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8”的金屬數字已經完全融化,門牌上一片空白,剩下一片燒灼的痕跡,門板早先已經被灼燒出一個個孔洞,而此時更是冒出絲絲的火苗,在一股陰冷的風吹來後,倏然膨脹起來,一口氣吞掉了整扇大門。融化的金屬液體流淌到地麵上,不斷發出滋滋的腐蝕聲,朝高川所在的位置蜿蜒而來,不時騰起一股酸味的煙氣。高川總覺得這些液體流經的路線具備某種意識性,並不是說液體就是怪物,有意識地追尋自己的位置,就感覺來說,更像是這些液體是某個看不見的怪異分泌出來的體液,它的移動其實就是怪異本身在移動。然而,無論是肉眼還是視網膜屏幕,能夠切實觀測到的就隻有黑色液體本身,而且,是否真的有這麼一個看不見的怪異暫且不提,黑色金屬溶液本身也具備極強的破壞力,就連特製子彈的彈殼也會在這些液體淌過之後紛紛溶解。高川轉了幾個位置,液體的流向也發生轉變,他用速掠檢查了整個房間,意識到有可能除了正門之外,再沒有多餘的出口——想要破壞牆壁和窗戶也辦不到,它們就好似和空氣牢牢固定在一起,甚至於通過通信網絡向外傳遞信息也無法辦到,而這樣的情況在神秘事件中其實並不少見。真正意義上毫無出路的“密室”在高川的印象中也是存在的,例如完全封閉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那是空間和時間都幾乎被分割出來的異世界般的存在。如果是真的沒有出口,那麼,除了用暴力破除隔離之外,就隻能依靠自身的生存能力坐以待斃了。不過,哪怕末日真理教和納粹的一些人混上了這艘船,高川也不認為這些人有這樣的能耐,在這艘船上臨時製造出一個完全徹底的“密室”。高川覺得自己必須相信負責建設和管理這艘船的那些人的背景和能力,納粹暫且不提,如果末日真理教真的可以滲透得如此深入,這場戰爭就幾乎可以說是不用再打了。要製造一個連此時的義體都無法擊破的完全密室,不僅僅需要足夠的時間,還需要足夠的能力,僅以這艘船啟用的時間來判斷,製造出“隻有一條逃生路線,並且在逃生路線上設置種種陷阱”已經是對手能夠做到的極限了——以神秘專家的經驗和常識而言,的確如此,超乎經驗和常識的情況不是沒有,不過,在這種時候與其相信自己毫無辦法,不如相信自己還有一線生機。高川不斷開槍,試探著正在燃燒的大門的堅固程度,以及那熊熊火焰的破壞力,以及子彈對黑色金屬溶液的乾涉效果。情況很不理想,大門哪怕被擊穿,也不過是變成了馬蜂窩一般,想要通過子彈徹底破壞大門,在短時間內是無法做到的,那些火焰也釋放出比感受到的高溫還要高的溫度,能夠將進入其中的特殊金屬在一秒內融化。而不斷爬向自己的黑色金屬溶液則完全不會被子彈攻擊所乾擾,它的蜿蜒速度不快,但很穩定,已經可以確定,的確是鎖定了目標的位置,它對地麵留下的痕跡看似不會破壞地麵,但高川可以肯定,一旦自己與之接觸,即便強如義體也大概維持不了一分鐘的時間,就會被徹底腐蝕掉——這種對特定物質的破壞力和它對其他物質的破壞力有極大反差,反而讓人覺得,它並不是尋常那些依循化學規則的物質,而是通過“神秘”在發揮效用。好在房間中還有一些可以利用上的東西,高川不知道哪一些才是真正對自己有用的,但他還是取來被單,澆上足夠的水,如果可以找得到管道,他還想做一個噴灑裝置,看看是否會對燃燒的大門有效果。不過,這也意味著,這個房間內雖然可以看到消防報警裝置,但隻是一些無用的裝飾品而已。這個房間肯定不是自己曾經在船上遇到過的房間,也絕對不是最初進來前,自己有印象的那些房間。這裡雖然收拾得整潔,卻一副從未有人來過的新房模樣。也許,僅僅是針對自己而特備準備的吧,高川不由得這麼想。雖然時間緊迫,也沒有什麼好主意,但他一點都不緊張,腦硬體嚴格控製身體激素分泌和情緒變化的能力,越是這種時候就越會體現得淋漓儘致。他將吸飽水分的被單披在身上,也不知道這麼常識性的辦法是否真的有效,但是,房間內的煙氣越來越多,視網膜屏幕上已經彈出提示,愈加惡劣的內部環境已經快要達到足以傷害這個身體的程度。如此惡劣的環境還真是少見,義體化後的身體可不是隨便來個高溫和腐蝕就能破壞的,這個身體的神秘度很高,絕對不弱於統治局遺址中的素體生命。無論如何,哪怕是再常識的方法,也必須試一試了。披上濕被單的高川這麼想著,猛然衝向側牆,已經近在咫尺的黑色金屬液體也仿佛在這一刻受到極大的刺|激,從地上飛濺起來,如同高壓水線般朝高川射去。高川再一次爆發出更快的速度,從這些水線的縫隙中鑽過,眨眼間就來到被火焰包裹的大門前,用力撞了上去。比他想象的還要容易,容易得讓他也覺得不敢相信,燃燒的大門在瞬間燒掉了被單,卻在火焰蔓延到他身上前,房門就被撞開了。高川在濃煙中撲向外邊,卻沒能迎來通道的牆壁和地麵,在他的視網膜屏幕前迅速展開的,是一片濃霧遮掩的空曠地帶。他的下方空空如也,四周也沒有任何借力的物體,就在身下十幾米處,是和這個大霧天氣一樣陰沉的海麵,幽深陰暗得就如同一塊巨大的石頭——波濤起伏,拍打著船體表麵,力量之大甚至讓船身傾斜了三十度,而在船體內部卻一直沒有感覺到如此搖晃。高川開始下落,速掠前衝的力量,讓他瞬息間就離開船體三十多米,海風撲麵而來,宛如刀鋒般銳利。在他落入海麵前,迷霧中有更加深濃的灰色霧氣構成漩渦狀,一個又一個戴著麵具,身穿灰黑長炮的巫師從中鑽出,僅僅是在正麵,隱約可見的輪廓就有二十多個。而在視網膜屏幕中,示意為敵人,呈現紅色的標記點則包圍了整艘新泰坦尼克號。唯獨隻有高川自己,在他們的注視中墜入海裡。高川的時速可以達到極為驚人的程度,但是,這短短的加速,無法讓他在空氣或水麵上站立或奔馳。一秒後,高川落入水中,以更快地速度遊動,但在下一秒,他鑽出水麵的時候,視網膜屏幕上代表敵人的紅點儘皆消失不見,原本出現在迷霧中的巫師們就好似泡沫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可高川知道,這些敵人的消失可不是因為懼怕,自己雖然還活著,但已經不再船上,他們得到了更多在船上興風作浪的機會。高川嘗試聯係船內,通信裝置卻一直傳來忙音。他想要回返,卻在四顧打量的時候,於船隻航向的正前方,看到了藏匿於迷霧中,一個若隱若現的巨大輪廓。反饋到視網膜屏幕上的數據,很快就讓高川明白了那到底是什麼,現在這個時節,這東西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一帶的海洋上,因為根據自身的體驗,這些海水還是挺溫暖的。那是一個巨大的冰山,矗立在這艘船的前方,格外有一種黑色幽默的味道。如果這艘新泰坦尼克號無法及時轉向,就一定正正撞上去。而就算轉向,根據此時兩者之間的距離,以及船隻前行的速度,隻用正常的控製係統,也是無法完全做出回避的。更不用說,這座冰山可一點都不像是正常造物,高川覺得,隻要這艘船還在行進,就絕對無法避開它——這座冰山或許還具備著超過這艘船的移動能力,亦或者會產生某種神秘的力量,確保兩者會發生碰撞。就在高川準備做點什麼前,似乎有人意識到了冰山的問題,船身開始偏離現有的航道,似乎要轉向九十度。高川的肉眼看不到,卻可以用連鎖判定感知到駕駛室內有人在活動。也許是船長察覺不妙,已經在和船員開始努力自救了。可下一秒,船內的活動就突然爆發到一個相當激烈的勢態,即便是落入水中,距離船隻足足有三十多米遠——距離還在增加——也能第一時間意識到,船內正發生戰鬥。巨大的力量好似一個無形的拳頭,將轉向的船頭揍回了原來的航道上,更有一股猛烈的火舌擊破舷窗,噴出大量的金屬和玻璃,甚至於還有尚未完全化為灰燼的人體。高川已經加快速度向大船遊去,卻在速掠的狀態下,也沒能在三秒內抵達。三秒的時間,足以讓更多激烈的碰撞發生了。被陷阱刻意排除在外的高川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好幾個身體被劇烈的衝擊波撕碎,帶出船體,灑落在海麵上,有幾具肢體上還殘留著不完整的船員服。高川的視網膜屏幕上羅列出這些破碎人體所在的位置,甚至觀測到有幾個肢體還在有意識地蠕動,讓人覺得還有拯救一下的可能,可是,直覺告訴他,那蠕動並非是受害者的生命力足夠強,而是因為在這些屍體上正在發生更加惡劣的異變。血紅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蔓延到了二十多米方圓,僅僅是數量就已經遠遠超過可以觀測到的人體所擁有的血量。這些血自然不全都是人血,但也不知道究竟還有什麼東西的血。猩紅色從淺薄變得濃鬱,越是濃鬱的位置,波濤起伏就越是平靜,和周遭的驚濤駭浪相對照,就形成了一個塊看上去就明顯異常的區域。高川意識到,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阻止自己靠近大船。他有意識朝更遠處遊去,這一次沒有力量阻止他離開,不到一秒的時間,他就已經來到航線的正前方,以一個縱覽整體的視野觀察著眼前的事態。接下來,被噴出船外的屍體有不少是身穿灰黑長炮,一些碎片在視網膜屏幕的拚湊後,還能整出數張巫師麵具。雖然這一秒內,巫師的屍體碎片更多,卻不能說明是自己人更占上風。新泰坦尼克號看起來已經無力繼續調整方向了,強硬又看不見的力量,牢牢鎖住船頭,讓它幾乎無法避免和前方的冰山相撞。高川不得不做出決定,與其想辦法回到船上,不如想辦法解決那座冰山——僅僅是為了複製過去曆史上那艘泰坦尼克號的經曆,變成冷笑話,還不如相信主導這一切的敵人們,在冰山內埋藏了更多的手段,一旦撞擊完成,就會連鎖引發更多的情況。當然,也有可能,連通冰山在內,所有針對自己的布置,都是為了儘可能把自己和大船隔離開來的陷阱。可是,在這種時候,從來都沒有足夠清晰的條件,讓人做出足夠客觀的判斷。神秘事件總是這樣,突然而模糊,神秘專家必須在無法確定的事實中,去猜測,去想象,去補完各種條件,然後根據自己的直覺和經驗做出判斷。與其說這個判斷一旦正確就能解決問題,還不如說,至少可以讓自己活下來的幾率更大。想要幫助他人的話,首先就必須祈禱自己的運氣足夠,自己在不完全的條件下做出的腦內補完和決定是相對正確的。高川知道這次計劃有可能會招來什麼東西,即便是他也沒有絕對的自信,認為自己可以活到最後——末日真理教的巫師出現了,納粹也應該會接踵而來,在女軍官的引導下,戰鬥會在極短的時間內白熱化,引出最終兵器也不是不可能。如果對手是最終兵器的話,高川可不覺得,除非自己能夠糾纏住它,這艘船上能有多少人可以活下來。說來話長,但是,這些考慮在不到一秒的時間裡,就已經在腦硬體中轉了又轉。高川一頭紮入海中,撲向遠處的冰山。在大船的甲板上升騰起一團巨大的火球時,他已經來到了冰山的邊緣,通過接觸和觀測,確認了這的確是一座符合常識物理結構的巨大冰塊,隻是,凍結起來的並非海水,而是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