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儘頭 第1954章 戲劇性(1 / 1)

愛德華神父感受著從內心深淵不斷傳達的恐懼,那恐怖的不明的無法描述的意象,在愛德華神父自我的恐懼感中蠕動,有時他會覺得自己能夠看到——這僅僅是一種感覺的形容,他十分清楚自己實際沒有看到什麼——那個隱藏在深淵的無法量化其深度的底層,但又並不是最底層的東西。有時他還覺得自己聽到了聲音,同樣,這個“聲音”也隻是一種形容詞,實際上耳朵沒有聽見任何聲音,隻是一種波動在腦海中演奏,但他卻又下意識明白,那個東西的正體絕非是某種“波動”,不是可以想象出來的那種弦狀的震動,也並非是漣漪之類。它在他的腦海中演奏的聲音,既像是自然的聲音,又像是人為的聲音,但仔細去聽,就會覺得它完全不是這些聲音,陌生且無法讓人引起共鳴。愛德華神父想,倘若自己真的與之有所共鳴,能夠像是聆聽人類的音樂那樣,領會韻律中存在的某種調和與感動,那麼,那樣的自己絕對徹底和“人類”這個概念告彆了吧。當然,現在的他也不覺得自己屬於純種人類,也許在思想意識上,仍舊保留著人類的痕跡,甚至於,那在常人看來背德的哲思也不同尋常,並且九九九變相的力量持續改造了身體的生理機能和結構,以產生超越常人的肉體素質,但是,當他與其他人,包括普通人進行交流的時候,對方並不會意識到與之交流的是一個非人類,這本身就足以證明他身上仍舊殘留著多麼濃重的人類痕跡,甚至於從一個寬鬆的角度去看待,他也大概會被認為是一個“從肉體到心理都生病的人類”,而並非是“非人類”。愛德華神父對自我存在的定位,有著十分深刻的認知,他不覺得這是好或不好的問題,而在於,這種對自我的認知本身就是一個衡量他物的標準,在這個標準之上更偏向於人類的當然是人類,但在這個標準之下偏離人類的,例如正從意識層麵發起進攻的那個無可名狀的怪物,當然就是更徹底的非人類了。在人類的意識世界裡,諸多怪異現象亦或者仿佛擁有智慧的怪異生命層出不窮,但其實它們大都可以從心理的角度去詮釋,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將它們歸類於“人類”這個巨大而總體的概念的一部分。通常認為,它們並非是獨立的生命,而僅僅是從人類意識結構層麵解構出來,遵循某種規律重新組建的一種現象。這些現象和看似生命的東西,其本質都更接近“現象”這個概念。但是,從這個角度去分析從內心深淵處遙望著這邊,帶著惡意窺視著這邊,充滿了攻擊性對這邊進行侵蝕的那東西,卻在沒有任何證據和明顯線索的條件下,讓愛德華神父本人有一種強烈的“它並非是某種意識現象”的直覺,並且,在假設擁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這個直覺是錯誤的情況下,他仍舊覺得自己定然會更偏向於直覺,而執拗地認為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截然不同於人類,雖然在人類意識態中呈現,卻是相對“人類”這個概念而獨立的某種生命。也許是生命現象,也許是生命個體,也許是生命意識,但哪怕是充滿了質疑精神的愛德華神父本人,也莫名地,直觀而清晰地存在一個絕對不可傾覆的,讓人堅決不會去質疑的想法,並相信其他人感受到自己如今所感受到的一切時,也定然有相同的想法:它絕對不是人類的一部分,不是從人類演化而來,不是屬於人類的東西。而這樣的想法越是強烈,越是堅固,所有能夠進行的思考就越是會為之旋轉,就如同宇宙中的星星因為一個偶然的緣故,亦或者是遵循某種宏大又必然的規律,聚集在一起時,形成了衛星,形成了行星,形成了恒星,形成了體積和質量更大的巨星,而伴隨著它的體積增大,質量增加,密度壓得嚴嚴實實,它們所釋放出來的引力就越是強烈,越會牽引周邊的事物——無論是被其自身拋離的,亦或者是原來相對它的距離較遠的,亦或者是從更遙遠的彼方飛來的——強行讓這些東西繞著它旋轉。那個恐怖的東西,非人的存在,無可名狀的怪物,哪怕隻是一個無法想象,隱藏在內心深淵底部,隱藏在恐怖的節奏和意象中,隱藏在觀測者愛德華神父自身的感覺裡的意象,也會在這個虛幻、複雜又宏大的意識態世界裡,擁有著可怕的引力,這種引力讓所有觀測到它的人的意識,都無法按照其原來的軌跡去運轉,就如同飛船經過一個看不見的黑洞旁邊,當飛船上的人們意識到自己的航行軌跡產生了意外的偏移時,才漸漸從其他數據分析出來,原來自己的身邊竟然有一個黑洞,並且自己等人已經落入了這個黑洞的魔掌,已經陷入一個不可擺脫的命運,將要被這個黑洞吞噬掉。愛德華神父和它戰鬥,卻覺得自己就像是駕馭著一艘飛船,無意中被卷入黑洞的引力圈,無論如何掙紮,檢測數據,以巧妙的技術爆發力量,都不足以讓自己從黑洞的引力圈脫離——也許被黑洞吞噬的時間會因為自己徹底的掙紮而有所放緩,但在沒有任何外力援助的情況下,自己的結局已經注定。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儘管愛德華神父的意誌堅強,也一直覺得,自身的苦行足以讓自身抵禦所有可以想象的恐怖,然而,在被卷入這個無法逃離的漩渦時,卻仍舊可以感覺到,自身的恐懼感比過去所經曆過的任何恐怖都不一樣,都要強烈,讓他覺得這是一個連聖人都會筋疲力儘的,一種思想意識上的折磨。洞徹自身,分析自我,從理性出發,回歸感性等等所有這些方式所鑄造的堤壩,在過去經曆過的神秘事件中,堪稱是堅固頑強,但放在這裡卻顯得沒什麼大不了的。愛德華神父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虛弱,並且,自己一直在虛弱下去。他無法直接注視到敵人,無法確認這個敵人的正體,無法擺脫自己思想意識上受到的可怕束縛,無法依靠九九九變相的力量,將這個恐怖的敵人從自我內心的深淵中拖出來,仿佛自己所擁有的力量和這個恐怖的東西一點關係都沒有,無法產生化學反應,處於一個極為惰性的,亦或者說,完全失效的狀態。愛德華神父能夠理解這種狀態,因為在過去所經曆過的神秘事件中,的確存在自身的力量對敵對力量毫無乾涉能力,但敵對力量卻能夠切實乾涉自身力量的情況,就如同神秘學中,可怕的巫術造就的惡靈能夠觸碰人類,殺死人們,而人們卻無法用自己的肉體和尋常的兵器殺死這些惡靈一樣,需要有一種切實可以乾涉到對方的,較為特殊的武器、環境和能力,才能真正排除它們,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說徹底地消滅了它們。然而,所有特殊的,都是難以尋找的,一個人隻能針對共通性的事物做好準備,而無法針對某一種獨特的事物進行準備,尤其是在這種獨特的事物在之前從未出現過的情況下,想要找到針對性的武器和力量,隻能祈求這個第一次見到的事物仍舊遵循普適性的自然規律,例如“在其近旁就存在針對性的事物以保持平衡”,要不就隻能祈禱事情會向著故事性的方向發展,例如“會在一個千鈞一發的關頭,因為另一個看似巧合的故事性的因素下,那個針對性的事物力量來到自己身邊”,進而從一個宏觀的角度再次達成平衡。愛德華神父十分清楚,自己在局勢中的狀態已經失衡,而能夠讓自己和那個恐怖的東西重新達成平衡的,已經不再是自己身上可以湧現的力量,而完全係於外在的變化。但是,他很難想象,自己會有這樣的運氣,哪怕他一直以來都比大多數神秘專家幸運地活到了現在,仿佛有一種自己的幸運已經結束,不幸已經上門的預感縈繞在心頭。儘管如此,當那個男人出現的時候,愛德華神父仍舊在這一瞬間,感受到了自己宛如就是一個充滿了故事性的角色,自己的生命,自己身邊其他人的生命,乃至於這個世界的命運,都在一個冥冥中的劇本的約束下,產生著理所當然的戲劇性的變化——這個變化不是美好的,也談不上讓人驚愕,反而是作為一個精彩的劇本而言,它隻是必然的且必須存在的,沒有這樣的戲劇性,那麼整個劇本就會黯淡無光。由此,這種戲劇性所讓他感受到的某種劇本的約束,更是證明了,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地獄——一個被注定了其必為“地獄”的地獄,所謂的“末日”也不過是這個漫長的,注定了的地獄輪回中的,一個短暫的結束和開始。進而證明了,自身的“苦行”是何等的正確。在沒有任何力量足以打破這個地獄般的輪回時,唯有感受痛苦才能從痛苦中解脫,自己那受難式的,充滿了悲願的,不融於常識的,背德的哲思,正是讓人們能夠在地獄中幸福地存活下去的真理。是的,人們置身在一個灼熱的沒有門窗的密閉鐵房子裡,唯二的選擇就是打破這個鐵房子以及適應這個鐵房子,前者的可能性,在正常情況下是無法從鐵房子內部誕生的。愛德華神父覺得自己所尋找的末日真理,竟然在這麼一種突然的,讓人措手不及,讓人絕望的情況下被驗證了,這是何等的奇跡,但是,這樣的奇跡卻又是如此的讓人驚悚,有一種更加強烈的恐怖隱藏在這個奇跡的背後,向著自己洶湧而來。愛德華神父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喜悅,他一直認為,隻要自己到達了思想上預設的終點,就一定會充滿了感動,但是,他此時此刻,沒有任何感動。內心自然是震動的,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感覺,思想上也有著一條清晰的邏輯線,讓他似乎可以明白,自己正在遭遇什麼,這個遭遇的背後又意味著什麼。即便如此,也完全沒有半點可以讓自己激動起來的因素。隻有恐懼,隻有恐懼,隻有恐懼,隻有那隱藏在恐懼背後的更大的恐懼,隱藏在奇跡背後的更大的恐懼,隱藏在自身的邏輯和被引力牽動的哲思背後的更大的恐懼。這是何等的恐懼,他覺得自己就要被衝垮,就要被擊潰,可是,卻偏生還有這麼一點頑固和希冀,讓他勉勉強強支撐下來。愛德華神父掙紮著,擺脫了內心深淵傳來的巨大引力,讓自己的一部分意識放在自我之外,就像是介於半夢半醒之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噩夢中,還是回到了現實。他轉過身,凝視那個朝自己跑過來的男人,好不容易才看清他是誰。無名之子……愛德華神父的腦海中回蕩著這個稱呼,至於這個男人原本的名字,原本的出身和來曆我,都已經支離破碎,他知道原因:女巫VV將這個人變成三信使之一時,也同時作為讓其成為“無名之子”的儀式一部分,從人類集體潛意識層麵上,用一種他人無法理解的方式,瓦解了他人對之的意識——並非是抹去了他人對他的認知能力,而是瓦解了他人對其認知之後,從印象和思維角度產生的勾勒其具體形狀的意識。人們仍舊可以看到他,認識他,以一種模糊的大體的態度與其交往,卻在“仔細想想”的時候,總會察覺“自己完全沒想過去了解他,也沒有真正了解過他,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這便是“無名之子”這個稱呼的由來之一。而這個無名之子,看似沒有任何能力,性格和才能都隻是普通人的男人,是女巫VV刻意針對“某種突如其來的,無法預期,也無法想象,在體驗時也無法認知”的這一極為極端的特殊狀況,所設置的保險:無名之子,能夠在這樣極端的特殊狀況下,發揮出其他人都無法做到的作用,進而輔助三信使的其他人,亦或者女巫VV自己去解決那個預想不到、無法想象也無法認知的麻煩。愛德華神父看到了這個男人,其身為“無名之子”的意義,以及所能起到的作用,就像是在述說:現在就是他應該登場的時候了。因為,現在女巫VV和三信使,乃至於整個新世紀福音所要麵對的,不正是一個“預想不到、無法想象也難以認知”的無可名狀的怪物嗎?女巫VV和四天院伽椰子的消失,大概正是因為,雖然準備有這麼一個保險,卻“沒來得及”使用出來吧。戲劇性,就在這突然的巧合中,呈現在愛德華神父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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