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什麼?”一名神秘專家心有餘悸地注視著穿插於周遭每一條縫隙的灰色絲線,他聽到許多細小卻尖銳的聲音,就像是在抽打柳條時發出的聲音,又像是電鋸切割金屬時發出的聲音,這些聲音被悶在一個無形的盒子裡,讓人感到心煩意亂。可怕的亂流已然讓空氣扭曲,遍布視野中的事物都變得不同尋常,原有的氣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無法形容的味道,那灰色的如同絲線般的東西,就像是在攪拌機中高速旋轉的某種物質,然而,神秘專家心底明白,那並不僅僅是常識中的“物質”。可怕的衝擊力在釋放出來的時候就已經被扭曲了,從爆發的源頭開始,越往外就越是被層層削弱,但這並不意味著,這個戰場沒有危險。毋寧說,在這混亂的事物中,一切平靜都是壓抑的,令人恐懼的,讓人下意識能夠明白並非持久的。有一種可怕的無法形容的炸裂感在醞釀,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危險正在身邊徘徊,沒有人會懷疑,一旦它徹底爆發出來,就會將這個廣闊的戰場,包括敵人和自己人,全都在眨眼間消滅掉。瀕臨崩潰的局麵,即將暴走的力量,無法形容的混亂,以及被迫身處如此危局的人們。就如同站在空中,腳下是透明的台階,穿過這台階能夠看到無底的深淵,那深度讓人眩暈,有一種自己隨時都會跌下去的錯覺。沒有任何人可以想到局麵會變得如此古怪,危險定然是有的,但卻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危險。神秘專家也好,原住民也好,哪怕是敵人方麵,所有的行動都是事先規劃好的,儘可能估計了困難,為所有可以想到的危機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眼前所發生的情況卻是從來都沒有想到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但事實很明顯,雖然敵人遭遇重創,但自己人也深陷其中,很可能下一刻就要步入敵人的後塵。“是席森神父嗎?”有神秘專家這麼問道,但是,即便是黑巢的人也無法給出確定的回答,因為這是連席森神父自己也從未預想過的情況。“沒辦法逃了。”另一個神秘專家表情陰沉,他用自己的方法探知可能脫離現場的出路,但反饋回來的結果卻明擺著自己等人所處的範圍,已經變成了一個死地——之前已經嘗試過使用神秘的力量,但是效果在這狂亂的,蠕動著的,高速震蕩著的灰色巨網中,根本就沒有平時的效果。對神秘專家來說,這是很容易理解的情況:自己等人所擁有的神秘,全都被導致這場災禍的神秘壓製住了,不僅僅是自己這邊,就連素體生命那樣強大而神秘的存在,也無法在神秘性上破除這種宛如天災一樣劇烈又殘暴的現象,而被迫退縮在某個角落裡抱團取暖。“原住民的情況如何?”又有神秘專家問道,正因為自己這邊無計可施,所以,隻能期待更早一步後撤的那些人。儘管很難想象他們會有什麼辦法,但自己這邊已經真的沒有辦法,所以更不能否決那些原住民的可能性,否則自己等人就真是束手待斃了。“已經感知不到了。”神秘專家的臉色陰沉,這場戰鬥的走向和預計的完全不同,雖然一開始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不同到了這般宛如絕境般的程度,仍舊讓人感到憤怒和失望。儘管自己在神秘事件中遭遇了種種不可思議的現象,體會了種種無法預計的轉折,早就明白這個世界上,並不是什麼事情都會如同人們想象的那般發展,但是,正因為自己已經從那樣不可捉摸的殘酷命運中活了下來,就不會再想著死於同樣的狀況——即便幾乎所有的神秘專家,都是在這種難以預料的狀況中死去的,眼前事態之突然和不可思議,簡直就是神秘專家們死亡的標準模板。神秘專家已經說不清自己心中翻滾的情緒,到底是因自己還是因他人產生的,總而言之,在如此讓人束手無策的可怕現象中,在自己已經無法再為自己的生命做出任何保障的時候,在自己竭儘全力卻更清楚自己的無能為力時,這些平日裡不會出現的情緒,就會變得愈加濃鬱,而源頭也會變得更加的模糊。一個神秘專家率先停下腳步,他朝席森神父所在的方向望去,但是,在可見的範圍內,隻剩下扭曲的,看起來單調卻能夠感受到其中複雜運動的灰色,所有的建築都在這片灰色中失去了色彩,變得死氣沉沉,滄桑而脆弱,那些模糊的輪廓仿佛隨時都會化作灰燼。“也就是說……我們隻能等待這種現象自己結束?”有神秘專家總結道,周遭同伴的沉默正意味著肯定,但卻是一種讓人心灰意冷的答案。他同樣不喜歡這種被動的狀況。沒有人知道,這種混亂又危險的,波及範圍極廣的現象到底什麼時候會結束,而結束之前,自己等人是否能夠安然無事。哪怕用直覺去估量,也無法得到一個清晰的答案,隻能說,雖然覺得自己這些人無法存活的幾率更大,但全都完好地活下來也並非完全沒有可能。曖昧,混亂、急劇,所有的事物都在此時此刻體現出一致的特征。然後,在無聲而壓抑的等待中,像是很久,又像是隻喘了幾口氣的時間,有比較敏感的神秘專家感覺到了一些變化——“……減弱了?”他不由得喃喃自語,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所以周圍的人也都能聽到,並在第一時間意會過來。“是減弱了。”第二個神秘專家用更加肯定的語氣說。當第三個和第四個也說出類似的話時,那種預兆就更加清晰了,那急劇刮著的“風”的確變得古怪,就像是諸多高速運動的物體被強行打斷運動過程,僅依靠慣性繼續移動一樣。又是幾個呼吸後,這種趨勢變得更加明顯了,灰霧的流動重新變得遲鈍,扭曲的視野也正在恢複正常,聲音和味道等等可以生動獲知的信息,都在短短的時間裡就恢複到了似曾相識的樣子。隨之而來的,是極為強烈的既視感——那似曾相識的感覺,被眼前已經明顯和記憶中不同的風景衝擊,有一種巨大的矛盾而錯落的情緒,在每一個神秘專家的心中起伏著,他們每一個人都有相同的感受:自己的情緒就像是被某種力量挑撥了一樣。“這絕對不是物質層麵的攻擊。”一個神秘專家如此肯定地說,但隨即就被其他人嗤笑了,因為任何以“灰霧”為主要因素所產生的現象,從來都沒有僅僅存在物質層麵的,“灰霧”本身也從來不具備單一的物質性。在灰霧中,不僅要警惕物質態的變化,還要警惕精神上的幻覺,任何無需從物質層麵去理解的概念,都有可能在灰霧中,以某種實體的方式呈現出來。說時遲那時快,覆蓋範圍已經完全超過視野所見範圍的灰色全都平靜下來,遲緩沉重如同水銀,有著足以阻擋十米外視野的厚度,因為太過濃鬱的緣故,所以也讓身處其中的人覺得呼吸困難。“……真的停下來了!”某個神秘專家的聲音從近側傳出,但是,另一個神秘專家將視線轉向說話人的方向時,卻看不到對方的身影了。一種朦朧得宛如錯覺的輪廓隱約晃過,然而,就連身體素質遠超常人,還具備超乎尋常的能力的神秘專家,也無法肯定,自己看到的是一個“人類”。“我們分散了。”這名神秘專家大喊道,他已經意識到了,新的麻煩已經降臨。包括他在內的十名神秘專家,哪怕在灰色巨網肆虐時,也不算是“緊挨在一起”,彼此之間的距離,是因為最初躲避那可怕的現象時,各自的目光和采取的行動有所不同的緣故。或者說,幾乎每一個神秘專家都會在那種致命的危機中,下意識依靠自己的直覺,在極為短暫的,來不及思考的時間裡,取得一個隻屬於自己的活動空間——雖然不會徹底疏離這些臨時合作的同伴,卻會下意識保持和對方的距離,直到必須更接近彼此的時候,才會嘗試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然而,這一次,他們雖然早就認知到,自己這些人必須比平時更緊密地合作,但卻在下意識的行動上去這麼做之前,就已經被突如其來的劇烈變化分割了。當其中一名神秘專家察覺到,自己身邊的其他人都被更濃鬱的灰霧遮掩,仿佛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就已經明白,想要和自己人彙合已經變得比之前更加困難了。在常人眼中,在這樣的狀況下似乎隻要“一邊發出聲音讓他人察覺,一邊嘗試向他人隱約所在的方向靠近”就行了。但在神秘專家的經驗中,在這般充斥著神秘,一不留神就察覺到自己被孤立的環境裡——哪怕在眨眼之前,同伴還在身邊——無論是“自己發出聲音”還是“向隱約可見的輪廓靠近”都是危險的,自己將要碰到的東西,絕對不會是什麼友善的人類。灰霧本就是詭異的東西,凡是見識過統治局的人,都會在灰霧彌漫的環境中,遭遇一些不同尋常的情況。異常又危險的東西,一直都在近側潛伏,它們不是“從遠處嗅著氣味聚集過來的野獸”,而是“本就是從灰霧中誕生的怪物”。其中最臭名昭著的,無疑就是惡魔,灰霧的惡魔。而這種常常以人們的想象為基礎體現其形體和能力,又往往在這個基礎上,有著超乎當事人想象力的一麵的怪物,最早的痕跡來自於統治局遺址現存的報告中。有足夠的證據證明,統治局在興盛時期,就一直被這些灰霧惡魔糾纏,它們本來就是統治局灰霧技術的副產物,更是偏向於惡意的產物,同時也為統治局的覆滅埋下了深深的因果。這些灰霧惡魔時常會在灰霧濃鬱的環境中出現,而眼下灰霧的濃度,相比起這些神秘專家過去的經驗,也堪稱是罕見。若說不會出現惡魔,反而讓人難以置信。神秘專家聽到了從其他方向傳來的聲音,聽起來隱約像是與自己發出的聲音雷同的呼喚聲,但卻很難肯定那是人類的聲音,而且,從聲音的強弱來看,也根本就不像是從自己身邊傳來的,感覺上的距離已經遠遠超過了自己記憶中,那些同伴曾經所在的位置。他沒有再發出聲音,而那些隱約的呼喚聲也漸漸消退,他一步都不想朝那些聲音所在的方向走,不詳的感覺彌漫四周,充滿了浮動感的危機從四麵八方朝他襲來,讓他覺得自己被徹底孤立了。如果要說在這種感覺中,有什麼可以讓自己稍微打起精神的想法,那大概就是“自己還活著”這一點了吧。沒有在之前那可怕的現象中死掉,也不需要立刻對上素體生命,隻是要警惕灰霧惡魔的話,相對會讓人覺得輕鬆一些。神秘專家沉默半晌,雖然彌漫在四周的不詳沒有再變得濃鬱,也沒有更確切的危機襲來,但是,也同樣沒有任何救援的預兆。他也不想再呆在原地了,什麼都不做的話,根本就不能奢望有什麼變化,如果自己已經深陷某種怪異的狀況中,那麼,在沒有敵人的情況下一動不動,也絕對不會得救——僅僅是那種“除了灰霧和自己,什麼都不會有”的情況,就足以殺死一個人了。席森神父按著太陽穴,仿佛壓力可以滲透到腦硬體和大腦接駁的地方,減輕那種超載般的重負感覺。手鐲狀臨界兵器的力量已經徹底消失,那曾經籠罩了巨大範圍的灰色巨網,已然是過眼雲煙,龐大的末日真理教巫師隊伍早就灰飛煙滅,聚集在一起抵擋危機的素體生命和刻意被區分出來的神秘專家隊伍,也一並在他的感知中消失了。隻有原住民正帶著傷員馬不停蹄地朝這邊趕來。遠離戰場的建設機器已經完成了將近一半的工程,節點信息反饋在腦硬體中,形成直觀的視圖。要說順利,還真算是順利,臨界兵器的力量爆發,雖然從無人可以預料的方麵造成了重大的影響,但這些影響的結果,目前看來仍舊算是正麵。席森神父按住黃金色的手鐲,有一種不確定的感覺在心中遊弋——如果要對來犯的敵人進行追擊,那就一定會用上這個臨界兵器的力量,但是,之前的情況已經證明了,自己還沒能真正掌握這個臨界兵器的性能。拿著自己無法預料,無法掌控的危險兵器去對付敵人,在最壞的情況下,一定會成為自己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