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霧以一種怪異的方式淤積在防禦圈中,席森神父和建設機器所在的地方原本已經淡淡浮現的灰霧早被魔紋超能帶起的大風吹向防禦圈了,但是,被汲走的那些灰霧並沒有遵循濃度擴散規則向外發散,反而以席森神父的落腳處為中心,形成了一片乾淨的地帶。席森神父確認自己的臨界兵器已經停止運作,然而,那淤積的灰霧更表明,有那麼一種持續性的力量作用在防禦圈內,從他的視角,既看不見早先後撤的原住民,也看不到更深入防禦圈內部的神秘專家和素體生命。他聽不到聲音,看不到動靜,除了自己和正在工作的建設機器,大麵積的範圍內沒有半點活動的蹤影,仿佛在自己可見的範圍內就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空氣中滋生出某種讓人緊張的氣息,正因為什麼預兆都沒有出現,才更讓人覺得心底宛如壓了一塊巨石。自己身邊的一切都很不正常,這些不同尋常的地方沒有以流於表麵的方式呈現,卻極為深刻地烙印在席森神父的感受中,讓他無法認為自己已經獲得了勝利。哪怕在之前的戰鬥中殺死了眾多末日真理教巫師,逼退了五個素體生命,也無法讓他的神經得以半點鬆弛。席森神父無法觀測到敵人,在臨界兵器被強製停止後,魔紋超能的“風”雖然依舊在防禦圈內流轉,卻沒能帶給他如同之前那般明確的印象和感受。兩相對比,席森神父隻覺得自己就好像是突然瞎了眼一樣。無法肯定入侵這個區域的末日真理教巫師已經滅絕,也無法肯定素體生命已然退卻,更無從把握己方十名神秘專家的行蹤,那些提前撤退的原住民也沒有任何回音,就像是在撤退的半路上失蹤了一般。不過,要說完全沒有任何信息也不儘然,當席森神父執意探究防禦圈內所呈現的種種細節,不難從細節中覺察出眾多微妙的痕跡,這些痕跡經由腦硬體拚接,經由經驗的處理和神秘專家特有的感受性直覺,反饋在腦海中的,便是一種模糊的動蕩——儘管無法構成具體的畫麵影像,卻能夠覺察出隱約可見的模糊的變化。沉寂的灰霧之中,濃鬱越大的地方,就越是能讓他意識到有某些事情正在發生,那是戰鬥,是死亡,是恐懼,是無從明說的相互作用,是神秘專家正在經曆著什麼奇詭的情況,也是彼此之間龍爭虎鬥的開端。敵人就在那裡,自己人也在那裡,雙方潛伏、突擊、防禦、廝殺,小心翼翼又無可避免地落入陷阱,受到傷害的同時也給敵人帶去傷害。已經可以用想象去勾勒那目光無法觸及之處的戰鬥了,席森神父便是如此想象著,以神秘專家特有的感受性直覺,繼續催動魔紋超能所形成的“風”。這些風按照最初的計劃,帶走原住民的身體,在已經失去生機的屍體上留下的印記,屍體和屍體之間的距離,屍體的擺放姿態,乃至於屍體本身的一些細節變化,都成為了獻祭儀式不可或缺的部分。這些屍體在濃鬱的灰霧中愈加顯得詭異,但卻並非是要活過來般的詭異,反而更像是在釋放什麼,在發出一種死者特有的,無法用耳朵去聆聽,隻會從心底生出的聲音。它們就像是被牽動的木偶,在神秘力量的催動下放聲合唱,那聲音低沉沙啞,也隻有有心人才會注意到這個聲音。以每一具屍體為端點,無形的脈絡在屍體之間形成,穿透了構造體物質,穿透了建築的形式,以難以描述的方式在灰霧淤積的地方擴散。在席森神父的腦海中,這些脈絡越來越清晰,就像是粗大的枝乾長出新芽,緊接著新芽變成繁密的枝條和葉子,許多像是某種符號、圖案或數字的形體從灰霧中誕生,附著在這些枝條和葉子上,讓這無形的脈絡在聯想中的樣子就像是一顆樹形。這樹形是如此的龐大,不具現於表麵,而是以一種立體的,甚至於比立體更加高端複雜的方式,接駁了物質和非物質的世界。這一切變化不是直接可以用肉眼看到的,但是,到了這個程度,隻要是神秘專家都能感受到吧,也會產生同樣的隻存在於想象中的形體吧。至少,席森神父是這麼認為的。正在進行的獻祭儀式是末日真理教某種獻祭儀式的變種,目的是在不使用臨界兵器的前提下,對正在戰鬥的人員提供支援。這種支援會以極為複雜的方式表現出來,或是在某個關鍵的時刻,拉扯戰鬥人員一把,讓其躲開本來必死的殺局,亦或者是臨時強化戰鬥人員的素質,乃至於可以讓這些戰鬥人員提升直覺方麵的敏感性,讓他們下意識就明白,自己要戰勝對手亦或者要活下來,自己該如何去做。與此同時,在席森神父的估測中,這種獻祭儀式足以對素體生命產生某種負麵的影響,隻要素體生命無法破壞獻祭儀式,它們就很難避免這種影響。不過席森神父無法肯定,到底會產生怎樣的負麵影響,以及會在什麼時刻,以何種方式,體現出這種影響來。獻祭儀式的效果是晦澀的,緩慢的,又是難以免除的,這本來就是末日真理教所擅長的障眼法,人們看到更加明顯,更加急劇的神秘現象時,總會不由得將目光鎖定在這些清晰可見的變化上,而忽視那些同樣在發生著,卻波瀾不驚的情況。素體生命也會受到這種獻祭儀式的乾擾,這是末日真理教在探索統治局時,用親身實踐證明的——無關乎它們的生命物質形態是什麼,也無關乎它們是怎樣的思維邏輯,這種獻祭儀式所產生的力量,似乎隻要滿足“生命活動”這個前提,就能從不限於生命活動過程的諸多方麵對生命體進行乾涉。從意識層麵去解釋似乎更好理解,因為意識主動行動,乾涉行動,當意識產生了變化,行動會變樣,從而產生種種不利的巧合。但是,席森神父十分肯定,這種獻祭儀式絕對不僅僅是從意識層麵對受術體產生乾涉的。戰場上存在屍體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幾乎沒有人會刻意去追索屍體,即便偶爾看到了,也不會在意這些屍體的方位和姿勢,哪怕注意到了屍體的異常,也很難從一個總體性的角度,去察覺每一具屍體之間的聯係,當人們沒有從一開始就意識到這些事情,那麼,當晦澀的神秘力量開始發揮作用時,人們就像是中了慢性迷|幻|藥一樣而不自知。起伏的情緒,不定的幻覺,宛如從自己心底浮現的念頭,那就像是靈光一閃一樣,隻是,這閃現的靈光隻是一種讓人看不清事實的陷阱而已。哪怕心中的平靜,也會在獻祭儀式的神秘力量的乾擾下,在不自知的時候變成了死寂的心湖。更何況,誰又能分清楚,自身所感受到覺悟,自己所擁有的意誌力,自己那冷靜的心態,不是一種對錯誤的頑固,不是一種精神上的偏執,不是一種對錯失的冷漠呢?一點點的錯過、失誤和迷惘,就在不經意中積累,最終變成決堤的洪流,將人們吞噬殆儘。末日真理教的獻祭儀式是如此的可怕,席森神父以自己的方式,用不同的手段,向敵人展示這種可怕,但是,其發揮作用的本質是不變的——它除了不會快速生效,無法抵擋絕對的力量,無法作用在具備絕對差距的神秘上之外,幾乎沒有缺點。獻祭儀式已經展開,隱晦的力量,哪怕是連席森神父自己也無法探知,他隻能從自己身為儀式執行者的身份出發,去相信真的已經有這麼一種神秘,波瀾不驚地在防禦圈中傳遞,每時每刻都作用於敵人的身上。這是在出現結果之前,難以找到任何“其正在發生”的證據的情況。席森神父沒有立刻前往灰霧淤積的防禦圈,他已經就是最後一道防線,也相信在獻祭儀式的幫助下,那些神秘專家可以做得更好——毋寧說,他必須相信,當一旦有敵人大張旗鼓地出現在自己跟前,那就隻剩下背水一戰這個選擇了。十名神秘專家在灰霧中失散,在睜眼也看不到十米外的環境中,漸漸讓人覺得,任何動靜都已經不再是“同伴發出的聲響”。神秘專家有太多的經驗去抵抗這些異常。怪異偽裝成同伴的方式,大都是從神秘專家自身的主觀觀念開始的,這些怪異仿佛一個個都能看透人心,能夠從“當事人意想不到的地方”遞出利爪。如果那些匪夷所思的東西全都像是一個勁往前衝的莽漢,那麼,在神秘事件中死去的人大概會減少三分之二吧——哪怕是超越常識的力量,也有可以想象到的,如果不是絕對意義上高出一籌的力量,總有辦法抵擋,從全球六十億人口的基礎出發,當麵臨複雜詭異的局麵時能夠冷靜去應對的人絕對不少,然而,能夠在神秘事件中活下來的人的確是如此之少,這足以證明許多問題。一部分人在正麵抵抗時,被絕對的力量直接殺死了,但更多的人,是在一種被迫或主動放棄正麵抵抗的情況下,被不是那麼絕對的力量,以一種近似於陰謀的方式殺死——並不是說,神秘事件總是充滿了陰謀,總是充滿了人性的扭曲,是一種有彆於人類常識,但卻仍舊受限於人類想象之中的情況。但是,大多數神秘事件,在其神秘的程度上,並沒有徹底地,從每一絲痕跡上,都超越人類的想象。神秘專家可以自稱,隻要這些超乎常識,無法邏輯認知的神秘現象仍舊在自身的想象力範圍內,那麼,它就不是無解的,無非是需要多一些運氣、想象力和執行能力而已。可即便如此,運氣本身就是一種難以描述,幾乎無法捕捉的因素。神秘專家可以肯定,在如今灰霧彌漫的環境中,孤身一人的自己所感受到的任何東西,都絕對不是自己人發出的——然而,這種堅定的想法,也定然會隨著一些情況的變化而產生變化,神秘專家本人也十分清楚自己內心的這種變化。任何主觀斷定的事情,都並非是固定不變的,神秘專家隨時都在麵臨選擇,外界正在變化的因素是如此之多,根本無法分清哪些是無害的幻覺,哪些又是致命的毒藥,必須選擇去相信那是幻覺還是毒藥,而當自己進行這樣的選擇時,自身的行為也會隨之改變,進而導致自己突破重圍或深陷危機。在這個過程中,想要處處周到,細致入微地找到可以完全決定“自己該如何選擇”的線索證據,是根本就不可能做到的。神秘專家所麵對的,永遠都是模糊的線索,殘破的片段,隻能用自己的想象力和邏輯去拚接它們,也無法肯定最後拚出的答案,是否能夠讓自己活下來。所有的正確性,都隻能用“事情結束後自己是否活著”這個無可爭議的事實去證明,但是,哪怕自己活下來了,去反思原委時,仍舊無法看清事情全貌的情況也占據大多數。灰霧中,隱藏的正是這樣的一種迷蒙、可怕、殘酷又必須做出選擇的危險。灰霧惡魔沒有出現——讓人吃驚,但又並非不可能。找不到素體生命——讓人吃驚,但又並非不可能。同伴似乎傳來求救聲——讓人吃驚,但又並非不可能。那麼,正確的路在哪裡?何時才是儘頭?自己在看不清路,又捉摸不清狀況,已經無法得到指示的情況下,又該往何處去?神秘專家和以往一樣,在這般捫心自問中,堅定不移地,亦或者說,隻能堅定不移地,朝著某一個方向懷著戒懼一直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