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災多難的宇宙聯合實驗艦隊在巨大的壓力和陰謀中,以一個不算快的速度向月球靠近。每個人的內心都不能說毫無雜質,哪怕在擁有一個共同目標的前提下,也仍舊以各自國家、政府亦或者是某些組織機構的立場,隱藏有其他種種目的。然而,這仍舊是聯合國對納粹發起的第一次反攻,高川仍舊願意去相信,無論其他人帶著何種目的而來,要達成那些目標,就必須跨越納粹這個巨大的障礙。在正常情況下,哪怕抵達月球,也無法找到納粹。納粹的坐標並不是在人們肉眼可見的名為“月球”的衛星天體上,而是依托於中繼器,隱藏在一個巨大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裡。那裡是意識態和物質態的交界,從物理層麵上解析出它的坐標並侵入,甚至比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確定其所在更加困難。從某種意義上,攻打納粹的大本營,就是攻打中繼器——又一次類似於拉斯維加斯中繼器攻略的戰役。宇宙聯合實驗艦隊中,除了三仙島之外,其他船艦到底有什麼本事,可以攻打更偏向於意識狀態下的納粹大本營,這是高川所不了解的。但是,作為三仙島的權限者,高川十分清楚三仙島可以做到什麼。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成功和女巫VV彙合的高川,正在零時迷彩的掩護下,向著納粹的中繼器前進。高川得到的指令很明確,他必須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對中繼器發起一次有效的攻擊,而且這次攻擊的力度,必須迫使納粹不得不進行意識態和物質態之間的轉變,以減免自身的損失——當納粹的大本營被迫於物質態中顯現的時候,就是宇宙聯合實驗艦隊發起總攻的時候。三仙島的十二都天神煞係統已經預熱完畢,在高川的視網膜屏幕中,零時迷彩已經不再是連己方的觀測都能遮蔽的神秘。零時迷彩雖然名為“迷彩”,並且其觀測姿態也是多種色彩聚合而成,但在三仙島的解析中,其效能更多偏向於“定位”和“行走”。女巫VV似乎可以通過色彩的變幻,來“讀出”某一種意識態現象的發生過程,推定其發生原因和極大概率中的結果,就如同神秘學中女巫的占卜一樣,並與此同時,屏蔽其它現象對迷彩內部的乾涉。然後,在零時迷彩能夠以非常規的方式,迅速接近定位的目標。零時迷彩的轉移和常識中事物在宏觀範圍內呈現的線性移動既然不同,從三仙島給出的數據來看,反而更偏向於電子的激發和躍遷。在高川感覺中,人類集體潛意識是一片大海,而零時迷彩就是融入海水中,伴隨著“流動”的水彩,但這種感覺雖然不能說完全是錯覺,但也絕對不是本質且正確的。高川的感覺,和視網膜屏幕中呈現的數據判斷,存在明顯的差異。女巫VV作為可能是最古老的意識行走者,對零時迷彩的操控有著無與倫比的靈活性,仿佛那就是她的一部分構成,是另一種形式的手腳和五官。高川甚至會懷疑,也許這些零時迷彩就是女巫VV的一部分。雖然女巫VV眼下是一副哥特少女的模樣,但說到底,如她這般存在,“人形”或許不是沒有意義,但也絕非占據其存在的絕對意義。按照桃樂絲的說法,女巫VV是末日症候群患者人格崩潰後所剩餘的殘渣,在末日幻境中,於極為嚴格乃至於仿佛偶然的情況下,才形成的聚合體。而依托於女巫VV的傳聞,對自身存在進行固化後,她的本質比起“怪物”,更偏向於“人類”。但是,桃樂絲從未都沒有明確地說過,女巫VV是人類。她的思維模式,所擁有的思想觀念,雖然都可以看到“人類”的痕跡,但既然她並不完全是人類,那就意味著,完全用人的角度,將她當作是“人”一樣分析,很可能會導致極為錯誤的結果。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女巫VV提出的交易看似充滿了人對局限環境的不解和不安,而迫切尋求更廣闊的空間,但是,“希望獲得一個病院現實中的軀體”僅僅是高川自己非常個人化的解讀。她向高川說過自己的夢,夢中有太多和病院現實似乎有所牽扯的形容,但問題就在這裡,這裡的“似乎”、“可能”、“希望”等等用詞和感受,都充滿了疑問和曖昧,讓人感到不是十分真實。高川很多次回想女巫VV的言行,卻一直很難確定她所做的一切,是否有一個明確且迫切的欲求。反過來說,女巫VV突然說自己不乾了,亦或者中途陡然轉換目標,也都是有可能的。她給高川的感覺,就像是這些零時迷彩,有多種色彩混合,但又不斷變幻著色彩,它是流動的,多變的,瑰麗的,混亂的,不局限於色彩和色彩之間的界限。哪怕在和她有明確合作的現在,高川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做好對方可能會陡然調轉矛頭的準備。在零時迷彩的包裹下,三仙島的行進的確有一種搭乘順風車的爽利,但是,他必須在密封的車箱內打開一個供以自身對外界進行觀測的口子。“你看穿了零時迷彩?”女巫VV的聲音傳來,高川已經無法通過聲音從零時迷彩中確認她的位置。哪怕三仙島已經找到了穿越零時迷彩窺探外部的方法,也無法找到她的蹤影。她的話聲也沒有所謂的聲波,更像是一種突然出現在自己腦海中的想法,一種對聲音印象的殘留,而自己卻能夠認知到,這就是她在說話。“你就像是一個刺蝟一樣。”女巫VV在高川回答之前又如此說道。“你的情緒波動很強,我感受到了,你的感性——你痛苦,悲傷,哀歎,真是難以想象,這是多麼漆黑又絕望的心靈啊。”女巫VV的聲音還在繼續:“如果是正常人,大概早就崩潰了吧,可是,你的人格還在維係著,哪怕已經搖搖欲墜。”“你就是這樣窺視其他人的內心的嗎?”高川不客氣地問道。“從你的言行舉止,根本感覺不到如此沉重又絕望的靈魂——你的外表,是如此精致的一張麵具。”女巫VV的聲音漸漸包含情緒,讓人覺得她是在感慨。可是,這真的是感慨嗎?高川無法確定,他感到自己的臉被某種柔軟和溫度撫摸著,可是,他看不見撫摸自己的存在。即便如此,他仍舊下意識知道,那是女巫VV,她那不可目視的摩挲,似乎穿透了高川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身軀,從裡到外,從上到下,這個人形的意識形態呈現被分毫不差地摸光了。明明這裡是防禦森嚴的三仙島核心,而高川本人也正處於一個極端特殊的狀態下,以確保對三仙島的控製,但是,理應存在的防禦,在女巫VV麵前如同無物。高川甚至覺得,在這個人類集體潛意識裡,自己的形象存在就好似一個皮囊,其中灌輸的本該是自我人格,卻在不知不覺的時候,被女巫VV滲透了,她用無法想象的方式和通道,將自身注入了這個名為“高川”的皮囊。女巫VV的存在感,伴隨著她那低吟的聲音,越來越真實,越來越充沛,越來越接近。高川有一種錯覺,來自她的窺視感,已經強烈到仿佛她就在自己體內一樣。高川試圖將她趕出去,但卻不知道該怎麼做。三仙島對神秘的防禦體係自然也包括意識態層麵,而他本人也已經是一位意識行走者,可是兩者帶來的力量,在針對女巫VV的時候,卻像是一拳打在空氣中,亦或是流水中。“沒有用的,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沒有可以抗拒我的人,除非,那東西已經徹底不是人類——思想、言行、看待事物的角度,理解自身的角度,認知世界所使用的方式和哲學觀——隻要有一點和人類相似的地方,隻要符合這種廣義上的人類認知,就向是對我敞開了意識的大門。”女巫VV說,“你之前看到過我和網絡球的最終兵器仿製體,那個名為桃樂絲的小家夥產生爭執,也許,從你的角度去看,我是失敗而妥協的一方,但是,你的視角太過狹隘。我和她真正的戰鬥,並不是在物質表象的世界裡,不是在個人表層意識的世界裡,而是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之中——在這裡,任何符合廣義人類定義的東西,都不會是我的對手。”“可即便是這樣的你,也有無法做到的事情,所以你才必須和我們合作,不是嗎?現在你做的事情,可不是一個合作者應該做的事情。”在人格資訊格式化進度開始遞增後,義體化的高川那備受抑製的感性,正以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噴發著,這讓他所感受到的每一刻都如同夏日的陽光一樣,新鮮而炫目,可是,構成他在末日幻境中的物質存在基礎的仍舊是義體,那冰冷的理性始終如同兩極的堅冰,無法被灼熱的感性融化。哪怕是在情感如此強烈的時候,他的聲音也依舊沒有任何波動。“不,這不是我故意做的,而是因為,在零時迷彩中的你,不可避免被我讀取。”女巫VV說著宛如狡辯一樣的話,但是,從她的角度而言,這真的是狡辯,而不是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嗎?高川不由得這麼想到。“還沒有抵達納粹的地盤嗎?”高川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於是轉移了話題。“不,已經抵達了……更正確的說法是,我們正在穿過那些被納粹中繼器乾涉了,卻仍舊無關緊要的地方。”女巫VV說:“想象一下,中繼器就像是一座城堡,而在城堡的四周,有農莊,有棱堡,有平民,甚至還有駐軍,但是,殺死他們也沒什麼好處,和他們糾纏起來,就會被納粹識破行蹤,所以才必須靜悄悄地穿過這些地方。”在女巫VV解說的時候,三仙島已經給高川傳遞來更清晰的畫麵:遠方是一團無可名狀的存在,無法形容其輪廓,甚至不應該用“輪廓”這個用詞,究竟如何去描述,在人類的詞彙中還沒有恰當的用語。但是,它是存在著的,存在感之強烈,讓人覺得自己可以“看到”它。這股巨大的存在感不斷扭曲著它之外的一切,向外輻射的區域無法用長度單位形容,在這裡,所謂的空間和時間,都隻是一種主觀認知客觀時,僅能夠認知其表麵,從而產生假象——這意味著,其實高川雖然會將自身體驗到的一切,轉化為空間和時間上的描述,但實際上,他強烈覺得,空間和時間都是不存在的,而僅僅是,在他的認知中,除了用空間和時間去描述存在之物外,再沒有其他合理的描述方式。正因為這種觀測、認知和感覺上的格格不入,再一次讓高川強烈的理解到,人類對世界的認知,尚不足以超脫空間和時間的概念——哪怕將世界構成視為一根根極其微小,極其根本,極其不可分的能量弦的排列、震動和連係,將萬事萬物都視作這些能量弦自身不同狀態的呈現,也仍舊無法從概念上,取消空間和時間的存在意義。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在眼前的中繼器身上,有著人類對自身認知,以及對世界認知的最根本的顛覆性,而那自然是神秘的。“不要去思考,不要去嘗試認知。你的知識麵太渺小了,無法覆蓋中繼器存在性神秘的千億分之一,勉強去認知,隻會以偏概全,而導致自身人格的崩潰。”女巫VV的聲音,以及那充氣般膨脹的存在感,將高川的意識硬生生扯回來。“你看,你不過是看了一眼,就連自己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形狀也無法維係了。”女巫VV的話讓高川不由得調動對自我的觀測——呈現在他的視網膜屏幕中的形象,已經變得完全不似人形了,若是論到相似的輪廓,有點兒像是人的肢體融化後,變成了某種扭曲無比的觸手。“自古以來,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遊蕩,去找尋那最深沉最恐怖的秘密的人還有不少,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但卻是唯一真正意義上存活最久的一個。其他人的下場都不好。”女巫VV的聲音在高川的腦海中回蕩:“那些自稱深潛者的家夥,不是變成怪異的食物,就是變成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某種扭曲的現象,成為那不可描述的未知恐怖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