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萬人的作業進入尾聲,期間沒有遇見敵人的蹤跡,稍稍讓人心安了一些。雖然策略上是要用受損而移動緩慢的船艦做棄子,但僅僅從臨時工程的結果來看,反而是六艘船艦將其圍繞在中心。一共七艘船艦通過臨時接駁的管道和橋梁連成一體,巨大得就如同一片漂浮在宇宙中的州地,哪怕是中央公國的三仙島和美利堅主導的神盾號也隻在體積上甘拜下風。儘管在船艦製造的時候,大都是由地區國家承接,各個製造方彼此之間交流的資料隻有一部分,因此,每一艘船艦都有各自獨立的從屬、性能和特點,但畢竟在製造的時候有過交流,所以,在一些係統構架上存在趨同性。這部分趨同相似之處,考慮到聯合作戰而特彆開發出來的端口,為了能夠在特殊的作戰中,與己方其他船艦進行深度結合,相互補給,弱點彌補等等,除了三仙島之外的每一艘船艦都準備有一整套關於船艦連接的說明。能夠登上這支宇宙聯合實驗艦隊的成員,不僅僅每一個都是士兵,也每一個都是工程人員,這些複合型人才在任何國家都屬於中堅份子,這次出動的數量如此之多,也完全證明了聯合國對這次作戰的意義有多麼重視。任何第一次的實驗都是冒著巨大的風險,進入宇宙中的船艦幾乎沒有後援,除了友艦之外也沒有其他幫手,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是第一次,所使用的武器也是第一次,沒有實現驗證,他們自身就是驗證者。那些看似高精尖的裝置到底有何種作用,到底有什麼效果,到底是否穩定,全都必須由他們去證明。和預期的一樣,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任何一次不合預期,任何一次實際情況與理論的衝突,都有可能導致災難性的後果。這支艦隊的幾千萬人沒有其他選擇,一旦出了問題,聯合國的損失將會是幾千萬人的中堅份子,無論放在戰爭的哪個時期,都是一次相當沉重的打擊。然而,第一次宇宙作戰,不派上這些人是不行的,任何綜合素質在這個水準以下的人,都無法操作船艦,更無論說發揮其戰鬥力了。也許最初聽到要升上宇宙對敵人發起反擊,許多人都會感到興奮吧。但對於已經踏入宇宙的艦隊成員來說,他們首先要麵對的磨難,仍舊是麵對不可知的未來,麵對深邃的宇宙,麵對第一線的不知其詳情的敵人時,心中所生出的恐懼。伴隨著人類對宇宙的認知逐漸增加,地球上的可能性就開始遜色於宇宙的可能性,太多的可能性讓人不由得產生一些可怕的聯想。越是思考,就越是感覺到自己的渺小,越是努力去做,就越是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毫無意義。不僅僅是神秘專家在抵抗末日的時候會產生這樣的感覺,隻要是正常能夠思考,接受過基礎教育的人,在麵對“宇宙”這個說不出到底有多廣闊的概念時,都會產生這樣的感覺。宇宙的深邃,在許多人的心中,和未來的深邃是等價的。六百萬人在宇宙中完成了人類曆史上前所未有的工程,但他們的內心卻無法因此得到安定,注視著無限延伸的宇宙背景,任何在地球上顯得宏偉的工程,任何在過去人們眼中顯得強韌的人力,都會變得微不足道。六百萬人和十五艘船艦,放在地球上就如同山脈一樣,而在這個宇宙背景中,就如同塵埃一樣。“接駁就位,全部接口檢測正常,第三次自檢完成——”聲音在通訊網絡中傳播著:“請求開始第一次聯動測試。”“允許。”其他的聲音簡潔而堅定地回答道。“二區啟動,超導流質介入,狀態正常。”聲音開始確認每一個環節:“三區啟動,完成;四區啟動,完成;五區啟動——警告,企業號負荷接近超載,請儘快調整……第一次微調失敗,負荷指數異常增長。”聲音開始變得急促起來:“警告,警告,企業號立刻斷開連接,你們開始傾斜了!”聲音所說的“傾斜”並不是一個形容詞,名為企業號的船艦比較像是老式科幻中飛船的樣式,由細長的下盤和圓形的上盤構成,還有形如正常飛機的雙翼,尾翼上也有明顯像是動力機構的箱體,而如今其中一個箱體正在散逸讓人感覺不好的火星,那劇烈噴射所形成的光芒,一眼看去就讓人覺得像是在失控。而它的位置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歪斜,導致和其他船艦連係的一部分剛性接管斷裂。照這個趨勢下去,它整個兒都要在宇宙中翻滾了。“企業號使用的是核能?”高川問道。對方沒有開放權限,三仙島無法深入到企業號的動力核心這部分資料中。“不,不是核能。”企業號上有應答了,雖然用電子音偽裝過,卻仍舊可以讓人聽得出有一些緊張。由不得眾人不謹慎,這些船艦都是從未經過測試就直接上陣的樣品,所做的工程也是臨時計劃,硬著頭皮去做,而人員雖然有過培訓,卻顯然受製於時間和經驗,無法在第一次就得心應手。任何一次差錯,都有可能導致船毀人亡。更何況,如今七艘船艦相互接駁,儘管這種接駁還沒有到極為深入的程度,但在聯動關係中,任何一艘船艦的崩潰,也都會對其他船艦產生影響。企業號的不正常是肉眼都可以看到的,所有與之有連接的船艦都做好了隨時斷開連接的準備。他們不是不想幫忙,而是沒有這種能力,船艦彼此之間的運動放在宇宙背景中看似靜止,看似輕巧,但實際上,這不過是參照物太過宏大而產生的錯覺。每一艘船艦想要對另一艘船艦做點什麼,都需要騰出足夠的空間和時間,精確地操作每一絲動力,而且為了提高成功率,能夠在第一時間完全解析對方的資料,那是再好不過的,然而,這些確保成功率的事情沒有一件是這支艦隊當前可以做到的。能夠拯救企業號的隻有他們自己。這一點,他們自然也明白。“連接錯亂比率已經達到百分之二十五了。超過百分之五十,我們就必須和你們斷開連接。”聲音在通訊網絡中顯得緊繃,“你們可以的,趕緊排查失誤,是不是你們的動力機組有了故障,你們到底用的是什麼動力?”“我也不清楚,動力爐是密封的,資料上沒有足夠的信息,我們完全無法對動力機組部分進行維護。”企業號說:“我們會儘自己能做的,但如果不行……”“彆說喪氣話了!”在質量投射中受損的船艦發來通告,直接打斷了企業號的話:“棄子由我們來做就足夠了,現在每少一艘船,都會對我們的戰鬥力造成極大的影響。”“彆緊張,讓三仙島來吧。”高川插口道:“隻要你以艦長身份口頭許可所有權限,就算是密封的動力機組,我這邊也能破解進入。現在做決定的是你,艦長先生或艦長女士,這個前線已經無法聯絡後方了,你們應該注意到了吧?”高川說的沒錯,在完成質量投射後,和地球上的聯絡一直處於無信號狀態。雖然希望這隻是暫時的,但是,當然也有在戰爭結束前根本不會恢複的可能性。這裡是宇宙,他們是孤軍作戰,麵對種種問題,他們必須想方設法,負上責任,否則,很可能連戰鬥還沒開打就要墜落。“可是企業號的機密……”企業號那邊仍舊在猶豫。“蠢貨,看看你們的傾斜角度,已經達到二十五度了!也許對其他宇宙飛船來說,就算三百六十度翻滾也是正常的,但是,對你們肯定是不正常的。你們的結構仍舊是以正常重力條件為主,配合你們的質量,以及傾斜的速度,一次不正常的翻滾說不定就會要了你們的老命!”另一個聲音罵道:“你們應該可以感受到吧,你們的船在痛苦呻|吟。”“我們在努力,在努力!”企業號仍舊在強調。“努力個屁啊!沒時間了,趕緊開放權限!”又一個聲音也開罵了。企業號在這之後沉默了大概半分鐘的時間,然後,在其他船艦成員眼睜睜的情況下,斷開了所有和外艦的連接,那些連接部分因為強行斷開而造成的脈衝能量放射現象,就如同夏日煙火一樣密集。陡然獲得巨大動力而胡亂飛舞起來的管線,一部分重重砸回企業號身上,另一部分則如同炮彈一樣,向整支艦隊擴散。“混蛋!”通訊網絡中罵聲連連,不過,這些管線並沒有給正常運作的船艦造成任何傷害,他們仍舊不由得擔心企業號,他們似乎做了錯誤的選擇,而必將導致更嚴重的後果。企業號開始翻滾,正如之前的那個聲音所說的一樣,企業號的結構有問題,質量投射沒有引爆這個問題,卻因為自身在無重力狀態下的翻滾而暴露在人們眼前。軀體部分已經有大量的甲板脫落,乃至於細長部分的一端也發生翹起,圓盤狀上盤像是和細長下盤脫離,讓注視者一陣心驚肉跳。即便如此,企業號仍舊在沉默,拒絕徹底開放權限——實際上,每個人都知道,企業號的艦長無法在和地麵失聯的情況下,獲得所有的解鎖權限,即便他做出口頭上的許可,三仙島要進入其核心部分,也必須強行破解。排除事後的船長問責,大概也多少對三仙島沒足夠的信心。儘管三仙島被用作核心,確認了其為艦隊中最強主體的地位,但是,到底比其他船艦強上多少?卻讓人無法確認。每一次艦隊出了問題,都會讓三仙島介入,這種做法與其說是認可,更像是一種儀式和磨合。通過三仙島的一次次介入,其他船艦可以漸漸確定三仙島的能力,確認合作的基礎,表達自身的態度,但即便是非企業號的其他船艦,也沒有開放過所有的核心機密。企業號的秘密很不巧就是他們的動力核心,又很不巧地在這方麵出了問題,如果三仙島強行破解並接管,就意味著,企業號所有的秘密都不複存在。這顯然是企業號無法接受的情況。企業號似乎選擇了自己解決問題,在自己的問題波及其他船艦之前,就強行斷開了和其他船艦的連接,而不是等到最後關頭,才交由其他船艦割斷,他們對這個主動權十分堅持。但是,這種堅持沒能完全拯救他們,在眾目睽睽中,企業號那細長的下盤終於在翻滾中,和圓盤狀上盤脫離,機翼位置開始發生爆炸,導致細長部分的歪曲更加嚴重,有不少人從斷口處掉入宇宙中。三仙島鎖定了掉落的每一個人員,其中有十分之一直接因為爆炸和碎片濺射等等緣故當場死去,剩下還能喘息的,也隻有不到三分之一人員的生理狀態數據還在正常範圍內。儘管其他船艦也開始放下小型的載具,準備回收掉入宇宙中的企業號人員,但是,那邊的狀況在視覺上相當激烈,而讓人有些望而卻步。“真是瞎搞。”這個時候,中將的聲音傳入高川耳中,“小高,讓我們的人去。我記得有單兵用的宇宙作戰裝備,具體是什麼,你查一下。”他的話聲剛落,三仙島就給出了答案。在高川的視網膜屏幕中,一種跳蚤般,擁有多個機械肢足的機器輪廓呈現出來。那就是中將口中的宇宙用單兵作戰裝備。橢圓形的軀體,配合多種肢足,完全不是供以人乘坐的載具,而是通過意識進行人機互動,以一個士兵配一台機器的方式,進行遙控操作。它們既是戰鬥機體,也是工程機體。三仙島上的一千萬名士兵,搭載了三千萬的“跳蚤”,一千萬台做常規使用,剩下兩千萬是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