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自稱和年輕妻子一樣聽到了莫名的歌聲,但她本身就有許多和年輕夫妻倆不太一樣的地方,尤其是老獵人所說的情況仍舊曆曆在目,她是否在說謊?她所聽到的歌聲,是否和年輕妻子為同一個?高川一直都有所懷疑,哪怕聽到的歌聲一樣,但在歌聲的引導下,兩人會做的事情也會有所區彆。歌聲不會莫名其妙出現,在神秘的世界裡,當一件事物被賦予重大的意義時,這種意義也有時並非這件事物本身,而是將圍繞這件事物所發生的其他事情。如果懷疑歌聲是由新世紀福音,亦或者就是那個哥特少女引起的,那麼,這個歌聲也定然會在之後促成年輕妻子和小女孩的某些怪異舉動,並將這些舉動變成導火索,一步步產生連鎖反應。這已經是末日真理教在行事風格上較為顯著的特點了。問題在於,雖然可以知道一定會發生一些事情,但事情發生之前,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卻難以知曉,無法知曉也就無法防範,被牽著鼻子走也就是理所當然會出現的情況。高川對此並沒有太大的心理波動,因為在被動的狀況下去竭儘全力,已經是他的冒險常態了。“高川”在自己所遭遇的事件中,從來沒有過一次掌握住真正的主動權呢。高川不由得這麼想著。要掌握主動權,可不是僅僅“想”就足夠的,哪怕有些時候,表麵看來己方擁有十分強大的力量和信息渠道,但在更大範圍的客觀上,卻仍舊是落於下風。高川細數會幫助自己的人,最強大的助力無疑是係色中樞和超級桃樂絲,然後是NOG,可是,係色中樞和超級桃樂絲著重追尋“病毒”,而NOG也不過是“世界第二大的神秘組織”罷了。而敵人方麵,“病毒”這種超規格的,無法觀測的東西也就罷了,就連瑪爾瓊斯家率領的末日真理也是超越NOG的,名副其實的“世界最強神秘組織”,如今再加上納粹和新世紀福音分攤它所麵對的壓力,大環境上可謂是所有神秘組織中最好的。雖然人們常說邪不壓正,但是,在這個末日幻境裡,被“正義使者”盯上的“邪教組織”,才是時代潮流的領導者,世界趨勢的附和者,占據天時地利並由此發展出巨大人和的龐大無比的組織性存在。這種情況簡直就是“正不壓邪”嘛,不,應該說,從世界發展趨勢來看,自己這邊才是試圖對抗時代潮流的蠢貨。在偶爾的時候,高川也會這麼抱怨地想著如上的事情。不過,無論怎麼抱怨,客觀狀況再如何地不好,如何地不符合自己的思想道德和審美,並用愈演愈烈的現實強烈的駁斥著“高川才是反動分子,是攪屎棍,是違逆潮流,遲早要完蛋的蠢貨”,高川也從來不覺得應該放棄“希望世界和平”和“希望拯救更多的人”的想法。世界要毀滅,人類末日要到來,如果這是注定的,如果反抗就是反動反潮流反世界反時代,高川也想要繼續堅持自己的想法,哪怕再遍體鱗傷,變成一個在其他人眼中的精神病人,也仍舊想要走下去。他就是一邊觀測著末日的進程,一邊觀測著人們的瘋狂,一邊觀測著自身形態的崩潰,一邊觀測搖搖欲墜亦或者是從未出現過的希望之火,然後抵達了現在。他不斷地,不斷地,去思考,思考對他而言,不是武器,不是武裝,而僅僅是一塊磨刀石,一把鐵錘,讓自己變得更加鋒利,更見堅韌。高川注視著篝火,那火焰在他的眼眸中跳動,當房間安靜下來的時候,他走到小女孩身旁,看她似乎已經快要完成的詭異圖案:三角形的鐵頭盔下連強壯的男性身體;金字塔狀的飾品中鑲嵌著血淋淋而生動的眼睛——小女孩告訴他,這隻眼睛是活著的,用灰燼畫出的流水狀圖案是在流血;還有大片的漩渦,漩渦的紋路錯亂複雜,讓人一眼看去就有些眩暈;有牛頭馬麵的怪物;在代表大海的水波下是混亂成一團的線條,許許多多的眼睛,既從深海的底部眺望著海麵,也從已經是深海底部的地方,眺望著更下麵的,那蔓延出去什麼都沒有畫的地麵——這些眼睛就好似從圖案中觀測著高川眾人所在的“現實”。小女孩的手沒停,她說:“就要畫完了。”“最後要畫什麼?”高川問。“歌聲。”小女孩的聲音很清脆,但卻沒來由讓人感到心慌意亂,仿佛這是一件十分怪異而駭人的事情。“從三途川漂流下來的鑰匙,指引著死者的方向。死者不知自己已經死去,拿起鑰匙登上船。小船沿著長滿花兒的河岸向下漂流,船上的死人看到三隻籠中鳥:第一隻是夢想,第二隻是風,第三隻是希望,在它們的籠子懸掛的樹梢上,金色的蘋果又一個掉了下來。順流而下的人啊,此處通往理想鄉。但凡手持鑰匙的人,請記住:第一夜,奉上鑰匙選中的活祭。第二夜,餘下來的人啊,撕碎緊靠的兩人。第三夜,餘下來的人啊,讚頌吾高貴之名。第四夜,剜頭殺之。第五夜,剜胸殺之。第六夜,剜腹殺之。第七夜,剜膝殺之。第八夜,剜足殺之。第九夜,魔女複蘇,無人生還。第十夜,旅途結束,終至理想之鄉。”明明之前還說無法複述那歌聲,但是小女孩卻宛如唱誦童謠般的輕徐語調,將那充滿了即視感的語言唱了出來。高川聆聽著她的歌聲,清晰感到構成自己的微小單位,無論是細胞還是義體的粒子都在顫抖,這歌聲沒有讓他打心底感到恐懼,卻讓這個義體化的無比堅硬的身體打深處恐懼地顫抖。是“江”,是“江”嗎?不僅僅是“高川”,還有其他人聽到了她的歌聲嗎?這無法遏製的強烈想法就像是鐵錘一樣敲打著高川的內心。他不由自主地想道:“江”的存在感在膨脹?“江”此時此刻就在這個至深之夜裡?可是,腦硬體的運作沒有任何問題,那些沸騰的情緒一瞬間就被儘可能壓製在最低的幅度,讓高川重新冷靜下來。這讓他又覺得,“江”其實不在這裡,“病毒”也不在這裡,因為,如果這種恐懼是由它們引起的,那絕對不僅僅是“身體在顫抖而已”,在那恐懼麵前,哪怕鋼鐵般的心智也會動搖,哪怕變成了機械的思考,也無法抵禦負麵情緒的滋生。以係色中樞、超級桃樂絲和近江陷阱的手段,絕對不可能沒有半點征兆。腦硬體的變化,才是真正的警報,而現在腦硬體並沒有出問題。所以,不是“江”,也不是“病毒”,而隻是這個身體對偽物的應激反射而已。而且,雖然不記得那些歌聲的主體了,但大致感覺上,小女孩所唱的和“江”所唱的內容,的確有不少差彆……從直覺上來說,高川反應過來時,覺得這是他人利用某些手段弄到了支離破碎的“江”的歌聲,然後再按照自己的主觀相反,重新拚湊成一首。證據就是:在少年高川留下的印象中,最常出現的“江”之歌其實有三首,而小女孩的歌聲包含的是其中兩首的不完全的內容。即便如此,有了這個歌聲,以及對歌聲判斷的直覺,以及自身身體的本能恐懼,高川已經明白了這麼一個事實:已經有人感應到“江”的存在,並試圖靠近了。上一個這麼做的蠢貨可是很慘烈的下場,現在的這一個……會是那個哥特少女嗎?借助這個至深之夜,在向著病院現實發起試探的時候,也嘗試去追尋“江”的痕跡?這裡對新世紀福音而言,果然既重要又危險。高川這麼想著,卻沒有打斷小女孩的歌聲,在他的心中,小女孩所畫的圖案,其具備的暗示意義已經不足歌聲的十分之一了。哪怕隻是一個試製的偽物,一個未成型的東西,也是和“江”有關係的東西啊——凡是和“江”扯上關係的,都是必須慎重對待的怪異。年輕妻子所聽到的歌聲,和小女孩是一樣的嗎?她也會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和小女孩一樣唱出歌謠嗎?但是,即便不考慮年輕妻子的問題,僅僅是已經唱出歌謠的小女孩,就明顯已經不能再用“值得猜疑”的眼光去看待了,而是——她本人絕對會變成怪物。高川十分清楚,這已經不是自己可以挽回的事情,也沒什麼好挽回的,小女孩的本質很可能從一開始就不是人類,而是如同近江一樣的,由他人在感知到“江”的存在後,嘗試仿造“江”的偽物,是一個危險的陷阱。這樣的存在,最少也擁有“最終兵器”等級的神秘。雖然心中已經有了肯定的答案,但高川還是問道:“為什麼你之前還說無法唱出來?”“不知道。”小女孩像是玩膩了一樣扔掉粘著篝火灰燼的樹枝,清脆地回答。高川順便向年輕夫妻倆掃了一眼,隻見年輕妻子恐懼地抱住了自己的丈夫,看著小女孩的表情就像是看著一個怪物。年輕丈夫不知所措,隻感受到在懷中的妻子瑟瑟發抖,就好似快要暈厥過去了,他知道她在害怕,可是他無法理解她在害怕什麼,他還沒來得及去問,就聽到妻子開口說:“她,她唱出來了!她唱出來了!怎麼可能唱出來?不,不應該唱出來!”她嘶啞的聲音充滿了歇斯底裡的情緒,完全沒有之前她所表現出的溫婉怯懦的性格。“要死了,我們都要死了!不,我們不會死。怎麼辦?我們要留在這裡了,我們要被留在這裡了!”她的話讓人覺得她似乎真的知道更多的事情,隻是之前都故作不知而已。“怎麼了?彆激動,慢慢說,慢慢說呀。”年輕丈夫對自己妻子的情緒爆發手忙腳亂,因為他在過去從未見過這樣的妻子,“你小聲點,要把怪物引來了!”“歌聲。”高川的聲音在房間裡回蕩,沉重的餘韻就像是有一種穩定人心的力量,漸漸壓倒了年輕妻子那歇斯底裡的尖叫,“這個小女孩唱出了之前隻有她們能聽到的歌聲。”“怎……怎麼可能?不是說唱不出來嗎?無法理解嗎?說那隻是有旋律的聲音,我可沒聽說有什麼內容。”年輕丈夫也有些激動。“很遺憾,也許之前沒有,但現在有了。”高川說著,看向無所事事,也沒有被年輕妻子那歇斯底裡的情緒震驚,一如往常的小女孩——她已經走到了破損的門口,仿佛在找什麼般徘徊著。“我,我要點時間……我要想想……讓我想想……”年輕丈夫用力抱著妻子,仿佛要將她擠入體內般,用體溫和力量去安撫她,向她述說自己不是一個人。“也許我們要離開了。”高川這麼說道。他已經找到了一個離開眼前這個毫無破綻的至深之夜的可能性。但是,高川的聲音很低,在想著事情的年輕丈夫沉浸在整理思緒的世界裡,年輕妻子則陷入情緒爆發後的虛弱中,都仿佛沒能聽到。原本夫婦倆喝小女孩藹藹和睦的相處場景,如今卻顯得尤為詭異。其實,高川並不覺得,之前他們的相處都是假象,是一種偽裝,而是,年輕妻子聽到小女孩的歌聲後,其恐懼感已經徹底壓倒了先前對小女孩的好感——恐懼是人類最原始而深沉的情緒,任何的情緒,都不如這個情緒更加的真實,更加地直達本質,更能突然間就改變一個人對某一件事物的看法。就如同原本愛好極限運動的人,在差一點兒死掉後,就會害怕那些極限性的動作,這是十分正常的。年輕妻子所遭遇的恐懼,可是比“死亡預感”還要惡性,還要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