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儘頭 第1755章 病村 3(1 / 1)

影子的延長昭示著夕陽的落下,當最後一縷暗黃的光線被遠方群山遮蔽時,高川跟前的火堆就好似一口氣注入了大量的燃料,從即將稍微灰燼的木材中蹦出大量火星。夜風從門縫窗縫中滲入,昏昏欲睡的火焰開始蘇醒,它雀躍,散發著無窮的熱力,最高處的火苗好似要舔上房頂般茁壯成長。村莊廢墟的夜晚比高川所見過的正常城鎮的夜晚要黑暗得更快更深,讓人有一種錯覺,仿佛太陽落山後也無需經過時段變化,瞬間就變成了黎明前那最黑暗的時刻。高川的視網膜屏幕中,計時器的數字如常跳動,可是,就在這個用石頭和木材蓋起的屋室內,那在白天一動不動的時鐘,悄然響起第一聲鐘擺。鐘擺陣陣,古老而腐朽的聲音,也滴答滴答地回響在整個屋子裡。不,若隻是感覺的話,就像是整個村莊,都在這個古老的鐘聲中醒來了——儘管仍舊觀測不到其他生靈,但是,這種複蘇的感覺卻是如此的強烈,就好似潤物無聲的春雨落下後破土而出的苗芽。高川原先還盤腿坐在火堆旁,但很快,陡然壯大的火勢,讓他覺得隻有避在角落裡,才能避免被炙傷。光線、氣味、夜風和古鐘的聲音、還有溫度……這些五官可以感受到信息,正在將這個村莊變成一個猙獰而怪異的環境。白天它僅僅是一個讓人疑惑的廢墟,而在夜晚裡,它便露出麵紗後的一角,讓人得以切身體會到它的不詳。是的,這裡不僅僅是神秘而已,還充滿了惡意。高川下意識覺得,這種惡意並不僅僅是針對外來者,也許村莊變成無人區的原因,就在於這些惡意驅趕走了人們。無論是在世界和平的時代,還是在納粹橫行的時代,似乎都沒有彆的神秘打擾過這裡,以至於這種惡意是如此的純粹,如此的漫長,如此的深入這片土地。從神秘學的角度來說,這片村莊是毫無疑問的“神隱之地”和“遺世之所”,是和現實格格不入的地方。而從神秘專家的判斷出發,這裡當然就是又一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隻是,這個“臨時”究竟持續了多長時間?幾十年?上百年?那跨越了漫長的時光而散發出的腐朽氣味,充滿了讓人難以想象的活躍感。隻憑借這種感覺,高川就能聯想到可能會出現怪物。腦硬體當然是不會以這種感覺為基礎,去推斷各種數據的,但在原生大腦所產生的即視感中,高川似乎看到了一些朦朧的幻象:麵容蒼老的獵人穿上皮和金屬製造的甲胄,披著寬大而殘破的風衣,高舉起電鋸一樣的巨型武器,遊走於大街小巷中,劈砍一個個活屍、怪狼、古怪的大鳥、透明的幽靈乃至於全身都是黏糊糊的,沒有固定形狀的怪物,還有花草樹木也都仿佛患了疾病般,長出黑暗的斑紋,依稀而巨大的靈魂盤踞在哥特式的高樓上,吸食著空氣中的某種遊離物質。時間飛逝,老獵人之後是年輕的獵人,年輕的獵人一個個死亡,而城市也在怪物橫行的永不落幕的夜晚中崩潰,四散的人們在廢墟上建立村莊,但仍舊難以抵擋噩夢的降臨。為了抵抗噩夢般降臨的怪物,獵人們一個個死去,在風蝕的山崖上,在墨綠的湖水邊,在風沙的掩埋下,在巨大樹根的糾纏中,到處都是他們的墓碑。最終,獵人們終將全部死去。這對人們而言確實發生過的一切,都將成為僅僅是一個噩夢的存在,而沒有人可以從噩夢中蘇醒。於是,死亡就成為了永恒的主題,而知道這個噩夢的人,身處於這個噩夢中的人,都稱之為“至深之夜”。這個永不蘇醒死和不死的噩夢被濃縮在一個從陸地凸出的半島上。當人們在正確的時間停留在半島上,就會抵達這麼一個充滿了崩壞和惡意的世界裡,而當人們開始覺察到了它的存在,人們就開始恐懼。人們因為恐懼而祭祀,因為恐懼而讚美,因為恐懼而流傳下諸多的傳說。很久之後,又有一群人踏入了半島,開始修建各式各樣的建築。在高川的幻覺中,那些建築在黑夜中露出猙獰的輪廓,在閃電中浮現令人膽戰的一角,仿佛到處都充滿了不可說的神秘,而那些建築所具備的功能性外表,又是如此地讓高川感到熟悉。那是病院。人們用鐵絲網圈起半島上大量的土地,修建了一個占地廣袤的精神病院。人們在病院裡拚命地做實驗,就像是在逃避什麼,又像是在掙紮著想要找到什麼,他們會瘋狂,他們會沮喪,他們會在黑夜降臨的時候,心中不由得生出莫大的恐懼,而惶惶不可終日。直到有一天,另一批仿佛遊客般的人們,也抵達了這個半島。高川依稀看到了什麼,他睜大了眼睛,但無論他多麼用力,這一切都僅僅是在他的腦海中產生的幻覺,一個印象,一種即視感,甚至無法將之稱為是“記憶”。他最後看到的,是十六七歲相貌的高川,從甲板跳下,踩在半島的沙灘上。儘管在這個高川的身邊還有更多的人,儘管這個高川身穿的是再普通不過的衣服,但是,沒有誰能夠比他更深邃的眼睛,仿佛他注視的不是半島的自然風光,而是深藏在不知名深處的黑暗。那噩夢再向他招手。更多的存在,包括末日真理教的標誌,都相繼在這個迷蒙的幻覺中浮現。繼而有一個模糊的聲音向陷入幻覺中的義體高川襲來,告訴他:少年的高川,就是最後的獵人,而那在半島的噩夢中響起的鐘聲,就是那個世界的終焉開端。高川不想再看下去了,他隱隱知道了這個幻覺是什麼,而這個幻覺的出現,也意味著繼續深入的話,自己將遇到什麼——自己會看到一個可怕的,深藏在高川的肉體和靈魂深處的那個怪物。哪怕是還沒有看到,僅僅是感覺到這種趨勢,那沉重的恐懼感,就壓迫得他喘不過氣來。高川用力掙紮,從幻覺中清醒過來,就好似溺水一樣,氣管仿佛還阻塞著,背後也濕漉漉的一片。視網膜屏幕中,義體狀態監控的數據直線下降,正陷入一個衰弱的境地,就連理論上不會受到精神力量乾涉的腦硬體,也無法在第一時間做好抵抗和調整。高川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麵朝火堆,半跪在地麵上了。這時的火堆,在木材明明不足以支持如此猛烈地燃燒的情況下,已經真的噴射到了天花板,屋頂裸|露出來的橫梁已經被點燃了好處,似乎隨時都能擴散到整個梁柱。讓人覺得,下一秒,或許一陣大風,就會讓整棟仿佛都陷入火海中。不僅僅是高川暫居的這棟占領高地的房屋,村落廢墟的其他房屋,也一個一個從內部亮起火光。可是,這些從內而外散發著的光亮,卻沒能照亮屋外的黑暗。反而是,屋裡更為明亮的時候,屋外就會陷入更加深沉的黑暗中。讓人覺得,如果此刻走出屋外,會不會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看到。高川扶著窗台站起來,看向外邊,隻見到黑暗如同汪洋,占據了村落廢墟的每一條街巷,而一棟棟亮起火光的房屋,則是有這片黑暗汪洋中的一個個孤島。高川下意識明白,眼前的景象,定然和自己的幻覺有關,亦或者說,那個至深之夜的噩夢並非是完全的幻覺,而是通過高川和高川之間那莫名的紐帶,讓自己看到了少年高川所經曆過的一些事情。拉斯維加斯中繼器,至深之夜,獵人,少年高川、阮黎醫生,半島精神病院、末日真理教……以及新世紀福音,這些關鍵性的名詞,一個接著一個被串聯起來,構成一張巨大的網絡,讓人覺得所謂的真相就藏匿於這張巨網中。眼下村莊中的怪異,和至深之夜有關嗎?新世紀福音在這裡,在至深之夜中,也扮演過某種角色嗎?仔細想想,仔細想想,新世紀福音的外派神秘專家中,紅衣女郎瑪利亞也好,愛德華神父也一樣,不正是去了拉斯維加斯中繼器嗎?高川的原生大腦有些混亂,這並非是他的注意力不夠集中,意誌不夠堅強,他可以感覺到,這個黑夜正散播一種奇異的力量。即便如此,腦硬體仍舊如常工作,調整義體,乾涉神經,然後把最終處理結果及時顯示在高川的視網膜屏幕中。更長的鐘聲響起來了,不是在屋內,而是在村落廢墟中的某個地方,高川生出警惕,可這不能改變這個地方充滿了怪異東西的事實。這個時候,就連僅存在於視網膜屏幕投影中的時鐘指針也開始加快旋轉,幾個眨眼後,它的數字就和屋內鐘表上仿佛被無形的手指撥動,快速旋轉的指針對應上了——淩晨十二點整。從感覺來說,就像是從太陽落山到午夜,才經過了不到半個小時。有一個個的人影從其他房屋的窗口站起,他們的背影烙印在窗格上,被屋內的火光襯得清晰無比。而高川在白天的時候已經調查過了,那些屋子裡原本連一塊骸骨都沒不存在。又有來自屋頂的聲音吸引了高川的注意力,就像是有什麼人在上邊徘徊,腳步遲鈍,每走一步,都好似將腳底板拖在地上。高川的右手袖口彈出利刃,就在他準備將屋頂開個大洞,看看那到底是什麼玩意的時候,屋裡的其他房間也出現了多個人影,在連鎖判定的觀測中,他們一出現,就十分默契而隱秘地朝高川所在的位置跑來。高川除非跳窗而出,否則遲早要和這些人打個照麵,不過,在那之前——高川重新抬起頭,左手甩出飛索,勾住早就不怎麼穩當的屋頂,用力一扯,就將一大片木材和磚瓦給撕下來。那個步履緩慢的人形身影頓時掉入高川跟前的火堆中,這個時候,高川才看清楚了那並非是一個真正的人,儘管它的確有著類人的四肢和身軀,但是,它那佝僂的仿佛長出了瘤子的背脊,那乾涸得連皺紋都已經壞死的臉蛋,那無神卻又充滿了惡意的雙眼,讓人一見到,就不免生出恐懼和排斥。在高川背後,正在悄然向這個屋室的火堆集中的人們,一個又一個地集結起來。他們一打開房門,就看到高川和那個枯瘦如材的人形東西對峙,在他們之中有人發出驚叫的同時,那人形已經帶著熊熊燃燒的滿身火焰撲向高川。人形的怪異雖然外表駭人,行動也比常人更加敏捷,但在高川麵前完全就是個靶子。高川旋轉腳步,躲開它的擁抱,順勢用右臂的刀刃切過它的身體。兩者在火堆前交換了位置。這下子輪到火焰炙烤少高川的衣服了,卻被他抖抖身體就撲滅,朝著遠離火焰的方向走了幾步,與此同時,那人形的怪異從腰部斷成兩截,緊接著身軀化為灰燼,被某種力量一吹,就全被卷入了火堆之中,而凶猛的火勢則稍微緩和了一些,正在沿著房梁蔓延的火焰也悄然退下,似乎不用擔心整棟屋子都被燒著的可能了。集中在已經毀損成窟窿的門口處,仿佛是一家四口的普通人,盯著這一幕有些呆滯。高川掃視他們一眼,腦硬體已經記錄下儘可能詳儘的外貌信息,並由此推斷出更多的潛在信息。四個人:一個花鬢斑白的強壯老人,一對年輕夫婦和兩人的孩子,是個大約十歲大的,對陌生人有些畏懼的女孩。穿著雖然是現代人的款式,但並不如城市裡時髦,更讓人覺得,他們就是這個村落的居民。仔細觀察一下,就能看到他們身上衣物的某一處,都有著奇妙的標記,不像是商標,倒是讓高川覺得,是某種宗教意義和神秘意義濃厚的符號,有點兒像是末日真理教的信物,但在結構上還是有些許區彆。是新世紀福音的標誌嗎?高川不由得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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