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一種正在擴散的黃色現象引起了常懷恩的注意,它的擴散方式存在極為明顯的侵略性,並且對任何乾涉自身的意識動態都能敏銳地察覺到。哪怕是幽靈一般失去了存在感的常懷恩,也會因為做出針對性的舉動而遭到反擊。若非有中繼器的支持,常懷恩認為自己十有八九會被吸入這種黃色現象中。一旦落入其中,下場會是如何?那些不斷搖擺,數不勝數的手臂就是告誡。雖然沒有足夠的證據去證明,這種黃色現象不是人類集體潛意識中自然產生的詭異現象的一種,但是,常懷恩的直覺仍舊讓他更傾向於這是一種人為的攻擊。而且,他無法判斷這種從人類集體潛意識層麵上呈現的攻擊方式,究竟是否存在針對性的目標。常懷恩更大程度上傾向於,它並沒有明確的攻擊對象,而是它所在之處的周邊一切,都是其攻擊對象。它就如同病毒一樣,一邊吞噬自己所能觸及的意識成份,一邊擴大自身。倘若這種猜想是正確的,那麼,這種黃色現象就必須重視起來。在黃色現象擴散的期間,正常世界中到底有多少人的意識遭到了破壞呢?這些意識被破壞的人類又是否可以從地域、人種、職業之類的劃分中,具備某種共性呢?這些問題的答案在獲得受害者統計數據之前都無從知曉,常懷恩雖然可以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進行深潛,卻無法分辨在這片被形容為“海洋”的世界裡,那些被黃色現象侵蝕的海水,到底有哪一些具體的成份特征。必須告訴走火他們!常懷恩的心中警報大作,他明明已經遠離那片黃色現象,然而,或許是之前的行動出了什麼岔子,他覺得自己似乎被盯上了——這是一種很朦朧的感覺,就好似盯著自己的東西並不是清醒的,也沒有特彆在意,但是,也許對方會自然忽略過去,但自身一度被其納入視野中,卻是毫無爭議的事實。常懷恩的深潛經驗告訴他,在人類集體潛意識這麼一個龐大、神奇而詭秘的世界裡,自身被觀測到就已經是一種極為危險的預兆,也許觀測者並不打算做點什麼,但是,觀測行為卻會引起潛意識環境的變化。這種變化有可能會如同漫無目的的海嘯般,從被觀測者所在的位置一湧而過,當然,也有可能隻是造成某些不具備傷害性的漣漪——而常懷恩十分清楚,自己既無法確定是哪一種影響,也無法對這種影響做好充分的準備。在那些沒有中繼器的日子裡,任何一次深潛,都必須用自己的力量去規避這種風險,而在中繼器完成後,常懷恩雖然可以利用中繼器的力量,獲得更強的安全保障,但卻不能說,完全不會產生越過中繼器防禦的詭異現象。常懷恩意識到自己將要承受一次衝擊,同時也無法肯定,中繼器提供的支持是否可以如過去一樣堅挺。在那個料想中的海嘯到來之前,他已經將自己的意識存在形態收縮,變成一粒光滑的小球。就在他剛剛完成形態轉換的變化時,巨大的力量陡然在四周出現,這種力量並不是線性滾動的,而是突然就出現在這一帶範圍,並且,在出現的一刻,就促生了諸多不可思議的現象——人類想象過的東西,覺得是虛幻不真的存在,所認知過的恐怖等等,這些人類有史記載的曾經有過的思想、認知和某些籠統的概念,全都成為可以觀測到的現象。這些現象彼此之間也仿佛存在某種連鎖反應,就好似滾雪球一般壯大,變得混亂,混淆,混沌,最終變成了一口巨大的深淵。這深淵在常懷恩的觀測中,是如此的漆黑,仿佛一張將要吞噬自己的巨口,口內的黑暗連接到某個不知名深處的古怪的胃袋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常懷恩在心中大叫著,在自身變化的小圓珠子墜入深淵巨口前,利用中繼器的力量將自身係住,從這個深淵巨口上方擺蕩過去。更強烈的潮湧感從背後逼近,常懷恩不敢嘗試這種潮湧的推力到底有多大,他曾經聽輪椅人說過,自己的這位老師就曾經因為自己的一些不經意的舉動,引發了一場可怕的宛如天災般的現象——“常懷恩,你要記住,在人類集體潛意識裡會引發何種程度的異常現象,和你認為自己的動靜大不大沒有關係。往往你認為隻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所引起的變化都會讓你喪命。”這句忠告一直都烙印在常懷恩的身上。常懷恩知道,眼下的情況,或許正是被自己所忽略的某種行為,所引發的巨大連鎖反應。他無法從主觀上找出到底是怎樣的行為因素,引發了這場風暴,也許是對黃色現象的觀測最終還是被察覺,並被其視為獵物,而黃色現象的動靜又引起了彆的什麼東西的注意——是那個怪物嗎?如果是那個怪物的動靜,那眼下的劇變仍舊可以算得上是溫和。這麼猜測的時候,常懷恩已經利用自己身為倫敦中繼器三柱之一的權限,加大了中繼器力量的輸出。將他擺蕩起來的“繩索”在這一瞬間就變成了韌性十足卻拉伸到極限的“橡皮筋”,將他猛然向上拉扯。常懷恩斜斜飛起——其實,這隻是一種感覺上的形象說法,而並非是正確的描述,因為,常懷恩根本無法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按照人類固有的測繪方式確定方向和坐標,這裡可不是正常世界裡那普遍呈現“長寬高”的三維形態。在人類集體潛意識的世界裡,時間和空間等等概念十分薄弱,仿佛一切都擁擠在一起,聚成毫無規律的一大團,用邏輯方式去抽絲剝繭是難以做到的,使用直覺去判斷反而更有成效——當自己認為自己是位於一個斜向上的位置時,便可以根據這種毫無證據的認知去做進一步的行為,然後,這種行為會因為某些自己無法理解的方式實現或失敗。常懷恩擁有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深潛的能力,也同樣擁有一種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確認自身行為的能力,他的直覺判斷往往是“正確”的,而其他人和他自身,都難以理解,這些“正確”究竟是由什麼因素促成的,而構成這種直覺判斷的依據又到底是什麼——這些因素太過複雜而難以量化。常懷恩很難準確用語言去描述自己在人類潛意識世界中的所見所聞和那些稀奇古怪的行為現象,他能夠述說的,僅僅是人類可以朦朧理解其意的那部分。這也真是常懷恩覺得黃色現象十分危險的原因之一,因為,雖然對他而言,這種現象的存在是十分明確的,但是,他無法用他人可以理解的語言,將這個現象的詳細情報進行說明,而其中就包括了位置信息。人類對位置信息的理解,往往是一係列的坐標描述,但是,常懷恩所觀測到人類集體潛意識的形態無法用坐標進行描述。他知道黃色現象就在這裡,但是,他無法保證,自己可以讓他人理解,這種黃色現象到底是在人類集體潛意識的哪個位置,也就意味著,這種黃色現象除了自己之外,似乎沒有人可以鎖定。無法鎖定,就無法攻擊,對不能直接觀測到黃色現象的人們來說,這就是一種隻知道它是存在的,卻無法確定更具體信息的東西。另一方麵,常懷恩也十分清楚,如果倫敦中繼器還處於正常的工作狀態下,自己可以直接引導中繼器對黃色現象進行攻擊,但是,為了在世界線上牽製末日真理教的中繼器,倫敦中繼器已經騰不出太多餘力了。能夠給自己的深潛提供支持,已經是用上了壓榨出來的力量。唯一可以期待的,隻有“黃色現象不是僅僅出現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現象”這麼一種可能性,如果有同樣具體的神秘現象,同時出現在正常世界中,或許可以從正常世界對其進行鎖定。常懷恩被中繼器的力量扯飛,巨大的推力從他的下方湧過,僅僅是擦中,就讓他覺得自己快要四分五裂。被拋飛的懸空感籠罩了他的所有感官,下一瞬間,他接觸到了堅硬的實物,那充實的觸感卻讓他覺得整個身體完全灌入了過重的鉛塊。常懷恩已經恢複人形,趴跪在地上,劇烈地喘息著。這種痛苦的感覺對他而言並不陌生,他知道自己安全了,已經從人類集體潛意識中回歸。他翻身躺在地上,手臂疊在額頭上,不住地咳嗽,這麼喘息了好一會,就聽到門外有腳步聲傳來。不一會,門從外邊打開了,稍顯強烈的亮光從擴大的門縫中鋪進來,漫過常懷恩的身體。這裡是中繼器內部,是常懷恩進行人類集體潛意識深潛的安全屋,能夠打開這扇門的人,自然也是在這個中繼器裡,那所剩無幾的可以認知到常懷恩的人。雖然對方不能總是呆在中繼器裡,但是,隻要他在中繼器裡,就擁有第一時間獲知常懷恩安全狀態的權限。正如過去他也總能在常懷恩出事的第一時間獲得消息,這一次,他也在第一時間趕到了。那人走到常懷恩麵前,蹲下身子,盯著常懷恩蒼白的臉說:“發生了什麼?”“走火……”常懷恩笑了笑,沙啞地說:“人類有麻煩了。”“不是我們,是人類?”走火敏銳察覺出了常懷恩的用詞和以往不太一樣,“那個怪物?”“沒錯,全人類。而且,不是那個怪物,是彆的現象。”常懷恩平穩了呼吸,說:“有人可以不通過中繼器,就能直接從人類集體潛意識的層麵進行攻擊。”走火將常懷恩從地上扶起來,幫他拍了拍其實並不存在的塵土,神色一如既往的沉穩,他用可以緩解對方心理壓力的聲調和語氣,緩緩說道:“我們早就知道,可以不通過中繼器,也能實現人類集體潛意識層麵上的打擊,你所看到的無論是什麼,都是遲早的事情。”“我們的確預測到了,但是,我們還沒有做好準備。”常懷恩憂心忡忡,“沒有中繼器的力量,除了我之外,其他人甚至不能鎖定這種攻擊的源頭。知道嗎?就算我們想要阻止那種現象,也沒有辦法理解它在什麼地方——我無法用語言讓你們理解。”“你不能直接解決那個現象嗎?”走火並不是在懷疑,隻是在確認:“你是我們最強大的意識行走者。”“沒辦法,在人類集體潛意識裡,我就像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微生物。”常懷恩用小拇指比了比,“而那個現象,就像是一頭藍鯨。隻是輕輕吸一口海水,就會直接把我這樣的微生物給吞掉。”“明白了,不要擔心,總會有辦法的。”走火點點頭,說:“我已經通知其他人了。我們剩下的時間足夠講解情況嗎?”“當然,那個現象雖然很可怕,但不可能一下子就摧毀掉整個人類集體潛意識。”常懷恩這麼說著,那忐忑不安的表情也平緩了許多,“因為它一直在擴大,而我也無法確定,它到底吞掉了怎樣的意識,會不會在下一刻,你或其他人,就在我的麵前突然倒下……”“我不會倒下。”走火猛然轉過頭,認真地盯著常懷恩的雙眼,說:“在勝利之前,我不會輕易倒下,我相信運氣在我這邊。”常懷恩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但最後隻是閉緊了嘴巴,也用肯定的眼神回望過去,拍了拍走火的肩膀。是的,網絡球並不是毫無準備,反而,常懷恩十分清楚,哪怕是自己,也不清楚網絡球的所有事情,因為,有不少事情是交給不同的成員獨立策劃,獨立進行的。常懷恩認為的麻煩,在其他人那裡可能有解。那個黃色現象或許會傷害許多人,但不可能直接讓整個網絡球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