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在身後變成了明顯的球狀,藍色中夾雜著宛如黴菌般的灰黑色,在高川的俯瞰中,視網膜屏幕反映出來的大氣環流數據顯得格外躁動,本應該是客觀物質的星球,僅僅是觀測數據上的改變,就讓人覺得它是有意識的,而且這個意識還十分焦躁。船艦繞著既定軌道偏移航行角度,又仿佛是地球在自轉,原本因為角度問題而看不到的部分球麵逐漸呈現在眼中。高川看到了細碎的東西隱約出現在某一塊區域,它們的出現就像是毫無征兆的一樣,隻有依靠視網膜屏幕中的指示畫麵,才知道它們就是納粹投放的部隊。“納粹占領了月球,以之為基地反攻月球,從宇宙中降入地麵。”這是目前大多數人的認知,但更詳實地說,這種描述是不正確的。納粹並沒有占領地球,隻是依靠中繼器在月球上開辟了一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作為基地,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從物質態的三維坐標來看,是和月球重疊的,但是,在更高級的數學描述中,它並不等於“在月球上”。同樣的,納粹進攻地球的方式,也絕對不是人們想象中的,如同過去大多數科幻作品那樣,從外太空穿過大氣層,再進入地麵。整個過程絕非是這麼單純的三維距離縮短。說到底,月球和地球之間的距離仍舊十分遙遠,倘若納粹是通過正常方式驅動飛船,從月球抵達地球,那麼根據其投放戰力的效率,它們的宇宙飛行速度一定相當驚人。僅僅是這片麵的一點,就足以去證明納粹和聯合國的科學實力差距十分明顯,這場戰爭也就沒有什麼好打的了,畢竟,地球光是載人踏上月球,就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的,載人數量也極其有限。但是,正因為納粹並不是運用眾所周知的科學力量去投放部隊,而是直接利用神秘力量,繞開了時間和空間的限製,才讓同樣擁有神秘力量的聯合國覺得,既然雙方擁有的同樣都是無法進行邏輯判斷的力量,那麼,自己這邊也就有勝利的可能性。納粹利用神秘,無視地月係客觀環境的影響,直接將部隊投入大氣層內,或安置在大氣層稀薄的高處,那麼,聯合國當然覺得自己這邊也有可能利用神秘跨進一大步。高川所見到的,正是納粹投放部隊的過程,那些載具是憑空出現的,有時會在大氣層外,但更多時候是在大氣層中,不過,坐標並不固定,載具的狀態也無法保證,在極少數時候,這些載具甚至會直接出現於地下,就好似化石一樣嵌在那裡,載具自身的平衡也無法保證,在出現的一刻,是以載具的動力布置完全不可能做到的方式運動著,就好似被某種力量隨便拋了出來。他無法理解其中的原理,但是,這種投放模式對納粹來說,似乎十分輕鬆,儘管在一定範圍內可謂是混亂,但卻能夠保證投放效率,就如同拿著簸箕拋出一堆碎石,碎石不會進一步碎裂,但會飛到哪,如何飛,就不去理會了。根據聯合國專家的計算,雖然眼下納粹投放的部隊仍舊無法穿透刻意布置的所有防線,但是,如果聯合國沒有進步,不,應該說,如果聯合國的進步不夠快,更新換代的技術不夠多,那麼,這條堪堪維持的防線必然坍塌。誰都不知道納粹的發展有多快,但在全球的戰場上,有許多細節表明,它們的內部運作機構更加有效率。若將時間放在幾百上千年的時間段上,誰是更優秀的一方,聯合國還有自信,但是,當這種比較發生在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時間裡,聯合國專家的判斷是:納粹更加優秀。強大的動員能力,特殊的戰鬥兵種,目前為止最深層次的儲備。這些東西全都是一貫平庸,在矛盾中找尋前路的人類所不擁有的。因此,單純的防守是沒有意義的,如果不在這之前迫使納粹的運轉效率降低,削弱其戰爭潛力,那麼,時間拖得越長,對納粹就越有利,聯合國甚至會出現沒有反擊餘地的困境。因此,哪怕全都是理論產物,甚至是非理論的神秘力量的作用,在踏入戰場之前完全沒有檢測,自己這一隊十五艘船艦仍舊出發了。一如所有人所希望的那樣,艦隊離開地球,進入宇宙,去眺望那漆黑深處可能存在的東西,亦或是時刻關注月球上發生的每一絲變化。高川的視網膜屏幕中,三仙島已經完成了之前在投射中受到嚴重損傷的船艦的修複,但是正如預想中那樣,哪怕是三仙島完全接管了那艘船艦的各項功能,配合三仙島的高效率,也隻能勉強恢複到原有動力的百分之六十。這個數字比百分之三十好上一倍,但對於其他可以全速飛行,乃至於超負荷飛行的船艦而言,它慢騰騰的就如同一個老頭。另一艘船艦提供的迷彩偽裝並不保險,艦隊的規模放在宇宙背景中似乎很小,但拋開這種超巨大的參照物,僅僅以人的觀感來說,卻又極大。三仙島隻容納了一千萬人,並不是因為它隻能容納一千萬人,而其他船艦的乘員都不下於一千萬。這支艦隊中的每一艘船艦都超過了人類曆史上所建造過的任何一艘船艦,總共搭載的人員總數,也是多到了讓人覺得,可以直接結束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程度。這種數量級上大和多,那些在自己認知中的技術能夠將之隱藏起來,不被敵人發現嗎?艦隊裡的大多數人是不太自信的。迷彩偽裝雖然是聽起來很高精尖的光學迷彩,但哪怕從現有科學的角度而言,也絕對不是什麼高明的東西。在這個充滿了未知的戰場上,一切的已知都隻能讓人覺得己方的力量是多麼渺小,而那些神秘的力量,雖然同樣讓人感到擔憂,但若使用方是自己人,反而會帶來比自己熟悉的力量更大的安全感。麵對神秘的未知,在有限的時間內,局限的已知能夠有多大效果呢?這支被身體孱弱的“老頭兒”拖累,又不知道是否隱蔽好自己的艦隊,到底能夠走到哪裡呢?目標是月球,除了高川之外,每個人的心中都忐忑不安。“三仙島可以收容受損的船艦嗎?”終於有聲音在通訊網絡中問道。高川的視網膜屏幕中羅列出艦隊轉移軌道的各種數據,一邊公式化地回答道:“如果有必要的話,當然可以。以三仙島的能力做拖車其實也是個好辦法,那位艦長,願意掛載到三仙島上嗎?”受損的那隻船艦回答道:“抱歉,我們無法接受全方位的接管。如果事不可為,請無需為我們掛念。我們是來戰鬥的,也隨時有斷後的準備。”“也就是說,在最壞的情況下,你們願意充當棄子?”另一個聲音冰冷而毫不客氣地說。“……是的。”雖然這麼直白的提問,讓受損船艦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堅定的回答道:“什麼都不做就返回,什麼都不做就被擊潰,是我們最無法接受的結果。但如果作為棄子,能夠成功掩護整支艦隊,而剩下的人獲得了最終的勝利,就算是我們犧牲了,也是有價值的。而且,這也是沒辦法,不是嗎?沒有誰天然就該做棄子,就想做棄子。如果能夠一起前進,自然是很好的,但是,實在沒辦法了。”“——明白了。”高川頓了頓,說道:“那麼,就請大家重新製定戰術。我們有一條移動得很慢的船艦,這艘船艦接受棄子,請務必將此劣勢轉換為優勢。”“我需要貴艦更詳儘的資料。”那個毫不客氣的聲音說道。“明白了,我們不接受全麵接管,但是,可以開放全部資料。”受損船艦回答道。幾秒後,十四艘船艦進入了新的數據庫。在不知道還剩下多久的空閒時間中,一波波的交流信號以公開或私密的方式,在內部通訊網絡中流竄,一條條新策略在反複斟酌中完成推定。這些策略可以將其中之一作為開端,以連鎖的方式,完成其他策略的執行——在理論上,一旦和敵人遭遇,並處於策略最理想的前置條件下,這些策略會以任何一條策略的執行為開始,以所有策略都完成執行為結束。策略的細膩和連鎖性,並不意味著它是脆弱的。如果策略隻有一個,那麼,這一個失效,那就再無策略可言,但如今的策略數量極多,艦隊參謀部儘可能考慮了各種條件,假設了可以想到的,在他們所能認知的範圍內,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隻有在戰場環境不滿足任何一個策略的執行條件的情況下,這條策略環才會被徹底凍結。而隻要在任何時候,達成引發任何一條策略的條件,它都可以隨時啟動。高川自然也查看了其中的一些策略,整個策略環被稱為“生存策略”,但它的每一項,核心都並非是“生存”,而隻是將“生存”當作一個貴重的兌子條件。一旦能夠獲得足夠的戰果,引導更佳的局勢,那麼,除了三仙島之外的每一艘船艦都將會被當作兌子。三仙島在這條策略環中,仍舊處於特殊地位,哪怕是兌子戰術,直到最後也必須保留。也許對其他人而言,這就是不公吧,但是,沒有人明確表示出來,連高川自己都覺得不應該這麼強調三仙島的重要性,哪怕它真的很重要。在高川的感性中,這種將三仙島排斥在犧牲之外的策略很殘酷,對他人自身而言也很殘忍,但從理性上來說,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必須成為“最後一個”。哪怕其他所有人都犧牲了,自己也要活著抵達月球,抵達另一個高川的身邊,這就是自己的責任,是自己的使命,是自己最後的工作。另一個高川,那個占據了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少年高川,回直接出現在這場戰役中嗎?如果會出現的話,又是以何種方式,為了達成何種目的呢?但是,無論如何思考,高川仍舊相信,他也許不會站在宇宙聯合實驗艦隊這邊,但也一定不會站在納粹那邊。十五艘船艦構成的艦隊在高川沉思的時候開始陣型的調整,受損船艦沒有被接管,但仍舊被六艘船艦分從四麵和上下圍住,以臨時的管狀物連接彼此,構成一個更為巨大的整體。無數的光芒在傳遞,那是信息的交互,也是更大工程正在進行的證據。對接了受損船艦的數據庫,有部分船艦發現自身搭載的一些設備,自己所具備的一些特化功能,可以對這艘受損船艦進行進一步的調整和改裝,雖然無法改變它此時行動緩慢的缺點,卻可以放大它的其它優點,亦或者進一步改進自身船艦的性能。這個工程是臨時進行的,在最壞的情況下,隨時都可能被打斷,最理想的情況當然是和平時間一直持續到改裝結束,但是,誰都隻能朝壞的方向去估算。臨時改造的時間被壓縮得很緊,規模卻很大,七艘船艦一共出動了六百萬人。這六百萬人有很大一部分在船艦外殼上活動,遠遠看去就如同一串串螞蟻。改造方案已經傳輸到三仙島中,但是,高川隻看了總結部分,其他那些詳細的數據、原理和細節部分,全都已經超出了他的知識水準。他無法從中判斷改造的好壞,隻能期望他們可以達成報告總結部分所描述的那些成果。每一分鐘,猶如蟻群的工作人員,都在讓七艘船艦的表麵直觀呈現出其變化。而其外表的變化,卻遠遠不如其內部的變化。十分鐘後,三艘船艦的棱角徹底改變,其古怪的形狀,變成了更加古怪的形狀。二十分鐘後,改造工程進入尾聲,六百多萬人分批次返回各自的船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