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川不打算欺騙任何人,隻是在有的時候,為了避免麻煩而保持沉默。對相信這個世界的存在,又無法觀測到病院現實的人述說病院現實的事情,又有什麼意義呢?對渴望世界末日的人述說病院現實的事情,又對誰有益呢?少年高川將自己的冒險寫進了故事裡,而義體高川卻將這些故事保存在自己的腦硬體中。拒絕向哥特少女透露太多自己所知,是高川一個人的決定,他也同樣明白明白,在某種程度上,這樣的做法或許正是宿營地被新世紀福音襲擊的原因之一。即便如此,哪怕看到了宿營地的人因此死去,看到了耳語者的眾人因此變得渾渾噩噩,高川感到悲傷和痛苦,卻沒有覺得當初的自己應該做出不同的選擇。倘若這是自己的選擇,讓自己必須承載的結果,那麼,就承受吧。先不說這一切無法挽回的話,高川會是如何的痛苦,但是,在做出選擇之前,清楚這一切都有機會挽回,也是他做出決定的原因之一。末日幻境裡沒有幾個人可以像“高川”這般曆經多個輪回,同時從不同角度觀測著世界,哪怕是哥特少女因為自身的特殊,而真如她所說的那般,同樣已經經過了多個末日幻境,她也沒能如同“高川”這般深刻地去感受病院現實的存在。高川既不讚同她的思想,也不讚同她的行徑,末日真理對他而言隻是麻煩,是一種扭曲,是病態的表現,他之所以為末日真理的教徒們感到痛苦和悲傷,僅僅是因為他們和自己,和其他人一樣,都是末日症候群患者,而他們的扭曲和病態,也並非是他們原本想要如此,“病毒”改變了一切。高川的想法,貫徹在他的每一個情緒和行為上的細節,在善於觀察者如哥特少女麵前,這是無法掩飾的。哪怕經曆上存在相似的地方,哪怕需要但是,高川十分清楚,自己和哥特少女之間存在太多差異,除非思想改變,否則兩人並不是一路人,甚至可以說,無論之前之後相處的時候如何和諧,都無法改變兩人彼此之間是敵人的事實。而想要改變思想,在這個末日幻境中存在尤其不對等的難度。要從正常的思想變成末日真理的思想,隻需要稍微動搖一下就行了,而想要從末日真理變得正常,說實話,高川還從未看到有誰能做到。這就像是絕症一樣,要換上絕症,隻需要感染相關病毒就好,但是,要根除絕症,如果真的那麼容易,那便不叫做絕症了。高川坦然注視著哥特少女,並不為眼下的困境而動搖:事先所做出的關於新世紀福音帶來的影響的種種推斷,此時此刻已經一一驗證,他沒能救下宿營地的人,也沒有保護好耳語者的眾人,更勿論如今陷入至深之夜的其他人了。他想做許許多多很好的事情,但是,結果在他的麵前,總是十分殘酷。無論是接受這種殘酷,還是對抗這種殘酷,都是一件讓人感到痛苦和絕望的事情。然而,高川已經在這樣的悲傷、痛苦和絕望中,掙紮了不知道多少個人格。當過去的“高川”們所留下的資訊,全都以記憶、印象、感覺亦或者其他種種意識層麵的方式,歸入到義體高川的腦子裡時,他所體會到的那些悲傷、絕望和痛苦,也將是“高川”們的總和。即便如此,他也不是沒有崩潰嗎?他沒有崩潰,還在戰鬥,這是他一直堅持的事情。正因為還在堅持,還在思考,所以,這又是悲壯的,是驕傲的,是平靜的。超級桃樂絲說過,排除掉“江”的因素,他已經在“強度”上超過了少年高川。他從未想過這個結論是不是正確,是不是一種安慰或鼓勵,但他十分清楚一點,自己很強,強到哪怕是“病毒”立刻就出現在眼前,哪怕下一瞬間,自己就會被那莫名的恐懼摧毀,自己也能夠在人格崩潰之前,在那億億萬分之一秒內,拔出自己心中的刀劍斬向對方。所以,敵人哪怕強大如哥特少女,在他麵前施展種種不可思議的手段,也無法讓他的精神出現超過極限的波動。能夠讓他情緒沸騰的,就隻有在向那讓人絕望的一切亮出刀劍的一刻。義體高川是所有高川中最接近超級高川的存在,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另一方麵,儘管高川覺得哥特少女對耳語者所做的事情是對他的下馬威,但實際卻並非如此。哥特少女比他所認為的,還要更加自我。一個真正強大的意識行走者在情報獲取上能夠做到怎樣的程度?高川一直以來隻能想象,按照自己的親身體驗去揣測,如今,哥特少女用自己的方式,向他稍稍揭示了底線。“不,我不需要聆聽你想說的話。我隻會按照自己的方法讓你說出一部分事情,再通過我的方式進行判斷。”哥特少女也同樣開門見山地說:“人類是很善於撒謊的生命,也會因為各種因素,將自己真正的所知遺忘或篡改。但沒有關係,我很久以前就不去聽其他什麼人用嘴巴說的話了,我是意識行走者,我無數次在人類潛意識中觀測人們的意識,他們自以為隱藏在心中,被自己遺忘的東西,就是徹底的失去了,但是,哪怕他們的大腦真的連這些記憶都沒有保留,但在很早之前,當這些人第一次遇到某種事物,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事物的時候,這些意識資訊就已經經過他們的個體意識,備份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我需要的隻是一個坐標,以確定那個資訊對應人類集體潛意識的位置——所以,高川,我需要的,僅僅是從你對我的話產生意識活動的時候,去鎖定這個坐標而已。你究竟說什麼,亦或者什麼都不說,對我而言都並不重要。”頓了頓,她如此形容道:“我會讓人說出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知道的事情。”真是可怕呀,高川想著,但是,也僅僅是一個想法而已。高川不認為,她出現在這裡,是為了炫耀她的強大,想用話語讓他屈服,亦或者想要繼續拿已經宛如空殼版的耳語者眾人,對他進行威脅。既然情況的發展已經逐一驗證了最初的推斷,那麼,耳語者的情況自然也有轉機。如今耳語者眾人的模樣,並不符合哥特少女表露出來的合作想法。哥特少女從椅背上跳出來,立於距離地麵一尺的空氣上,她的身形就像是影像畫麵受到了乾擾般,十分地不穩定,仿佛是勉強才能維持這麼一個輪廓,高川隻聽到她說道:“無論你是刻意掩飾,還是自然遺忘,亦或者連自己都不清楚,對我而言都沒有意義,在一個強大的意識行走者麵前,對意識上鎖是毫無意義的。”高川沉默著,他並不打算去反駁,因為,無論他說了多少,亦或者她說了多少,如果各自堅持自己的想法,那麼,這些話語便是毫無意義的。“你的時間要到了。”高川按照直覺說。儘管這個至深之夜明擺著是新世紀福音的實驗,但哥特少女需要的似乎是“出乎意料的變化”,而不是“事事掌握在手心”。她需要一些特彆的,不受她控製的變化,去證明一些可能性。高川相信,可能是偽物江的小女孩,以及確實是偽物高川的存在,都是她想要,卻又無法肯定這個至深之夜會出現的變化。如今,這個變化出現了。她的形象在這裡變得不穩定,也就是可以理解的情況。哥特少女也許並不像是她此時表現的那麼輕鬆,高川不知道她需要付出多少,才能抓住這個變化,但很顯然,她必然付出了什麼。“不,勉勉強強還能維持。”哥特少女如此回答道,目光再次落回門外的黑暗中,那個無形無狀的龐然大物在兩人說話的這段時間,才剛剛觸碰到灰霧巨蛋,它似乎要將巨蛋抓起來,但是,它的行動之所以如此遲緩,抓起巨蛋的動作如此的艱澀,自然是因為有另一種力量在乾涉它。高川不僅僅是神秘專家,也有過意識行走的經驗,在一個神秘事件中,在一個意識態的世界裡,在自己麵前所發生的不同尋常的狀況,都能夠用最少的線索去推斷導致其發生的可能性。如果這個龐然大物的怪異並非新世紀福音的產物,那麼,在這個至深之夜,它和哥特少女便是天然對立的立場。它也同樣是一個變化,但是,對哥特少女而言,似乎又不是那麼突然的,意想不到的存在。“所以,這個怪物到底是什麼?你說過,它處於人類集體潛意識的表層。”高川稍稍疑惑地問道:“它對人類的影響一定很大。”“幾乎所有的人類都無法逃過它的影響,你在這裡感受到的它也不是它真正的樣子,同樣也不是它真正的本質,而僅僅是你對它的一種感受性,讓它的一部分呈現出這樣的表現形式。”哥特少女平靜又深意地說:“你下意識描繪了它,不過,其實每個人在遇到它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去描繪它,但是,它的真麵目當然不是人們所描繪的那個樣子。”“它到底是什麼?”高川以同樣平靜的聲音追問道。“是情緒。”哥特少女說:“它是一種情緒的表現,亦或者是很多種情緒的綜合概念的表現。隻要人類還擁有情緒,它就永遠存在,永遠會在人類集體潛意識的表層活動。所有進入人類集體潛意識的人都很容易遇到它,但是沒有人知道,它的真麵目到底是何種模樣。因為,它表現為何種形象,是由觀測者自身決定的。正如現在,其實我看到的它,和你看到的它,無論是感受到的樣子,還是目視到的樣子都不相同,同時,它自然也不是真的就是這副模樣。你可以感覺到吧,高川先生,自己所感受或注視到的,僅僅是一部分,更龐大的更本質的更真實的部分就在那無止境的黑暗中。”“對這樣的東西,你也可以進行乾涉嗎?”高川知道哥特少女很強,但是,很難想象,她到底有多強,其極限到底可以做到怎樣的事情。“意識行走者的一切,隻存在於意識這個概念中。所有的有意識者,在理論上都無法逃過意識行走者的乾涉。倘若所有的有意識者從意識深處是相互關聯的,那麼,意識行走者天然就能利用這張網絡去做任何事情。”哥特少女就像是在陳述事實般說著:“情緒隻是人類意識的一個表麵常態構成部分而已,在大多數情況下,它是無拘無束的,但是——”這麼頓了頓,她抬起洋傘,傘尖指向了那個無形無狀,仿佛就是無限黑暗本身,但卻可以從感覺上描繪出某種輪廓的“龐然大物”。高川根本感覺不到哥特少女做了什麼,隻能從情況變化上認定她肯定做了什麼。那個“龐然大物”抓住灰霧巨蛋的部分傳來“僵硬”的感覺,然後,就如同玻璃一樣“碎裂”了——無論是僵硬還是碎裂,也都並不是可以觀測到的現象,而僅僅是發自內心的一種感覺而已。無限的黑暗在眼睛的注視下沒有任何變化,連鎖判定也好,視網膜屏幕上的數據也好,一切都如常運動著,可高川偏偏又感受到了一個小小的漩渦出現在黑暗中,釋放出巨大的吸力,將那個“龐然大物”一口氣給吸了進去。——簡直就像是黑洞一樣。高川如此想到。哥特少女表現出來的力量,足以讓他深刻感受到,在一個表現形式偏向意識態或完全就是意識態的世界裡,僅憑自己力量,根本就不會是她的對手。這個新世紀福音的唯一領袖,其真正的對手,起碼也是最終兵器那種等級的怪物。亦或者是係色中樞和超級桃樂絲。高川僅僅從感覺去判斷,她也比網絡球裡那位同樣可以進行人類集體潛意識深潛的輪椅人更加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