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特少女頓時緊張起來。她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正處於一個無比危險的境地。彆看小斯恩特在之前的種種說辭是如此的光明正大,什麼對末日的實證,什麼為了跨越末日而必須了解末日,所以必須推動末日等等,都不過是幌子,是欺騙,是為了掩飾末日真理教所要達成的真正目標。因為,“天門計劃”的存在注定了如今的末日真理教,已經和過去的末日真理教截然不同。代表末日真理教,不,應該說是代表瑪爾瓊斯家,前來此處的小斯恩特,其目的絕對不可能是中繼器,那麼,他有為何來此呢?這一行為絕對不會是毫無目的性的,甚至不應該是模糊的目的。之前他顧左右而言它,編造一個又一個無法讓人信服的理由,如今,哥特少女知曉了這些理由所掩飾的東西——“……看來被察覺了。”小斯恩特的臉部肌肉明明沒有動彈,卻讓那平靜的表情陡然塗抹上了一層更加怪異渾濁的色彩,讓人覺得毛骨悚然,隻覺得這張明明是正常人五官的臉,變成了一張充滿了非人恐怖的臉。哥特少女抓緊了身邊的陽傘,分心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針對五十一區中繼器的攻勢戛然而止,一種看不見的信號從這座物質態基地中的每一條縫隙快速彌散出去。“你們的目標是我,真是好大的膽子!”哥特少女厲聲說道,“你是在拖延時間嗎?小斯恩特。”“為了我們未完成的事業,我們懇求您的協助。您是如此的令人尊敬,我們不應該采取太過強硬的手段,而僅僅是懇求您。”小斯恩特的臉頰就好似皮筋回縮一樣抽了抽,唇線勾起深深的弧度,“讓我們攜手共進,就如同當初的誓言。我們是見證者,是執行者,是引導者,是共進者,我們發誓追尋真理,直到世界的終結。”沒有聽完小斯恩特的狂言,哥特少女在自己的話音剛落時,身影就已經從物質態的觀測中消失了。通道處傳來轟鳴聲,那是黑水在奔湧,下一眨眼,被狹窄入口擠壓的黑色浪潮就咆哮著衝了進來。小斯恩特麵不改色,他十分清楚哥特少女在玩什麼把戲,對這個名義上的末日真理教的三巨頭之一,瑪爾瓊斯家已經做了周密的調查和詳儘的計劃,如果對方沒有用女巫VV的身份再度步入塵世中,它們大概也難以找到她的所在吧——無法鎖定位置,無法確認其存在,就無法對目標施以有效的打擊,因此,在某種程度上,末日真理教按照固有計劃的發展,有一部分目的,就是為了讓這個新世紀福音的領導者以如此確定的姿態出現在自己麵前。末日真理教對包括網絡球、納粹和新世紀福音在內所有神秘組織,乃至於常識社會中的任何國家組織都沒有興趣,這些組織勢力和神秘專家所擁有的神秘,在末日真理教的神秘麵前,連獨樹一幟都談不上。末日真理教所有針對性的計劃,並不是針對某個目標進行打擊,而僅僅是為了讓它們如期成長,變成真正對“天門計劃”可以起推動作用的祭品。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末日真理教在執行“天門計劃”之後,就沒有再對任何可見的神秘抱有足夠的興趣。單單是“天門計劃”就已經讓它們窮儘了精力,而如今祭品成熟,便是采摘之時。如何培育,如何采摘,如何保持一個對獻祭儀式最為有效的新鮮度和神秘度等等問題,並不是一時的突發奇想,亦或者是針對當下現有情況進行靈活行動,就能夠解決的。從一開始,末日真理教的遠矚和布置,就超乎這些自視為反抗者和陰謀者的猜測。也許末日真理教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都隻是以一個可以預見的威脅,但是,如果在預見的同時無法準備好比末日真理教更周密的抵抗計劃,那麼,當末日真理教發動計劃的時候再逃跑就來不及了。小斯恩特從來都沒有見到真正意義上能夠逃走的獵物,過去沒有,現在沒有,未來也肯定沒有。小斯恩特作為個體存在,也肯定沒有哥特少女那般強大,但是,他的力量和神秘都並非來自於他自身。末日真理教在其他人眼中,或許會常識性認為,這是一個由許多人構成的整體,也可以拆分成諸多個體來看待,但在小斯恩特等人的眼中,整個末日真理教其實並沒有什麼個體——任何在末日真理教中看似個體的物事,都不過是一層偽裝而已,包括他自身在內,一切都隻是末日真理教這個整體的一部分,而那些看似個體的事物也無法從中剝離出來,再度成為一個個體。毋寧說,像是席森神父那樣獨立自主的人,從本質上就不能算做末日真理教的一員。在小斯恩特用那熱切的聲音高聲宣布時,黑水已經浸過他的腳踝,但是,這個外表看起來彬彬有禮的中年人早已經不能算是人類,無論從物質層麵還是意識層麵,都已經不再符合“人類”範疇的定義。黑水那對人心和生理結構充滿了侵蝕性的力量,哪怕完完全全覆蓋他的全身,也無法消磨最外層的表皮。黑色巨浪衝刷下的巨大壓力,也無法讓小斯恩特的腳步產生半點動搖。他的目光向四周巡視,卻絕非看向這些黑水,卻仿佛穿透了物質態的表象,深入到意識態之中。哥特少女用她那與生俱來,磨練得無比純熟而深刻的本領,將自己的物質態消解,進而徹底潛入人類的集體潛意識中,但是,對不是意識行走者的小斯恩特而言,這種拉開距離的方法並不是那麼的有效。在黑水淹沒了小斯恩特的頭頂時,他已經確認了哥特少女的位置——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這個位置無法直接用正常世界中的坐標來描述,但是,這並不妨礙末日真理教推斷哥特少女潛逃時的移動路線,並對其進行封鎖。正如其他人所認為的那樣,末日真理教的中繼器已經鎖定了五十一區,但是,目標不是五十一區的中繼器,僅僅是哥特少女一個人而已。黑水已經填滿了核心室內所有的空間,小斯恩特宛如屍體一樣漂浮在水中,卻無法浮上水麵。一個巨大的身影在黑水中出現,伸手試圖捉住小斯恩特,但是,小斯恩特在自己被碰到之前,也和哥特少女那般失去了身影。哥特少女的意識完全落入人類集體潛意識中,保持對五十一區中繼器的攻擊壓力的身軀。在她意識到不對勁的一刻,在她怒罵到末日真理教之前,所有對五十一區中繼器的攻擊都已經停止。在哥特少女的意識回歸的一瞬間,真個身體就開始朝著遠離五十一區中繼器的方向跳躍。一直在憂慮下一步該怎麼辦,如何才能擊破新世紀福音的圍困的五十一區中繼器相關人馬,都察覺到了敵人攻擊的停止。在他們反應過來前,一個可怕的,比五十一區中繼器還要有存在感的東西就出現在前上方——隻有一支翅膀的天使好似沿著流水漂浮,又好似在無重力空間裡懸浮,它全身都被一種蒼白色的鎧甲包裹,就宛如一具屍體。可是,這個屍體卻突然動了一下。它徐徐睜開眼睛,讓所有觀測到它的人都打心底生出讓人瘋癲的恐懼感。時間在這裡沒有意義,就看到這一幕的人而言,這個片翼天使從出現到蘇醒,都充滿了不自然的感覺。有什麼人呻|吟出聲,無法估測也絕非美好的預感,就已經浮現在他們的腦海中。“末日真理教!”他們之中沒有愚鈍的人,當看到片翼天使的身影時,他們就已經確認了,末日真理教的確就潛伏再自己身邊,可自己真的沒有任何辦法提前將它找出來。不過,也正因為早有準備,哥特少女對中繼器的破壞也維持在一個限度內,從而讓中繼器裡的人能夠在第一時間調整己方防禦和攻擊的重點。五十一區中繼器的外在形象,已經重新變得穩定,可是,這種穩定並不意味好事,因為這代表中繼器的運轉效能正從一個極高的水準回落。“竟然,竟然在這個時候……”知曉實情的人已經為這般厄運說不出話來了。“不!是女巫VV!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滲透進來了!”很快就有人確認了當前情況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是女巫VV強行修改了數值。”“女巫VV呢?”又有人尖叫道。“已經離開了,混蛋,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真的是為末日真理教打前站嗎?”“不……也許……她是被末日真理教驅趕了?”這個猜測的人帶著濃鬱的不確定語氣。這個時候有人跌跌撞撞地闖入會議中。“不不不不不不!女巫VV那家夥才是末日真理教的目標,她為了逃跑,將我們拋了出去當誘餌!”這人高聲喊道。“怎麼回事?哪來的情報?”即便這個時候,也仍舊有人不敢相信,不,毋寧說,在這個最糟糕的時候,再想辦法對付末日真理教的片翼天使,似乎已經來不及了。儘管這些人都相信,哪怕是傳聞中神乎其神的,神秘性和戰鬥力都遠在末日真理教巫師之上的片翼天使,也不可能輕輕鬆鬆拿下運轉效率降低的中繼器,但是,一旦片翼天使開始攻擊,己方要扭轉攻守形勢也不是輕易就能做到的。五十一區中繼器在失去了物質態基地後,到底承受了多大的損失或損傷,這些一直呆在中繼器內部的人最清楚不過了:從結構上來說,五十一區中繼器的確是破綻最多,構造最為脆弱的中繼器,恐怕連之前被納粹強行改造的拉斯維加斯中繼器都不如。五十一區中繼器為了能夠在最短時間內發揮最大的效用,必須依托於物質態基地和倫敦中繼器的支持,當初接受網絡球的幫助去建設中繼器時,就已經有了相當的準備。五十一區中繼器和倫敦中繼器,配合物質態基地的支持,可以達到一加一大於三的結果,這才是五十一區諸人認為的,同時直麵末日真理教和納粹的底氣。可是,失去了物質態基地的支持,又被強行隔離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難以和倫敦中繼器保持連接的現在,五十一區中繼器在麵對女巫VV一個人的時候,也仍舊隻能采用保守的戰術,迂回進行抵抗。以這般弱勢,去麵對末日真理教那完好又毫無製約的中繼器,下場幾乎已經可以預見。是的,五十一區中繼器並不害怕片翼天使,假若隻是它一個的話。然而,無論他們絞儘了腦汁,“末日真理教會在這個檔口襲擊女巫VV,己方因此被女巫VV當作誘餌拋向末日真理教”這一情況,也完全不在預料當中。為什麼末日真理教會襲擊女巫VV?它們彼此之間不應該是天然的盟友嗎?為什麼女巫VV會輕易就將五十一區中繼器拋卻?難道不這麼做就沒辦法抵擋末日真理教嗎?這些問題一想起來,就讓五十一區眾人背脊生寒。“確認了,是預言。”報信者回答道:“我剛才重新查閱了預言,眼下的情況完全和預言相符。”聽聞此話,眾人麵麵相覷。五十一區的確擁有先知,雖然沒有網絡球的梅恩先知那麼出名,但是,也還是有預言能力的。隻是,那模糊的預言,總會被更加遵從邏輯、理性和實證的五十一區當權者當作可有可無的佐料,像是“揣摩預言那模糊的語句含義,進而針對性做出布置”的行為,根本就沒有過。或者,應該說,他們並不認為,那麼做是有效率的行動。可如今,要審時度勢,唯一可以依仗的,竟然就隻剩下先知的預言而已。時間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並不存在一個線性的可以明確估算的值,這讓五十一區中繼器內部眾人得以搞清楚眼下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在他們得到一個還不夠詳儘的答案時,片翼天使就已經朝形象變得穩定的中繼器俯衝下來。而在它身後,那個勉強可用“空間”這個概念描述的地方,裂開了一道狹長的口子,就好似人類集體潛意識被什麼利器割傷了一樣,黑水如同膿血一樣,從傷口中噴湧出來。接二連三的突然事態,讓五十一區中繼器除了龜縮之外,完全無法做出更加正確的反應。下一瞬間,五十一區中繼器承受了巨大的衝擊,繼而被黑水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