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出現了——近江是這麼說的,高川認為自己沒有聽錯,當然,要說對這個消息十分驚訝也太誇張了,在這個末日幻境的最後時刻,在各方角色都粉墨登場,又以悲劇的結局輪流退場的現在,必然會出現一個又一個超乎尋常的怪物。地球上的人類死了百分之九十九,末日真理教三巨頭之一的新世紀福音崩潰了,女巫VV及其三信使下落不明,網絡球也隻憑最後一口氣吊著,最終兵器已經出現過,就連中繼器也相繼被摧毀,就高川所知,擁有足以改變局勢的力量的人和非人之中,就隻剩下“江”和“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沒有登場了。如今,隻要腦子還有點清醒的人都知道末日真理教的獻祭儀式已經無法阻止,“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被召喚出來隻是遲早的問題。那麼,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登場前,另一個象征了“病毒”某一麵的“江”再次出現在世人麵前,也絕對算是可以預料的情況。和真正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其存在最早由意識深潛者推論出來的“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不同,“江”雖然也十分神秘,但在有記載的觀測中,卻並不是第一次出現。甚至於,“江”展現其神秘的次數,要比“最終兵器”出現的次數多上不少。對於這次末日幻境的各方神秘勢力來說,“江”或許是一個陌生又強大的存在,它一直都不存在一個單一的實體,哪怕以某個女性實體的方式被觀測到,觀測者的數量也絕對不會太多。基本上,見到它的個體形態的人都死了,甚至於,如果隻因為觀測到“江”的某個實體表現,而將這個實體表現視為其全部性質,那就一定會走上歧途。從過去到現在,真正談得上可以用一種深入的角度觀測到“江”的人,就隻有“高川”本人而已,並且,在統計數據中,所有“高川”之中,最常感受到或觀測到“江”的,就隻有少年高川而已。對於“江”是怎樣的一種存在,義體高川在自己那太過深層而變得模糊扭曲的記憶中,有著這樣一個判斷:“江”就在“高川”內部,不僅僅是在物質態身體的內部深處,也同樣是在自我認知和意識形態的基盤上。“江”的存在無法用現有的人類概念去定義,它並非是能量,也不是物質,無法得知其構成,它在許多時候,就像是“高川”夢中的一個存在,也像是一個幻覺。少年高川之後的每一個高川,哪怕是義體高川自己,也曾經在探求自我,挖掘自身潛力的時候,聽到過像是幻聽一樣的聲音,那聲音往往像是自己內心的一個想法,但卻是女性的聲音,那是一種音色在腦海中的回蕩,就如同聆聽到印象深刻的音樂後,哪怕音樂停止了,也仍舊會在腦海中回響,如餘音不絕,繞梁三日。當聽到這樣的幻聽,看到那朦朧的幻覺,感受到一種仿佛隻有自己才能感受到的東西,一種主觀而直覺的念頭會就這樣陡然跳出來,告訴自己:這就是“江”。“江”就在“高川”的裡麵,就在裡麵的深處。因此,理論上高川所在的地方,“江”都存在於那裡。但是,對義體高川而言,這種偕同的情況,在這一次末日幻境中又有些不同。因為,這一次末日幻境中,存在“高川”的兩個個體。也許作為“高川”自己,並不認為自己被分成了兩部分,亦或者說,哪一方是另一方的克隆或偽物,哪怕存在複數的個體表現,也仍舊擁有自我認知哲學上的一統性,從根本上阻止“高川”從事實上的變成兩個。但是,少年高川的存在是特殊的,毋寧說,相對義體高川而言的另一個少年高川表現形態,一直都被懷疑是“江”故意做的手腳。“高川”對自我沒有偏向性,但是,“江”明顯對個體表現形態不同的“高川”擁有十分明顯的傾向性。義體高川可以感受到自己深處,“江”一直存在,但是,“江”以更真切的實體方式表現出來時,卻總是會在少年高川身邊。直至如今,義體高川也從來都沒有見過“江”的個體表現,但是,“江”出現的時候,一定是在少年高川身邊——這樣想法十分強烈,讓他無法認為是一種錯覺。這也意味著,“江”既然已經在統治局遺址中出現,那就代表少年高川也已經抵達此處。義體高川想到這裡,立刻就生出了一種冥冥中的感覺,仿佛在證明他的這個想法——少年高川控製拉斯維加斯中繼器撞擊了五十一區中繼器後,就進入了統治局遺址,隻是,隻憑借這種程度的共鳴,無法判斷對方到底在哪一個區域。究竟是“江”尾隨少年高川進入這裡的,還是一種更複雜一些的理由,營造出“江”必然會和少年高川彙合的狀況?義體高川不由得想著,假若實體化的“江”和少年高川因為某些原因,暫且沒有彙合,那麼,趁這個時候狙擊少年高川,是否就無需忌憚“江”對少年高川的眷顧了呢?說實話,義體高川打從誕生開始,就一直聽聞少年高川的傳奇。在那個時候,“少年高川是最強大的高川”,“義體高川在許多方麵並沒有少年高川的靈性”等等說法就一直存在,儘管義體高川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戰勝另一個已經死掉的高川來證明自己的強大,為了責任而誕生下來的自己,也從來都不需要證明自己有多強大,因為,計劃需要的不是強大的人,而是最適合的計劃過渡人選,所以,對於那些將自己和已經死掉的“少年高川”做比較的言喻其實一點都不在意。哪怕之後,少年高川在一種詭秘的情況下複蘇,並以一個切實的方式,和這個末日幻境的其他人發生交集後,諸人對少年高川的感覺可謂是忌憚非常,並且,這種忌憚的程度甚至有一種審視義體高川本人的味道。即便如此,義體高川也從來都不憤恨,也不嫉妒,就算突破了腦硬體的限製,拿回了自我情緒和感性,也從來都不會為這種事情而動搖。少年高川如何如何,如果他還活著有多好多好,亦或者,他複活之後又是何等可怕的大魔王——諸如此類的表達,不僅僅會從明確的言語中表現出來,也會從行為和計劃所體現出來的思考方式中表現出來。仿佛所有見過少年高川的人,都會對他下一個“最強”的定義。在“強或不強”的問題上,義體高川當然覺得少年高川很強,彆人說“少年高川是最強”,義體高川也不覺得自己可以反駁,然而,在假設雙方必然用戰鬥的方式決出一個勝負時,義體高川的第一個念頭總會否認這個假設,對他自己而言,“高川”之間需要你死我活的廝殺,是十分不可思議的,難以理解的,因為,“高川”本身的存在意義,從來都不是成為最強者,在這個末日幻境裡變成最強,也沒有任何意義。“高川”之間比較出高下,對戰勝“病毒”又有什麼幫助呢?無論“高川”有多強,也仍舊是末日症候群患者,仍舊是“病毒”的受害者,天然就不會比“病毒”更強。所以,哪一個“高川”是最強的,這一個論調本身對“高川”自身而言就沒有任何意義。然而,這個從根本上就被義體高川否定的假設,卻仍舊不斷被他人強行成立,仿佛這些對“高川”自己沒有意義的事情,對其他人而言,擁有某種必要的意義。那麼,在強行去斷定“高川”之間誰強誰弱的問題時,就不得不延伸出更進一步的假設:如果義體高川和少年高川彼此之間發生戰鬥,那麼,誰可以乾掉誰?對神秘專家而言,在這麼一個必然的戰鬥中,以一個真切的勝負去作為強弱的證明,一直都是喜聞樂見又充滿了可信度的辦法。在這麼一個極端的強行的假設條件下去做對比,哪怕是桃樂絲等人也有興趣,因此,義體高川也不得不強行去做這個判斷:自己和少年高川,誰更強?當然是少年高川——這一想法,義體高川的回答直到現在也沒有任何遲疑。但是,在這個強行的極端的必然的假設戰鬥中,勝負卻和這個從來都沒有改變的想法無關。因為,真正決定勝負的,一定不是“高川”自己。一直存在於“高川”深處的“江”,才是勝負的主因。換句話來說,排除掉“江”的存在而單純考慮“高川”的勝負,也同樣是沒有意義的,因為,“高川”是如此深刻地認知到,“江”和自身的關係是如此的密切,如此的深入,根本就不能簡單分割為兩個不同的個體去分開來看待。那麼,這樣沒有意義的假設,如果再一次強行成真:“江”的因素被從短時間內排除的情況下,義體高川和少年高川哪一個能夠贏得戰鬥?義體高川終於可以在這個時候艱難地給自己一個不太確定的回答:也許我可以贏。要問為什麼,理由當然是說不出來的,也許在旁人看來,理由有很多,但是,義體高川覺得現在的自己可以戰勝少年高川,並不基於那些瑣碎的個人戰鬥能力、戰鬥風格、能力特性和思維本能等等理由,而是出於“少年高川的存在性”這一更加根本的認知上。在桃樂絲等人眼中,如今的少年高川或許是必須慎重對待的敵人,但是,在義體高川的眼中,一旦少年高川在沒有“江”的眷顧下,和自己見麵,那一定代表著,兩個“高川”將再次成為一個。兩人之間根本就不會戰鬥,因為,少年高川必然已經做出了決定。也許他人會覺得,放棄自我人格而成為新的高川,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然而,對於人格不斷死亡又誕生的高川而言,這全然不是什麼讓人恐懼的事情。反而,從事情發展的角度上,當“高川”隻有一個的時候,“高川”的作用才能最大成效發揮出來,而這麼一個能夠發揮最大作用的“高川”,甚至能夠對“江”造成一定影響的“高川”,才是最被高川自身需要的“高川”。為了戰勝“病毒”,為了拯救自己所愛的人,“高川”十分清楚,自己要是沒有這點覺悟,那就一點可能性都沒有。打破思維的疆界:自我的形態是可以否定的,也是可以改造的,人格的意義不再高貴,猶如朝生暮死的孑蟲,放棄自我認知中所有的有形,隻保留那無形的本質。如此,才有可能在連物質形態和精神意識都要被扭曲的病痛中,維持自我的存在,去爭取戰勝痛苦根源的機會。當一個人不確定自己是誰的時候,當一個人開始否定自己的時候,真正的變形就會降臨其自身,而這種變形也往往招致真正的死亡——為了避免在末日症候群的痛苦中,被那異常的病變扭曲成這副模樣,“高川”在恐懼中不斷思考,才在自己徹底變形和死亡之前,得出如何才能讓“高川”存在下去的辦法。這是“高川”得以存在的最根本認知,所有的“高川”在行為和思考中,都將不可避免地遵循這個根本認知,因為,隻要稍稍否定這個根本認知,自我認知就會崩潰。那個時候,連“高川”都將不存在,也就更談不上“哪一個高川更強,哪一個高川應該犧牲”的問題了。而隻要不否定這個根本認知,“高川”終究隻有一個,便是必然的情況——義體高川了解自己,十分清楚身為“高川”的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存在,而在這個本質的認知上,少年高川也其實沒什麼兩樣。雙方必然遵循這個本質的認知,從而做到在“高川”這一自我概念範圍內的自知——義體高川知道少年高川,就如同他知道自己一樣,不,應該說,少年高川本來就是“自己”。隻要“江”無法出手,那麼,“高川”重新成為一個就是必然——正因為“江”已經乾涉了少年高川的存在,所以,很難確定,它不會再乾涉第二次。義體高川有理由懷疑,其實,在少年高川存在的這麼長的時間裡,“江”已經不止一次乾涉過“高川”的複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