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接應高川的竟然是女巫VV。淹沒了三仙島的這片龐大的色彩,證明了她在這個地方經營已久。高川不知道這些名為“零時迷彩”的東西到底有什麼用,但是對女巫VV的能力沒有半點懷疑。讓他驚異的是,女巫VV的準備看起來比自己所想的還要充分,在物質態世界和意識態世界的差異下,她到底完成了多少研究,著實讓人猜不透。當然,對於女巫VV的接應,高川也並非完全沒有準備。聯手的可能性在她找上高川的時候就已經存在,宿營地事件中,桃樂絲將其擊退,也沒有在實質上造成她的損失。換句話來說,哪怕在氣勢上稍稍弱了一點,但是,她和新世紀福音在本質上的強大並沒有改變——甚至於在末日幻境這麼一個大環境中,作為曾經末日真理教一部分的新世紀福音,完全沒有變弱的理由。正如同網絡球屢次在和末日真理教的抗爭中取得了勝利,但卻完全無法改變末日真理教仍舊是“最強最大”的事實。有的時候,高川甚至會覺得,付出一些承諾,換取新世紀福音的中立,也是不得已卻要為之的事情。眼下納粹的侵攻如火如荼,末日真理教在一旁虎視眈眈,新世紀福音的戰略位置就愈加凸顯出來。沒有人會想要同時麵對這三個神秘組織的三向進攻,如果情況變成那樣,繼續惡化,很可能三者會重新合一,重現過去的那個遮天蔽日的末日真理教。“敵人不僅僅是瑪爾瓊斯家和死海使徒。”女巫VV如此說道,“雖然我可以給你們提供一些幫助,但也隻是在交易範圍內的幫助。”她所說的“死海使徒”正是過去納粹還是末日真理教三巨頭之一時的舊稱。“也就是說,你不會加入攻擊部隊?”高川確認道。“不會攻擊,也不會防禦。”女巫VV說:“我需要負責的就隻有你。我會將你送到死海使徒的中繼器所在的地方,然後在你對付拉斯維加斯中繼器時進行協助。”拉斯維加斯中繼器,如今被另一個高川占領的地方,也是高川所必須抵達的終點。但是,在那之前,將所有已經是敵人,以及有可能成為敵人的勢力擊潰也是有必要的。和少年高川融為一體是最終目標,但對方並非敵人,高川十分清楚,如果沒有少年高川的幫助,想要擊潰所有彙聚在月球的敵人是不可能做到的。而作為世界英雄,作為自己存在於這個世界的證明,能夠幫助自己一方戰勝這些可怕的敵人,至少是取得一場大勝,也同樣是他迫切希望的事情——哪怕這場戰鬥並不能決定末日幻境的未來,末日的進程也不會因為敵人的這一次戰敗而中止。沒錯,高川十分清楚,哪怕這次月球會戰取得勝利,從病院現實的角度來看也沒有任何意義,從末日進程的角度來看,更可能仍舊是“進一步推動了末日的到來”。但是,從全局上毫無意義的事情,從局部上隻會產生負麵影響的事情,對個人而言,也有可能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對站在這裡的高川而言,這是最後一次對自我的確認,在那之後,自己將會從人格意義上死去。我是存在的,我是活著的,我曾經來到過這個世界上,這不需要彆人承認,卻需要自我的承認,這是自我滿足,而隻有自我滿足了,才能在死去的時候沒有任何遺憾。高川的最後一戰,不僅僅是作為一個英雄,去拯救誰,而有著更深刻的個人因素。高川不想否認這些個人因素,因為,他本來就是要在這最後一刻綻放自己。所以——“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他像是對自己,又像是對女巫VV說道。“你說什麼?”女巫VV不太理解。“我說,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高川那平靜的表情所傳遞出來的模糊東西,讓女巫VV無法忽視。“你到底想說什麼?”女巫VV再次問道。“我想說,我已經不在乎了。”高川說:“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但是,將三仙島安全送達納粹中繼器那邊,是肯定可以辦到的吧?”“……你有點不對勁,高川,我覺得你應該冷靜思考一下。”女巫VV頓了頓,說:“當然,就算是中繼器也沒有可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零時迷彩中的存在。”“不,不需要冷靜思考了。”高川陡然笑起來,或許這是他自誕生起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充滿了感性也純粹是有感而發的笑容:“我已經思考太久了,思考得太多了,我不得不思考,不得不理智一些,冷靜一些,所以,當我發現自己已經不需要這些的時候,我覺得很好。”“很好?”女巫VV露出一些無法理解的表情。“一種得到解放的感覺。”高川說:“你不明白嗎?那真是太可惜了。”“……知道嗎?現在的你讓我不太有信心。你如果無法活下來,無法做到你必須去做的事情,那麼,我們之間的協議就無法完成,我也會很頭疼。”女巫VV的語氣嚴厲起來:“你現在就像是個小孩子一樣,可我們要做的可不是孩子的遊戲。”“不,我的確還隻是一個孩子呢。雖然外表看起來不像……”這麼說著的時候,高川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視角在改變,似乎低了一點,而女巫VV則稍稍睜大了眼睛,因為,本來青年模樣的高川竟然一點點變得年輕起來——最終在她眼前呈現的,是隻有十七八歲的樣子。“這是……果然,你和另一個高川的關係比任何人所猜測的還要深刻。”女巫VV沉聲道:“沒關係,這很好,你們變得一樣了,這很好。這有助於計劃的成功。”義體高川猛然感受到了自己的情感,自己那複雜而灼熱的感性,視腦硬體的屏障為無物,肆無忌憚地在胸懷間流轉起來,這深沉的感性,讓自己的思維開始產生變化,讓自己看待事物的視角產生變化,讓自己對世界的認知產生變化,這些變化是如此的細微,但又如此的深入,就好似把結成繭的絲一根根替換,雖然繭還是繭,但卻在細微處產生了截然不同的變化。他感受到了力量。不僅僅理性是有力量的,感性也是如此。一種感動的力量在他的靈魂中湧動,他側耳聆聽,似乎聽到了什麼,他轉頭四顧,似乎看到了什麼,但卻又尋不到那聲音那景象,仿佛隻是自己於懵懂中的錯覺。這一切都讓他覺得,自己似乎打破了某種無形的束縛,那因為束縛而積蓄起來的力量,正不斷湧入自我中,讓自己覺得,自己比之前更加強大。下一瞬間,當他意識到的時候,自己仍舊躺在三仙島球形核心的圓盤上,宛如祭品。與此同時,他那被管線穿插而無法動彈的右手傳來灼熱的感覺,他轉眼看去,隻見右手腕上的四級魔紋正在發光。那些包裹著三仙島,卻又無法進入三仙島內部的色彩,被某種力量抓住,束起,源源不絕地穿過三仙島的外殼,注入球形核心,注入魔紋之中。高川又聽到了聲音,這一次,那聲音更近了,像是自己的心聲,像是另一些高川的心聲,又像是彆的什麼東西發出來的聲音。女巫VV對這突然的變化也沒能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在這個人類集體潛意識中,圍繞高川所發生的這一切,實在太過迅速,或許不能用迅速和時間來描述,當她意識到的時候,這一切已經完成,而她清晰意識到了這些變化,卻無法對這種意識做出行動。零時迷彩雖然注入了魔紋中,卻沒有在可觀測範圍內的縮減。女巫VV對高川所發生的變化感到疑惑,驚奇但卻沒有恐懼,她伸出手,然而,她所在的位置不在高川身邊,在意識距離上,和高川相隔著整整一個三仙島。當她嘗試再度進入三仙島範圍時,她被堅決且毫無餘地地排斥了。在女巫VV的手掌和三仙島囊括的空間範圍之間,產生了巨大的漣漪,攪得周遭的色彩動蕩起伏,劇烈變化。“心之壁?”女巫VV不由得說,她這次是真的有些吃驚,“竟然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產生了心之壁?果然,你和這個人類集體潛意識中所包括的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高川,你是特殊的。不過,也隻有這樣,才有戰勝那個怪物的可能性。”“心之壁?”高川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這一次,近在咫尺的女巫VV的形象是通過三仙島的通訊裝置投影出來的。“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彙聚的是人的共性。一旦心之壁在這裡產生,就證明你已經從某種形式上,將自己從‘人的共性’中分離出去。在這個形式意義上,你隻剩下自我的個性,而不存在人的共性——你沒有從本質上徹底脫離人類集體潛意識,否則,你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但卻做到了形式上的隔離,這又是正常人不可能做到的。”女巫VV凝視著高川,說:“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我也不知道,但是,這種變化有好處?”高川問。“從人類集體潛意識層麵發動的攻擊,將會被心之壁削弱一部分。”女巫VV說:“就像是自帶一個防護罩一樣,不容易受傷。不過,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隻能說,在這種直觀的意識層麵的戰鬥中是件好事。”“那不錯。”高川說著,但他意識到自己其實已經不在意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了。“能夠戰勝怪物的隻有怪物。高川,你正在被改造成怪物。”女巫VV冷笑著。“如果這樣能夠取得勝利的話……”高川毫不動搖。“那麼,做好準備吧。戰爭即將開始。”女巫VV這般說著,揮動洋傘,色彩前赴後繼地湧動起來。雖然被包裹其中的三仙島無法穿透它們,觀測到外部的情況,但卻能讓高川知曉,這些色彩正帶著三仙島向某處移動。就如同深海中的潛流,推動著一個消聲的水下要塞。另一方麵,物質態世界裡,三仙島進入的秘密基地並不如高川所想,是設置在地表,而是深藏於某個深海洞穴的萬丈之下。這個秘密基地的容積也比預想的還要龐大,本來以為是一個島嶼,可是,在龐大的三仙島進入後,也仍舊有許多空曠的地方,仍由其他船隻穿梭。倒灌的海水推動三仙島,但在靠近碼頭的時候,卻有另一股相反的力量阻止三仙島撞上碼頭,與此同時,遮蔽三仙島的霧氣正在某種神秘力量的作用下迅速散去。數個詢問出現在高川的視網膜屏幕中,全部進行確認後,一個新的平麵圖呈現在視網膜屏幕中,動態標注出這個深海基地的表層全貌和運轉狀態。這裡和高川想象中的“質量投射裝置”建設點完全不一樣,也無法從平麵圖中找出疑似“質量投射裝置”的東西。不過,三仙島的周遭的確聚集有大量外表極富科幻色彩的東西,和海上運行的船艦有巨大區彆,但無一不是龐然大物,最大的一個,甚至比三仙島還要大上一圈,其表麵有代表多國聯合製造的塗裝,最核心處是美利堅的“星旗”。它們和三仙島一樣,全都漂浮在海水碼頭。因為規模實在太壯觀了,所以,也有不少工作人員正在駐足觀望。高川覺得它們就是宇宙聯合實驗艦隊。三仙島不是最晚抵達的,碼頭上還有五個空位,至少還能容納五個三仙島等同體積的船艦。有不少明顯是這批艦隊的船員在碼頭和船艦之間穿梭,也有人在觀望其他船隻,三仙島這個來自中央公國的龐然大物自然也是眾目所注。然而,包括高川在內,哪怕停靠了,也沒有人可以離開三仙島,因為,他們已經成為了三仙島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