹由理性構成的。對於充滿了感性的人類而言,理論上的數值增長,足以讓自己不至於陷入絕望之中——這就足夠了。少年高川之所以死去活來,高川之所以一個緊接著一個,不正是因為看到了自己的運動嗎?看到了那億萬分之二,或許更少,但並非絕對沒有的奇跡數值嗎?少年高川的計劃,建立在“奇跡”的期盼上,這並不是錯誤的。桃樂絲和係色的計劃,看似充滿了理性,但也同樣建立在對“奇跡”的期盼上,她們的行動和少年高川的行動在本質上也是一致的。桃樂絲說過,一切的努力,都隻是為了首先可以找到“病毒”,確認它的存在,那麼,找到和確認之後呢?桃樂絲沒有說,高川已經可以理解她的沉默,因為,光是找到“病毒”,就已經竭儘全力,在末日進程中,踩踏在最後的進度上,之後的事情,根本就無法從現在開始就去思考。無論怎麼想,那都是“在有限時間內無法想出”的東西。然而,隻要可以找到“病毒”,才能有一個真正的開始。正如桃樂絲所說,對於無論如何,都無法觀測到,無法觸及的事物,是什麼都做不了的。如果真的存在奇跡,那麼“找到病毒”或許才是引發奇跡的先決條件。高川的思維在發散,他的念頭已經放縱,他從天南想到地北,從邏輯想到荒謬,從可能性想到奇跡,從病人想到病毒,從自身的運動想到這個世界的運動,從自己身處的境況想到他人的境況,從眼前那蜂擁而至的女體想到更多的怪異。他的身體靜靜地坐在控製室那狹窄的椅子上,但是,他的所想就如同天馬行空,如同宇宙一樣無垠——人們會說,他其實是在胡思亂想,沒有任何意義,所有的思考,都應該有一個嚴謹的方向和體係。然而,倘若在一個人的認知局限內,任何嚴謹的邏輯都無法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那麼,除了儘可能放開想象,還有什麼辦法呢?倘若,在這麼一個意識態的世界裡,所有的思考、想象和念頭,作為一種精神活動,都能產生力量的話,那麼,胡思亂想也必然可以產生力量吧。高川並沒有刻意去做什麼,這些念頭就如同心理上的疾病爆發一樣,不受束縛擴散。於是,他看到自己在發光發熱,就如同蠟人一樣融化,自己好似在瓦解,卻又沒有讓他感到恐懼。在這些瘋狂的女體擁抱他的時候,他沒有躲避,而是張開了懷抱。高川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自己所需要麵對的,自己無法理解的情況太多了,可以說,隻要卷入神秘事件當中,隻要有“神秘”在某個角落作祟,就一定會發生在事後回顧的時候,也整理不出個所以然的事情來。他隻知道一點,不能停止運動。思維也好,身體也罷,無論自己觀測自己時,自己是什麼樣子,是以何種形態存在,是人或者不是人,都不能停止運動。可以感受到身體,就去奔跑吧,無法奔跑,那就讓心臟跳動起來,如果連物理性的身體都沒有了,那還有思考。哪怕是胡思亂想也沒有關係。他要運動,他要讓來到身邊的一切,感受到自己的運動,讓自己的運動融入對方的運動,找出運動和運動之間的聯係——哪怕這種聯係是自己無法直接感受到的,無法認知和理解的——他想,自己就是這張運動大網的一個結點,隻要自己運動起來,就一定能夠帶動彆的結點。運動會被消滅嗎?會,運動的消滅就是靜止,但是,自己靜止了嗎?沒有,哪怕隻有胡思亂想,自己的思維也還在運動,甚至於,自己還能觀測到自己的運動。於是,正如中央公國古老的哲學所說,“我”沒有消失。消失的,隻是“我”的形體而已。“我”成為了彆的形象,“我”或許在生物學常識上已經死亡,可“我”仍舊在做著“我”可以觀測到的自我運動。於是,“我”在當下有限的科學理論中死了,但“我”在無限的哲學上還活著。這科學嗎?或許吧,也許有什麼聰明人可以解釋吧。這是奇跡嗎?也許吧,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我”為什麼可以這樣存在著,所以,僅在“我”那蒼白而淺薄的認知中,這就是奇跡。是屬於“我”的奇跡。高川在爆炸般放射的思維中,在那一望無際的黑暗中,在不知自身處於何種狀態,又位於何處何地的情況下,睜開了自己的眼睛——既然自己還能認知到自己,那麼,當然要睜開眼睛。然後,他看到了桌子,自己正趴在桌子上,仿佛剛剛枕著自己的手臂睡了過去。手邊放著名為《心靈複製》的。他想起來了,不久前——大概是多久前?不太清楚,時間認知很模糊——他正在翻閱這本書。然後自己不知不覺睡著了?當然不是,朦朧的狀態一掃而空,他回憶起和女屍的接觸,一場涉及意識態的大戰。可是,戰鬥突然結束了。就好似自己從夢中醒來,於是,夢中的戰鬥就結束了。那場戰鬥是夢境嗎?對於此時的他而言,看起來像是這樣,但又讓他覺得並不完全是那樣。高川難以說明這其中的真相,可是,有一點他十分清楚——自己是勝利者。自己還在活動,所以自己沒有死去。自己沒有死去,而之前的一切仿佛變成了夢,所以,自己才是勝利者。雖然不明白究竟是哪些因素構成了這場勝利,也沒有觀測到具體的來龍去脈,但是,自己的勝利是毫無疑問的。對於陷入神秘事件的神秘專家來說,確認這一點就足夠了。當然,高川仍舊有一種“自己現在是不是還在做夢”的感覺,可是,腦硬體的運作很快就驅除了這種感性的感受。迷惑,不解,懷疑,這些情緒統統被一掃而空。他拿起《心靈複製》,看了看,又覺得這個書名似乎在暗示著什麼,也許和之前發生的一切有關?但是,現在已經沒有關係了。他這麼想著,把書重新插回書架上。高川準備打電話,去確認其他人的情況。雖然也許神秘事件僅僅發生在自己身上,但是,既然有可能是敵人的狙擊,那麼,其他人說不定也陷入了麻煩之中。不過,他剛拿起電話,就聽到了敲門聲——很有節奏的敲門聲,充滿了即視感,讓他想起之前女屍來襲時的敲門聲。這一次,他沒有猶豫,也沒有任何遲疑,因為,之前的情況已經在提醒他了:倘若自己遭到襲擊,那就必然是充滿針對性的襲擊。在這種強烈的針對性中,自己是否可以存活,已經和自己是否小心翼翼完全沒有關係,或者說,自己的謹慎也同樣會在對方的計劃當中。隻有在實際的戰鬥中,做出超乎尋常,哪怕是連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才能破解這種針對性。這是最壞的情況,對神秘專家而言,這就是“必須相信奇跡和運氣”的情況。於是,高川直接上前拉開房門。門外的來人是遭遇事件之前,和自己上了過床的女軍官之一,是不太熟的熟人。她行色匆匆,臉上寫滿了疑惑和警惕,但並不太過焦躁。看她的表情,高川就知道,這艘大船上肯定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情。隻不過,發生奇怪的事情才是理所當然的,什麼都不發生就讓自己等人抵達澳大利亞,順利和中央公國的三仙島彙合,才是不可思議。“我剛才被襲擊了。”高川在她開口之前就先說道。女軍官怔了怔,但以一種理解的表情點點頭,說:“不僅僅是您,高川先生,目前查證到五十六人遭遇了襲擊,死了三十八人,有十二人昏迷不醒,隻有包括您在內,隻有六人安然無恙。不過,就精神狀態而言,您看起來是最好的一個。”高川毫不意外,僅從自己受到襲擊的情況來看,自己雖然是被針對的,但是,哪怕不是被針對,這場襲擊的強度足以讓不少神秘專家難以逃脫。隻有六個人安然無恙,當然是一種打擊,不過,這個結果卻又是意料和情理之中。“全部是精神方麵的問題?是意識行走者的襲擊嗎?”高川問。“不知道。”女軍官爽利地搖搖頭,並不對自己的一無所知感到恥辱,因為,在麵對神秘事件的時候,“自己一無所知”往往是常態,“並不全是精神方麵的損失,有多處交戰場地遭遇大規模損壞,維修班正在緊急修複中,不過在期間,航行速度將隻剩下最高時速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說,我們會比預定日期要晚到一天。”“沒有更多的線索了嗎?例如敵人是誰,從什麼地方發起的攻擊?是否就在船上?”高川繼續問道。“很遺憾,高川先生,目前為止,我們一無所知——所以才來詢問您的情況。”女軍官隱晦地說,“您有什麼想法嗎?”“雖然不清楚其他傷員是什麼情況,不過,我是被針對了。”高川坦然說:“我所有的能力都被克製,但是,他們這一次沒有想到,我在意識行走能力上的突破。”“那麼,下一次……”女軍官皺起眉頭。“是的,下一次,他們就會對我這一次的表現有所準備,針對性的攻勢會上升一個階段。”高川不覺得這是什麼困難,因為,這種程度的戰鬥對他而言,實在太過司空見慣,“敵人做得最漂亮的,就是成功爭奪了多一天的時間。”時間就是力量,對於任何神秘組織而言,多出一天的時間去準備,去綢繆,去針對,去設計,去強攻,都能獲得更加主動的優勢。超級泰坦尼克號在聯合國的計劃當中是孤軍奮戰,所有在船上的人都清楚,在抵達澳大利亞之前,自己等人是沒有援軍的。或者說,正是因為其他人都在牽製敵人,所以,自己所遭遇的敵人,就肯定是多出來的那部分。這裡邊不存在多餘技巧,完全就是一場戰略上兌子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