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線的變動正在以一個可怕的頻率進行,義體高川也是第一次體會到如此反複的變動。在網絡球中,近江正試圖製造基於世界線理論運作的時間機器,這是網絡球內部高層人員都清楚的事情,但是,直到義體高川離開網絡球為止,都沒有成功的消息傳來。然而,眼下如此頻繁的世界線變動顯然不可能是末日真理教單獨搞出來的,如果其他中繼器的對抗,僅僅是“阻止末日真理教的世界線打擊”,也不應該出現眼前的現象。這讓義體高川覺得,近江的研究一定成功了。隻有“複數的中繼器同時對世界線進行乾涉”的情況,才會製造出眼前的境況——很可怕,很無力,仿佛所有脫離中繼器的地域,任何事物都不再是安全的,不再是穩定的。亦或者說,所有的恐怖和不安,都源於這種不穩定的狀態,更源於自身無法擺脫這種顯而易見的不穩定。在世界線變動麵前,義體的神秘性也變得十分渺小,乃至於高川眼前的最終兵器也仿佛沒有了往常那攝人心神的支配力——在義體高川什麼都沒有做的情況下,它開始瓦解了,就好似沙粒堆成,被風吹散了一樣,但是下一瞬間,它的身形就出現在距離原位足足偏離了二十米的地方,看上去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在義體高川的視網膜屏幕中,它在出現的一刻,運動狀態就達到了一個可怕的數值。義體高川下意識做出反應,卻仍舊被它穿身而過,那無比堅硬的義體就好似幻影一樣。在這一刻,義體高川完全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無法舉手投足,也沒有任何體內的運作,除了自我認知的意識之外,其他一切感覺都消失了。即便如此,義體高川也並沒有慌亂,因為這些突如其來的變化,嚴格而言並不是誰攻擊而了誰,並不是在一個穩定狀態下,所產生的必然結果。這個世界是如此的不穩定,自己所遭遇的,最終兵器所遭遇的,都隻是一種不穩定的“可能性”。當最終兵器宛如沙子般飛散時,是一種當時狀態的可能性。當最終兵器陡然出現在他處,朝義體高川進攻時,又是另一種當時狀態的可能性。當義體高川的義體如幻影般破滅時,也同樣是一種當時狀態的可能性。三者之間,其實並沒有直接聯係。正如同,義體的消失,並非是由前一刻高川所觀測到的最終兵器的進攻所製造的結果。三種現象,都是三種獨立的結果,卻又不是另一種結果的因由。這種判斷並不是從直覺出發的,而僅僅是義體高川根據自己所知的情報做出的判斷,如果有人認為三者之間存在必然而直接的因果關係,義體高川也拿不出證據去證明這樣的看法是錯誤。可是,無論哪種猜想和推斷是正確或錯誤,都不妨礙一個事實:義體高川沒有死,哪怕在上一瞬間陷入瀕死狀態,亦或者徹底失去了生命跡象,但是,下一瞬間,這個瀕死或死亡的狀態就會變化:或者是換成了另一種瀕死狀態和死亡姿勢,或者完好無損地存在於附近的某個坐標上。這些信息都被集中在他的腦硬體中,很快就統計出一個數據:在這一段時間裡,他自身所有的可能性,在地域範圍內,都不會偏離這片五百米範圍的海域。這個統計數據也意味著,事物在世界線的變動中,仍舊有一個相對穩定的值域,放在義體高川對自己的觀測上,就好似在對他說:無論哪一個世界線,他都會在這個時間段內,出現在這片海域中,隻是,也許會死亡,也許會遭遇重創,也許毫發無傷,但無論如何,都不會變成身在倫敦或其他地方的情況。義體高川覺得自己在這種複雜頻繁的世界線變動中,所受到的影響已經算是很小了。最終兵器甚至從編號一到十,變成了隻剩下一個。至於正在脫離這一帶戰場的新泰坦尼克號,甚至有三分之二的時間裡是消失得無影無蹤——要不大船已經沉默,要不就是根本就沒有這麼一艘大船來執行前往澳大利亞的計劃。義體高川不知道,最終穩定下來的世界線中,自己、最終兵器和新泰坦尼克號會是什麼樣子,但是,他十分清楚,一定不會和原先十體最終兵器存在時的發展趨勢相同。所有和末日真理教不對付的神秘組織,都不會希望那十體最終兵器會繼續存在,中繼器對世界線的乾涉,哪怕無法阻止十體最終兵器的存在,也應該會儘可能改變它對眼下計劃的影響力。中繼器對世界線的乾涉是在這次行動計劃中出現的,這也讓這次行動計劃成為一個“必須存在”的基點,否則,因果上的變動,有可能會強烈影響到所有非末日真理教的中繼器本身。在這個前提下,義體高川認為,眼下所有正在利用中繼器對世界線進行乾涉的神秘組織,其目標的底線就是確保這次行動計劃的存在。先確保,所有可能會確定下來的世界線,都有這麼一次行動計劃,然後再確保,行動計劃中各種事物的發展過程和最終狀態——最終兵器死亡或消失,包括高川在內,新泰坦尼克號裡的成員儘可能活下來,並繼續計劃的推進,直到高川抵達澳大利亞,這便是世界線變動後比較理想的結果。在這短短的幾秒鐘內,義體高川的腦硬體就收容了多達百餘種世界線可能性的情報,當可能性被確定為一個穩定的事實後,其他所有的可能性都將成為無用的情報,但是,在眼下這個不穩定的情況中,這些情報和記錄了情報的腦硬體,毫無疑問就是對世界線變動進行觀測的基礎。最壞的情況沒有發生,哪怕義體受到了世界線變動的影響,消失或死亡了好幾次,但是,腦硬體的存在卻一直被確保下來。少年高川自從世界線開始變動後,就一直沒有出現於這個戰場上。當義體高川所觀測到的所有暗示世界線變動的現象開始趨向穩定的時候,最終兵器再一次毫無征兆地出現在身旁,它就像是一個刺客,這一次,義體高川又沒有躲過,被它那變成利刃的手臂貫穿了胸膛,隨後被甩了出去。他沒有死,但是,下一秒他就已經身處在另一個死亡狀態下,直到第三秒才重新恢複過來,但卻是身受重傷的狀態。在視網膜屏幕中,體內的結構破損已經處於一個隨時都有可能崩潰的狀態,腦硬體也因為超負荷運作的時間過長,而被迫處於強行休眠的狀態。雖然義體高川一開始是深藏在文蛛體內,但是,在世界線變動的時候,也總會出現“不在文蛛內部或根本就沒有文蛛”的情況,而這次的結果,確實很稀有的“就連文蛛也破損嚴重”的情況。至於最終兵器,則徹底不見蹤影了。新泰坦尼克號以近乎被折斷的殘破姿態順著海浪在不遠處漂流。敵人徹底消失,自己這邊損傷嚴重——這個世界線變動的結果,持續了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義體高川躺在文蛛的殘骸上,任由海浪拍打,等待著義體的自我修複,當腦硬體重啟,基本恢複戰鬥能力的時候,似乎已經可以確定,眼下這個世界線,就是這場世界線乾涉大戰的最終結果了。義體高川聆聽著海浪的聲音,仰躺著,注視著天空那厚厚連成一片的雲層。沒過多久,雲層便裂開,絢爛的陽光好似刀刃一樣插入這些裂縫,很快就驅散了一直覆蓋這片海域的迷霧。世界變得很安靜,仿佛除了海浪之外,什麼都沒有剩下,除了自己之外,其他的生命都已經死去的孤寂感伴隨陽光一起灑落。真的不會再有新的變動了嗎?這就是最後確定的結果了嗎?義體高川這麼想著,爬起身來,從文蛛殘軀上,完全暴露出來的駕駛室裡搜出駱駝牌香煙和火機——在世界線發生變動之前,這包香煙是不存在的——他在腦硬體中呼叫新泰坦尼克號,一邊點燃了香煙。如果新泰坦尼克號那邊沒有回音,他就必須上船看看,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在進一步的行動前,將自己的身體和心理調整到最佳狀態,是他最優先的選擇。好消息很快就傳來了,視網膜屏幕中彈出聯絡接通的窗口,女軍官姿勢不雅地靠坐在一堵變成了馬蜂窩的金屬牆壁邊,似乎有攝像頭還在工作,鏡頭歪歪斜斜,照出她身旁的景象,很多屍體,死相全都慘不忍睹,不是支離破碎,就是帶著讓人不寒而栗的表情——那是瘋狂、絕望、憤怒和恐怖的遺照,他們最痛苦的時刻被死亡銘刻在他們的屍體上。不僅有人的屍體,也有看起來不像是人的屍體——說是人形也罷,但卻沒有一眼看去就讓人覺得根本不是人類的屍體。義體高川覺得,在這個世界線裡,女軍官和其他神秘專家,一定沒少見到過不是人的東西,隻是,那樣的東西在死亡後,什麼都沒有留下來。“戰術合作與自我革新委員會就隻剩你一個了嗎?”義體高川看了她半晌,才輕輕問道。他十分清楚,相對於能夠從第三方角度去觀測世界線變動的自己,這些位於世界線變動最終結果的人,對造成這個結果的過程和原因,有著更加明確且單一的認知,而且,這也是他們唯一的認知。對義體高川而言,他其實並沒有戰鬥,眼下的結果,也並非是搏殺造成的,他隻是被動放置到了某一個世界線上,在這個世界線上,此時的自己就必然是這副樣子。但是,對其他人而言,他們的確是經曆了十分慘烈的戰鬥,才變成了眼下這副模樣。“也許——”女軍官掛起一個微弱卻充滿了勝利喜悅的笑容:“我們分散了,可能還有其他人活著吧,不過,就算隻有我們兩個,也算是一場真正的勝利,不是嗎?”“我倒是希望有更多人活了下來。”義體高川實話實說:“我覺得一定會有更多人活了下來。”這麼說著,其他人的聯絡頭像也逐個亮起,大致是原有人數的十分之一。女軍官旁邊摔在地上,卻意外沒有損壞的電話也響起來,義體高川覺得,是整個大船內部的通訊係統正在恢複,有人在嘗試聯絡幸存者。“船長?”女軍官拾起話筒,有些疲憊地確認道。“是我。”船長的聲音傳遞在所有人的通訊網絡中,“我知道你肯定還活著,也肯定還有其他人活著,不過,正要死掉的人會更多。我需要大家幫忙找出他們,救援他們。”“短時間內,我沒辦法行動了,或許你們可以過來拉我一把?”榮格的聲音也從其中傳來:“我在XXX室,和我在一起的,還有三個昏迷者。”短短的幾秒內,已經恢複的通訊網絡就好似開水一樣翻滾,濃烈的情緒充斥嗡嗡作響的聲音中,不時有人給出好消息,但是,壞消息更多,大多數是誰誰死亡了。這些聲音也同時意味著,船內的善後工作已經展開,也有人負責信息的總結和發布,將搜救工作的情況通知其他人。抽完了一支煙,確認了船內的情況後,義體高川用S機關膠囊回收了文蛛殘骸,自個兒朝大船遊去。義體的恢複能力很強,哪怕是瀕臨支離破碎,也僅僅用了不到半個小時,就恢複到可以正常戰鬥的狀態,這讓高川終於有了一些安全感,雖然眼下的情況就仿佛是一場戰爭片的落幕,但實際上,還會不會有下一波攻擊,誰都無法確定。遊到大船近側,立刻有人放下繩索和救生圈進行接應,確認了是義體高川歸來後,不少幸存者們發出了熱烈的歡呼,不再是戰鬥前那自行其是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