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納粹仍舊屬於“人類集體潛意識”的圈子?銼刀無法理解,也難以接受,她甚至覺得之所以產生如今這種看起來十分矛盾的結果,是因為對“中繼器”的定義出了錯。至少從身體的基礎構成和對精神分析的結果上,“納粹”不屬於人類範疇這一點,擁有著十足的證據,但是,“中繼器”到底是什麼,卻沒有任何讓人完全信服的說明。“中繼器到底是什麼東西?”銼刀追問著,現在想起來,在人類集體潛意識裡竟然有“中繼器”這種聽起來一點都不符合“意識態”的存在,不是很奇怪嗎?不,從頭來說,中繼器的前身“瓦爾普吉斯之夜”被公認是“異空間”的一種,在魔紋使者的理解中,更有一個相當數理化的稱呼“有意識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這些描述都無法和“人類集體潛意識”這樣的詞彙聯係其來,它們更像是在“人類”這個概念範疇之外的用詞。如今的中繼器無一不是用這些聽起來就是“人外之物”的異常存在改造而成的,充滿了人造物的氣息,同樣很難讓人產生“中繼器是人類係體潛意識的產物”的想法。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在對中繼器進行認知的時候,將它當成了“人類集體潛意識”有關的產物呢?僅僅是因為中繼器在集體潛意識中表現出更大的潛力和力量?它所造成的現象,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有著出乎尋常的效力?但是,反過來想想,“中繼器”這種兼具“異物”和“人造物”氣息的東西,反而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展現出無人可比的效能,這才是最古怪的吧?僅僅從這個角度,就去認為“中繼器的本質屬於人類集體潛意識”更是魯莽的吧?到底是誰提出這個概念或這種聯係的呢?又是如何將這種聯係性的認知發散出去,成為公認的常識的呢?銼刀隻覺得自己仿佛又揭開了一塊不得了的黑幕,僅僅是黑幕的一角,就讓自己的思維再度混亂起來。原來一直相信的,自以為了解的東西,突然間就變得陌生起來,就像是自己過去一直看到的隻是這個東西的一麵,但實際上,它的真麵具有許多麵,而自己並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麵——陰幽的恐懼感再一次從那不為自己所知的角落裡湧出來,讓銼刀的呼吸都不由得停頓了幾秒。“告訴我!近江,中繼器到底是怎麼回事?”銼刀意識到的時候,自己的聲音已經變得尖銳,幾乎就要變成尖叫了。近江對她搖搖頭。銼刀看到近江的表情,那分明是在看一個神經錯亂的瘋子,就像是她一直都沒有說謊,而無法接受,卻想到如此多詭異情況的自己,才是在精神上出了毛病。近江的表情是如此的認真,銼刀無法從中看到任何戲謔和玩笑的成份,可是自己和她之間,肯定有人出了什麼差錯,銼刀十分清楚,自己最近的精神和思維,受到人類集體潛意識的衝擊,而變得有些不正常,但她仍舊不覺得,自己完全失去了常識判斷能力,自己的確被迫變成“蠢貨”,無法去思考太過深入的問題,但在宛如本能一樣的邏輯思考中,自己的邏輯應該沒有問題。既然不是自己出了問題,那就是近江出了問題,可是,近江除了在“時間機器”計劃上顯得堅決而殘忍,其計劃的瘋狂程度讓人覺得無可救藥,但是,要說她在對事物的理解和對神秘的了解上出了問題,反而是讓人難以接受的——近江是如此的冷靜、專業,哪怕再瘋狂的計劃,也是清醒理智地執行,將每一個要素都梳理得井井有條,而這正是執行這種瘋狂計劃,能夠成功的必須條件。那麼,到底是誰出了問題?到底是什麼時候出了問題?到底是誰的認知產生了偏差?到底是誰製造了這種偏差?讓幾乎對中繼器、對納粹、對人類集體潛意識有所了解的人都沉湎在一個充滿了矛盾的認知中,卻無從察覺?銼刀的腦海中浮現這麼一個聲音:在眾多的神秘專家中,真的沒有一個人,仔細思考過納粹、人類集體潛意識和中繼器的問題嗎?反推這些問題的起源,全都可以歸於“末日真理教”,那麼,一直和“末日真理教”鬥智鬥力的網絡球,真的沒有思考過這些問題,從來都沒有對身邊所存在之事物和現象的認知進行過整理嗎?銼刀越是思考,就越是被那幽深的黑暗吞沒,明明這個收容所裡充滿了光線,腳下也踩著堅實的地板,可是,在這思緒中浮現的幽深黑暗卻剝離了它們,讓銼刀仿佛身處在一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巨大無邊的黑暗環境中,向下看是深淵,向上望也是深淵,然後,她覺得自己開始墜落,而這個墜落似乎完全沒有儘頭——倘若有的話,當她產生這個意識的時候,她真的感覺到了自己下方,那無儘的深淵深處,存在著某種東西。那東西是如此的異常,恐怖,無法理解,無法描述其輪廓,讓人無法想象在麵對它時,自己的未來會變得如何,卻可以很清晰地知道,它就在那裡,而且,一直都在那裡,自己之所以一直都沒能看到它,僅僅是因為——僅僅是因為自己的運氣很好而已。銼刀忍不住尖叫起來,尖叫讓她在幾秒後轉醒,全身冒出冷汗,就像是從一個無法回憶細節的噩夢中驚醒。從腳底板傳來的堅實的觸感,此時此刻也像是一種幻覺,仿佛“有可以立足之地”的感覺隻是一種假象,自己覺得“地麵堅實”也是一種假象,那物質化的地麵構成是一種假象,自己所身處的“收容所”這個詞彙所包括的空間概念也同樣是一個假象。這些通過感官和常識去認知和判斷的一切物質呈現,都是虛假的東西,宇宙最本質的形態正在從自己的懵懂中鑽出來,仿佛隔著一層麵紗,隻要自己掀起就能看到——可是,銼刀不敢動彈,她的身體就好似被名為“恐懼”的無形鎖鏈緊緊捆綁。她不禁去想:如果自己真的去揭開了這道麵紗,那麼,自己到底會看到什麼?是真的真理?還是彆的什麼東西?正因為無從理解,無法認知,不能判斷,卻本能感受到“那絕非是正確的選擇”,所以,感到無邊的恐懼。而自己過往的幸運就在於:自己愚鈍地連這些都沒有意識到,也沒有直麵這些恐怖的機會。銼刀抱著腦袋,她想要將這一切讓人瘋狂的思緒拋開,讓自己變回那個一無所知的自己。她已經不尖叫了,因為,尖叫沒有任何作用。有一點她十分清楚,當自己開始這麼思考的時候,就不得不去麵對這種思考所呈現的結果。人類被自己的思考左右,而人類的思考卻無法遍及事物的本質和全麵貌,在那局限的認知中,人們往往會忽略自己無法察覺到的部分,因而,由思考驅動的行為,也往往隻是朝事物發展的一個微小的可能性奔馳——這就是“上帝嘲笑人類”的原因,是人類的愚昧體現,但從另一種角度來說,也是人類的幸運。可是,無論多麼幸運的人,在其渡完一生的時候,也不敢自稱自己的一生都是由幸運構成。在“人類”這個群體中,也有相對不那麼愚昧,能夠接受比他人更多情報的人存在,這些“聰明人”在人類那充滿局限的認知中,是被羨慕的,被認為是聰慧的,乃至於放在一個封閉的環境中,在那個“未知有限”的局限範圍內,是幸運的。然而,當這些人意識到自身所處的環境並非自己所認知的那樣是一個封閉結構,未知從來都沒有局限的時候,當他們找到了這個證據,產生了這樣的感觸的時候,他們的幸運就會轉變為不幸。宇宙是如此的深遠,科學認為“宇宙是一個封閉係統,在這個封閉係統中,一切都將被解明,隻是時間的問題”,而這個結論,也終將會被科學自身推翻。銼刀不由自主地,用自己所能夠理解的方式,用自己最熟悉的思維,用自己最習慣的認知結構,理解到了這一點。並理解到了,自己的確觸摸到了“真理”的邊緣,然而,這個“真理”充滿了末日的味道。然後,再一次深刻理解了“為什麼如此多的神秘專家都變成了末日真理的信徒”這個問題。銼刀不想再思考了,她想立刻就變成白癡,她不知道,自己此時的樣子在近江眼中到底是什麼模樣,但可以想象——就和過去的自己看望那些在神秘事件中,被神秘力量剝奪了心智的那些精神病人一樣,癡呆地留著口水,喃喃囈語著他人所聽不清,聽不懂,無法理解的瘋言瘋語吧。“……好運氣到頭了嗎?”銼刀聽到近江這麼說道。她隱約意識到,近江似乎正蹲下來,直視自己的眼睛。那明明很正常……不,明顯和普通人有著不同神采的眼睛,變得和平時不太一樣,在這個時候,凝視近江的眼睛,隻覺得那是一個巨大的黑洞:將一切都拉扯進去,以一種可怕的方式粉碎。銼刀隻覺得自己靈魂也被吸了進去,然後,她的意識開始模糊——銼刀沒有抵抗,亦或者說,她完全不想抵抗,如果可以就此昏迷,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於是,銼刀倒在了地上。近江將這個女人的身體抗在肩膀上,穿過已經製造出來的“門”。銼刀有了對自我的認知時,她覺得自己飄浮在那片無儘的黑暗中,這裡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從誕生開始就存在於這裡,不,更具體的說,是自己作為“存在著的事物”時,就已經存在於這裡,也許在剛開始,並非是人,而是彆的什麼,所謂的“人類”,也不過是對自我形態的一種固化的認知,這個認知不具備任何實質而正確的證據,而僅僅是對自身本質結構在變化過程中某一個階段的認知——自身本質結構一直都在變化,從不屬於“人類”的概念變成屬於“人類”的概念,然後一直變化下去,複又變成不屬於“人類”的概念。“人類”這個階段,僅僅是在整個變化過程中,渺小不起眼的一個階段而已。當自己存在的時候,變化就從未停止,常識的死亡,不過是從人類概念的階段過渡到非人類概念的階段而已。當銼刀意識到自己在思考的時候,她開始墜落,那熟悉的墜落感,以及在墜落的下方,那隱約存在什麼的恐懼感,頓時讓她驚醒過來。銼刀睜開眼睛,就覺得自己剛才是做了噩夢,當她覺得那是噩夢的時候,又對噩夢之前,自己身上所發生的事情感到有點模糊。一種本能的抗拒,讓她不願意去回憶那些事情,她下意識觀察,聆聽,把握自身此時所在,立刻就認知到,自己呆在一個像是觀察房一樣的房間裡,四壁雪白,床鋪也是雪白乾淨,但除了床鋪之外,沒有其它用具,坐起來時能夠直視到正麵的牆壁,其實鑲嵌了一塊巨大的玻璃,用於他人從外部對房間內的情況進行觀察——自己就像是被觀察的病人一樣。但是,就連銼刀自己也覺得奇異的,自己竟然沒有任何惱火,甚至於,連一點情緒的波動都沒有。就像是承認了自己就是一個病人般。聆聽中,一些細碎的聲音,從房間外傳來,但是無法判斷那是什麼發出的聲音。當她下床的時候,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了。那人走進來,是近江——銼刀全身的肌肉鬆弛下來,她覺得這就是最理想的情況。因為房門被打開,傳進房間的聲音更大了一些,銼刀這次聽清楚了,那是輕柔青澀的女聲在念誦著什麼,僅僅憑借音色,就能判斷那是一個女高中生的年齡,但是,具體在念誦什麼,卻仍舊聽不清楚,隻覺得古怪而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