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控室內積累了大量的數據,每一份數據都必須通過人手整理通讀,試圖從中找出規律。在通常情況下,往往是依靠計算機完成這些工作,但正因為計算機已經不可靠了,所以才必須進行人工作業。至於為什麼計算機無法完成任務,而必須依靠人自身的邏輯和靈感,就算防化服男人不解釋,安德醫生也早就已經可以理解。在這個病院裡,眾人所麵對的東西,其邏輯和已知的邏輯模型截然不同,人們要做的不是將數據代入模型中進行運算,而是找出最初的那個粗糙但卻具備一定正確性的模型。這就如同後世的科學家能夠運動各種公式,而在這些公式出現之前,必須有人發現並總結出這些公式一樣。麵對未知的“病毒”,研究人員所要做的開創性的工作實在太多了,相對這種開創性,計算機顯得太過於死板,比人腦更容易陷入邏輯的死循環中。排除因緣際會才產生的“係色中樞”,目前病院內的計算機全都有過程序在邏輯演算中崩潰,連物理硬件也被燒毀的情況。無論如何去優化計算,也無法降低受損的幾率,而且,從更深的角度來說,如果沒有最初的公式,那一切都無法開始,如果注入計算機的是錯誤的公式,那麼,之後所有的運算結果也都隻會是錯誤的。所以,直到現在,以人工的方式對數據進行複檢,總結,推導和理解,仍舊是最重要的,也無法省略的環節。“現在不比從前,如果你申請係色中樞的話,一定可以通過。”安德醫生這麼說道。“不,我擔心的就是係色中樞。”防化服男人的臉色陰沉下來:“我從來都不相信那東西,說到底,它也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從本質上來說,是被‘病毒’感染的結果罷了。它所得到的結果,完全可以視為被‘病毒’乾涉後的結果,完全不值得信任。”安德醫生對這樣的話毫不在意,因為這也是病院中較為主流的一種觀點:所有被“病毒”感染的東西都將或多或少攜帶“病毒”的資訊,而正因如此,不能將之作為基礎。係色中樞在很多方麵就如同科幻中的生物體計算機一樣強大,然而,當它自身也屬於“問題產物”的時候,依賴它才得出的結論,真的對“病毒”有效嗎?即便如此,係色中樞的能力仍舊毋庸置疑,如果沒有係色中樞的支持,就如同現在這個監控室裡的研究工作,將陷入一種極為緩慢又臃腫的困境。安德醫生十分清楚,防化服男人主導的這份研究工作的進度是何等緩慢,這大概也是他需要找到更多幫手的原因,畢竟,為了儘可能撇開“病毒”的影響,這裡的研究方式實在太過於原始了。但從“撇開病毒影響”的角度來說,幾乎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其實都可以說是不可信任的,如今自己也受到了感染,即便如此,防化服男人也堅持讓自己參與這份研究工作,足以證明對方已經無人可用了,毋寧說,其實走到這個份上,這個研究流程的設計就已經徹底偏離了最初的目標。“沒辦法,隻能相信特效藥的力量了。”防化服男人似乎可以讀懂安德醫生的想法,一直從眼中彌漫出來的那份熱情稍稍褪減,“如果你的病情被壓製了,那就當作你暫時不會受到‘病毒’的影響吧。實際上,這裡的同伴比眼前看到的還要更多,但是,大都因為感染而無法達到參與這份工作的底線,最終隻能夠離開。”“離開的人去哪了?”安德醫生平靜地問道,其實他心中已經大概知道了那些人的下場。“誰知道呢?也許就像是野狗一樣,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其實,如果僅僅是呆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已經是很好了,根據過去的病例,患者都會在一段時間後發狂,不是嗎?”防化服男人攤開手,試圖一副不在意的嘲弄樣子,但是口吻卻有些唏噓,“下一個或許就是你,再下一個或許就是我,如果無法解決‘病毒’,我們終將都是一個下場。所以,安德醫生,我們需要你的天才。我們已經走進死胡同了,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如果是天才如你,大概會有所啟發——”他這麼說著,頓了頓,歎了口氣,“世事最可怕的,就是一點選擇都沒有。”安德醫生盯著對方半刻,又閉上眼睛半刻,誰也無法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他內心的想法。過了一會,他走到一部分整理好的數據報告前。“……來跟我說說,你們到底是怎麼想的吧,這麼被動地觀察那三個女孩,真的可以得出什麼結論嗎?”他一邊這麼說著,一邊拿起報告過目。“不主動去刺|激這些女孩,是為了避免監控數據產生太大的波動而更加難以理解。對我們來說,‘病毒’完全是未知的,並在一定程度上一直都在活動,並沒有停滯的跡象。我們試圖通過相對平滑的數據曲線得出一部分常論,再基於這部分常論找出特論。”防化服男人拉開一旁的椅子坐下,同樣拿起一份數據,一邊審查一邊解釋道:“這些數據本來就已經很混亂了,再去刺|激觀察對象,所得到數據隻會變得更加混亂。對我們來說,在目標平靜狀態下得到的混亂數據中,應該存在一些不那麼混亂,擁有我們目前所擁有的邏輯可以判斷、審視和理解的東西,畢竟,目標至今為止仍舊是人類的模樣,僅僅表現為精神狀態有問題而已。”“所以,你們試圖找出的是那些儘可能和人有關的東西,並且,儘可能是貼近我們至今為止對人的理解的東西?”安德醫生了然,這個想法十分人性化,首先以人為本歸納出和人有關的東西,那麼,在這之外的其它東西,自然就是和人無關的——反過來說,這些和人無關的東西在邏輯上就是更靠近“病毒”的線索。而這個觀察對象也的確不能是其它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更不能是係色中樞。因為其它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外在表現太過於強烈,從而昭示出其內在變化的強烈,相對這三個“平靜”的,仿佛“之後就沒有任何變化”的女孩更不適宜於觀察。而係色中樞則是“人”的成份變少了,“非人”的成份太多了,讓找尋和彙總“人”的因素的工作更加困難。“但是,任何一個試驗個體都極為複雜,沒有一個具體目標,泛泛去記錄所有數據的話,隻會讓數據膨脹到人力無法解決的地步。”安德醫生說:“僅僅是人類的基因圖譜就花費了好幾代的工程,但人之內的東西,可不僅僅隻有基因而已。”“是的,人太過複雜了,更何況目標還攜帶有非人的資訊。”防化服男人點點頭,承認了這一點,“所以,這個試驗要真正有一個開始,就必須找到一個更加具體的至少在邏輯上具備可行性的目標,我們最初怎麼都找不到這個目標,隻能依賴於運氣,就像是做尋找新粒子的試驗一樣,隻能不斷用粒子加速器進行轟擊,以期待觀察到新粒子的產生。但是,突然有一天,我意識到了一件事。”“什麼?”安德醫生的注意力更集中了一些,他十分清楚,在這些鋪墊之後,防化服男人接下來的話絕不會是無的放矢。“我注意到了,這三個女孩一直都在重複做一件事。”防化服男人說:“儘管她們這樣的舉動早就被記錄下來,但是,誰也沒有往更深處去思考這個行為的意義——就好像是大家都下意識忽略了一樣。你再想想,安德醫生,這三個女孩在人格崩潰後到底在都在做些什麼?”安德醫生陷入思考中,雖然在過去,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高川”和“係色中樞”身上,但是,身為病院研究明麵上的總負責人,任何一個特殊的試驗個體的資料都不曾被他遺漏。咲夜、八景和瑪索的身份和狀態在某種意義上,更是特殊中的特殊,當然更不會被拋之腦後。“玩卡牌遊戲?”安德醫生說道。“……所以,我覺得盲點就在這裡,為什麼你們會覺得她們是在玩呢?”防化服男人的聲音變得低沉,“一個失去人格,並且無法重新整理出新人格的病人,竟然會對卡牌表現出那種重複性的行為,不是很奇怪嗎?想想看,沒有了人格,沒有了思維,如同植物人一樣,無法思考,大體上隻能維持肉體機能的她們,到底是怎樣的機製,怎樣的動力,讓她們重複這個行為呢?你們總是用‘玩’來形容,但是,‘玩’必須是具備一定主觀意識的,而她們還擁有主觀意識嗎?”“你是想說,一種發自其肉體本能的機製在運作,才表現為她們這樣的行為?”安德醫生立刻明白了防化服男人的想法。“到底是否僅僅為肉體本能的某種機製的運作,暫時還不好下結論。但是,她們身為如此特殊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哪怕是無意識的行為,也足以和‘病毒’產生聯係。甚至可以說,越是無意識的行動,就越是表現出‘病毒’對她們的影響。”防化服男人的語氣有些興奮起來,“而且,有一件事一直都在報告上被忽略過去了。”“什麼事?”安德醫生不由得加快語速追問道,他已經意識到了,這個男人很可能的確抓住了其他人一直都忽略的東西。“所有的卡牌都是她們自己做的,而且,上麵的圖案是完全不一樣的。”防化服男人說:“關於這部分記錄很粗糙,我記得應該是由阮黎醫生負責的吧,但是,她隻記錄了對這些圖案的分析結果,而沒有記錄對這種行為的分析結果。如今也無法說她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了,追究這個問題已經沒有意義,但我們必須有一個清醒的認知:人的行為絕對不是毫無意義的,而必然具備更深的本質。”“真難得,你竟然注意到了這一點。”安德醫生這時也才有一種恍然的感覺,正如防護服男人所說,這部分的跡象在之前完全沒有人注意到,亦或者稍有注意,卻被其它更激烈明顯的表現,似乎更加容易得出結論的目標給轉移了注意力。這三個女孩太過於平靜,雖然特殊性一直都在,卻難以讓人覺得比其它的實驗體更適宜得出研究成果。從這個角度來說,其實病院裡的所有研究者都是有些“挑食”的,亦或者說,有些急功近利。但是,從正常的研究角度來看,既然有那麼多的實驗體,又為什麼一定要將目光鎖定在這三個女孩身上呢?各方麵的因素加起來,讓研究者們一直都在下意識忽略這三個女孩。“詳細說一下你的發現吧。”安德醫生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防化服男人稍微沉思片刻,解釋道:“首先,必須認識到,這三個特殊實驗體的任何行動,雖然不能說全為‘病毒’推動,但‘病毒’的因素都至少是驅動力的一環。在這個認知基礎上,去分析她們對卡牌的重複性行為,我認為,可以視為進一步表麵化的病毒資訊的反饋。她們雖然失去了人格,無法保持正常人的思考,但是,並不意味著完全沒有意識活動,而僅僅是一種碎片化的,極為弱化的意識活動,由此推動著卡牌的製作和使用——”“你的研究還是集中在分析她們這一行為上嗎?”安德醫生微微有些不滿,“從行為去反推意識並不是多麼正確的做法,你難道不明白嗎?明明已經有了更合適的研究對象。”“不,實際上,在意識到這一點後,主要研究目標已經轉向卡牌本身了。”防化服男人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他知道安德醫生為何不滿,而且,正因為有這樣的情緒,才證明安德醫生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這很重要。“很好,這個方向才是正確的。”安德醫生點點頭,“不要研究其行為本身,而是研究其行為的結果,這和普通的研究不太一樣,我們做的事情,一直都不是普通的研究。尋找更加淺顯而清晰的目標,才是正確的做法。”“是的,她們為何製造卡牌?為何在卡牌上畫出那些圖案?在這些問題之前,我們必須明白,那些圖案到底包含著怎樣的邏輯和意義,毫無疑問,那其中一定反映著一部分和‘病毒’有關的秘密。”防化服男人讚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