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樂絲進入研究室的時候,近江正在盤算新的計劃,顯示器上的數據和圖形即便是桃樂絲也難以理解。儘管從技術理論角度來說,桃樂絲和係色已經基於病院現實的科學理論走得相當深遠,然而,隻有親眼看到近江的研究,才能真正明白,兩者之間的基礎理論和發展走向有著多麼大的差異,那完全就是對世界的認知不同所造成的根本性的差異。也許在很久以後的未來——倘若真的有未來的話——兩者的研究都會從理論高度趨向統一,而僅僅區彆於定義解釋,但是,目前來說,無論是桃樂絲、係色還是近江,其研究的方麵和角度都僅僅揭示著“世界”的一個側麵,雙方看到的側麵不同,對“世界”的理解也如同盲人摸象,當然是有部分正確的,但也會基於這片麵的正確性而產生諸多錯誤的結論。雙方的正確和錯誤的方向和範圍都不太一樣,因此,雙方也很難真正理解彼此的研究過程。正因為雙方從基礎層麵就存在差異性,而且看起來是矛盾大於共通之處的差異性,因此,像是“將不同的拚圖合成”之類的做法也完全做不到,因為,雙方所持有的拚圖看起來都是不相關聯的,同樣也無法做到“求同存異”,因為,一旦存異,就會有一方的世界認知徹底崩塌,亦或者說,如果不放棄自己原有的世界認知,根本就無法取得對方基於其世界認知而取得的成就。在病院現實裡的所有事情,都以超級係色為主導,因為,近江在病院現實中不存在一個可以活動的主體,乃至於從認知角度上,也根本就無法觀測到病院現實的存在。但在末日幻境中,哪怕是桃樂絲和係色聯手起來,也無法從效率上超過近江那仿佛天命天賦般的神秘。病院現實的研究者視超級係色為末日幻境的“中樞係統”,這是他們從自己可以觀測到的物質層麵上產生的認知,卻並非是完全正確的。係色成為超級係色的過程,本質上是一個嚴重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從物理結構上產生異化,再被研究者利用這種異化進一步調製改造的結果,也是在係色成為了超級係色之後,那些兢兢業業,身負使命的研究者們才從一個偏僻的旮旯角落裡,意識到了“末日幻境”的存在,並錯以為“末日幻境”因超級係色的誕生而誕生的,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相互關聯的一種體現。這樣的認知不能說完全錯誤,但也絕非正確,超級係色十分清楚,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就如同外掛或MOD一樣影響末日幻境的發展,但其並非是真正意義上的“中樞”,末日幻境的構成和其全無關係,從這個角度來說,哪怕超級係色斷開和末日幻境的連接,末日幻境也會繼續存在和發展。超級係色就如同一台生物計算機一樣擁有可怕的成長性,在理論學習、邏輯思維和混沌算法方麵比任何人類個體天才都有著超越性的提升,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對“末日幻境”的乾涉是強力的——有一種讓她從本質上從人走向非人的力量能夠影響她,那正是讓她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病毒”。再強大的超級係色也仍舊是末日症候群患者,而且還是惡性發展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本質上並沒有任何改變。從這個角度去分析,一個末日症候群患者在無法戰勝“病毒”的前提下,想要主導所有末日症候患者的意識態結合生成的末日幻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超級桃樂絲和超級係色很相似,因此,同樣不可能在“末日幻境”中大有作為,毋寧說,她成為“末日幻境”中的桃樂絲,就隻有這點本事,隻能宛如一個幕後黑手一樣,間接推動一些事情的發展,並不是主觀意願的結果,而是一種客觀事實,哪怕有超級係色裡應外合,她也隻能做到這種程度。無論是超級係色還是超級桃樂絲都已經在多次親身體會中理解到,近江作為兩人的一個實驗性成果,其在“末日幻境”中體現出來的潛力和發展性,以及前瞻的高度,都要比自己更強。並且,她們也能理解和接受這個事實。為了得到近江的幫助,桃樂絲無法欺騙,隻能掩蓋,她在近江麵前無法述說模棱兩可的話,卻可以不說出所有的話,由此去推動近江的主觀能動向著她們所期望的方向前進。在這種情況下,對於近江的任何研究計劃,桃樂絲都無法從正麵進行否決,也沒有理由和證據,來證明對方是錯誤的——事實上,桃樂絲哪怕無法理解近江的研究,無法理解她是如何做到那奇跡般的成果,也不會因此否認近江的那些奇想,同時,當近江決定把那些奇想付諸行動的時候,也會無條件支持。作為所有計劃的關鍵核心之一,“時間機器”就是這樣在兩人的相互理解和相互協助下完成的。有“時間機器”這個珠玉在前,計劃的另一個核心關鍵“近江陷阱”自然也必須放手讓近江施為,而桃樂絲默認自身隻能負責輔助工作。近江對“近江陷阱”該如何完成又有了新的奇想——這很好,毋寧說,這是桃樂絲樂於見到的,哪怕這個想法又會進一步對已經發展到了關鍵部分的超級高川計劃有所影響,也能夠接受。沒有任何想法,無法根據這種想法產生任何行動,才是一項計劃被擱置的最根本性原因。畢竟,無論是“時間機器”、“近江陷阱”還是“超級高川”,全都隻是最終戰勝“病毒”的一部分。“時間已經不多了。”桃樂絲說,“就算必須臨時更改阿川的任務也可以接受,我們無法確定最終的時間,但是,從目前的戰況來看,拖延一下還是可以做到的。”“我無法肯定這個想法會成功,女巫VV被‘江’侵蝕之後,對女巫VV的入侵是否能夠觸及‘江’,仍舊無法確定。‘江’的個體表現形式實在太過多樣化,將這種多樣化視為反向入侵的防禦手段也未曾不可。我們根本就無法斷定‘江’的某一個人類個體表現出來的人格是不是一個陷阱。”近江顯然對自己的計劃也存在疑慮,“近江陷阱並非是多麼出奇的想法,打個比方,從計算機技術的角度也有所謂的‘蜜罐技術’來封鎖入侵手段。倘若‘江’表現出來的多人格,可以將其中一個人格意識當成是‘蜜罐’,那也不足為奇。如此一來,入侵這一人格的他者人格意識就被被鎖死——你知道,為了保密近江陷阱,我不可能親自上陣,隻能提供先期的技術支持,所以,阿川在真正進入如今這個女巫VV轉化的‘江’的人格意識內部時,麵對任何危險時,都無法得到這邊的後繼支援。”“這也意味這,阿川的現有人格意識可能會在之後被‘江’鎖死,超級高川計劃也無法繼續展開。”桃樂絲顯然也十分清楚其中的風險,“但是,我也考慮過了,我們有必要去看看‘江’的內部意識到底是什麼情況。你知道,我們從已知物理角度對其的觀測結果都是片麵的,所得到的成果都無法幫助我們去理解‘江’到底是怎樣的存在——能夠表現出多種人格形象,其本質卻並非人格,而是非人,那麼,她的非人程度和非人特征,又到底是怎樣的一種表現呢?我們都認為她的人類表現是一種偽裝,其內在是某種十分可怕的東西,但是,我們不得不去麵對那種東西,為了麵對那東西,我們遲早也要從意識層麵進入其內部進行一次粗略到係統的觀測。女巫VV和我們有著全方位且具有深度的合作,我們評估過女巫VV被‘江’侵蝕的可能性,並因此做了許多工作,而現在這種可能性被證實,我們的事先工作也有了用武之地,從女巫VV轉化的‘江’去探究‘江’的深處,無疑是目前為止最好的選擇。”“……太難了。”近江仍舊臉色凝重,桃樂絲所說的這些情況她也同樣想過,也同樣是讓她做出決策的重要因素之一,但是,哪怕加上桃樂絲所說的這些“優勢”,在麵對“江”的時候,仍舊要成熟巨大的壓力,對她來說,“江”也同樣是一個未知之物,“就算一切順利,阿川隻需要通過一個人格屏障,就能夠直達‘江’的意識本質,也要麵對我們無從知曉的情況。我們所能夠憑依的,隻有‘江’對阿川的態度——顯然,無論對‘江’而言,少年高川和義體化的阿川的重要性有所不同,但是,其意義卻是對等的,這確保了阿川不會直接被‘江’乾掉,但是,卻無法確保他能夠以我們所希望的狀態回歸,更何況,‘江’和‘病毒’的一體兩麵性,也意味著,當阿川進入‘江’的內側時,‘病毒’對他的影響力也會增強,這種影響或許會比現在的影響更加直接,也更加致命。”“但是,我們沒有時間,也沒有選擇。”桃樂絲說:“做任何事情都有風險,何況現在是世界末日,再沒有比坐以待斃更危險的行動了。我相信阿川的強大,哪怕排除義體在物質層麵的優勢,僅僅去看他的人格意識,也是十分堅硬的,對待‘病毒’的影響,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擅長和頑強。比起‘病毒’的影響,我反而擔心,少年高川會否在‘江’的影響下,在阿川完全進入‘江’的意識態時,也同一時間對阿川進行意識態的乾涉。阿川是個死腦經,他從不認為少年高川是威脅,如果被少年高川誘騙,會有很大幾率變成我們都不想看到的發展。並且,少年高川也許真如阿川所言,並不是惡意的,正因為不是惡意的,所以,阿川沒有能力去分辨對方的行為所造成的結果到底是好還是壞,他從來都沒有放棄過‘高川隻有一個’的想法,但也同樣從未放棄過對所有高川的認可,對他而言,‘高川’遠遠不是自我認知的這個自己。而這個想法,已經存在於高川心中很久了,並且也是他之所以可以抗爭到現在的根本原因,他根本就不可能放棄這個思想基礎。”“人格的誕生和死亡就如同一個自我的輪回,但卻很少有人可以認可每一個和自己不相同的人格表現。在神秘學的記載中,這已經是聖人和神明的高度了。在東方神秘學中,隻有一個聖人將萬事萬物的表象當作一場夢境,以身化萬物為基礎理念去展現自身偉力——這個聖人不僅僅試圖成為種種不同人的形式和非人的形式,更從一個宏觀的角度認可這些人或非人的自己,他做得比高川更徹底,但這隻是神秘學的故事。”近江沉吟著:“有沒有可能,‘江’把高川分裂出義體高川和少年高川,和這個故事擁有某些異曲同工之妙?”“為什麼這麼想,‘江’這麼做,亦或者說,‘病毒’這麼對待高川,究竟又有何種目的呢?假設真有目的,那也絕非是善意的。”桃樂絲立刻就否定了這種猜想:“如果基於‘江’就是‘病毒’的觀點,這種可能性雖然不是不存在,但如果不是表麵上的相似,那就是一個陷阱,一旦被這個表象迷惑,超級高川計劃的基礎也就被否定了。”“我隻是在突然間在想,義體高川和少年高川,哪一個更像是人,哪一個更像是非人……”近江這麼說著,一直沉重的表情終於鬆弛了一些,“但是,我最終發現,或許兩者還真是如高川自己所說的,本質上沒有差彆,差彆僅僅浮於表麵,所以,的確可以確認,不需要理會少年高川對義體高川的影響。”“我們之間的想法有差彆,但是,我從一開始就沒拒絕你的計劃,反而是你太過於謹慎。”桃樂絲說:“謹慎是好事,但我們並沒有太過謹慎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