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已經灑落下來,但是,在這些光蔓延到義體高川身上之前,義體高川看到的是許許多多如同裂縫一般的陰影。光有多強烈,這些陰影就有多明顯。溫度被吞噬之前,空氣還殘留著餘溫,而這餘溫在視網膜屏幕中呈現出如同蜘蛛網一樣的亮線。聲音在消滅之前,空氣中的微粒仍舊在翻滾,在那些已經停止翻滾的微粒中,如同珍珠一樣晶瑩。怪誕的景象在為義體高川講述素體生命這一擊的過程,鮮明、生動而且形象,不要任何理論知識,隻需要根據自己所見之景去行動就足夠了。在速掠的支持下,他輕而易舉就避開了光束的直擊。然而,在這短暫的時間裡,速掠所能企及的高速卻仍舊被那些光追上了。和少年高川的速掠不一樣,義體高川的速掠同樣看似沒有上限,但卻需要加速時間,要從速度零加速到光速,無論是一秒,半秒還是零點幾秒,都仍舊是需要這麼一個過程的。而且,在他加速的過程中,也不會形成任何“高速通道”之類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看起來就完全像是最合乎人們常識的加速過程一樣,哪怕這個加速的過程和終點很難讓人相信,這其中沒有半點“神秘”在內。雙方彼此之間的距離是如此之短,而光的速度又是如此之快,即便義體已經全效運作,也沒能徹底從光之中逃離。哪怕隻是被擦身而過,義體也在瞬息間就陷入一種瀕臨凍結的狀態,腦硬體也已經陷入遲鈍——不是因為被敵人入侵,而就是被從物理上凍結了。而包括大腦在內的所有原生血肉組織部分,已經開始壞死。放在正常人類身上,不,哪怕是放在同樣經過義體和腦硬體改造的其他人身上,也大概會因為這沒有直接命中的一擊陷入彌留之地吧。但是,義體高川還在奔馳,速度也沒有半點降低,就仿佛整個人是被速掠拖著向前飛奔一般,並且,他還在思考——並沒有往時那般雜亂的心思,但卻的確在思考,毋寧說,這種思考比過往任何戰鬥時的思考都要純粹,是一種根植於戰鬥,僅存於戰鬥的思考。義體高川的整個義體都在思考。義體本身,已經就是他的第三個大腦。而義體本身對當前這種神秘力量的抵抗力甚至比藏在義體內部的腦硬體更強,在腦硬體和原生大腦都已經陷入停滯和崩潰的時候,義體雖然也受到了影響,開始變得僵硬,但是,反饋到義體的微小結構上,卻是從外層到內部,一層層地逐步被影響。這是一個不算快的過程,外層的抵抗足以爭取到內層的調整時間,這個時間相對於當前的戰鬥而言,是何等的快速。義體高川的義體內部在以極大的速度運轉,整個人從內部向外部散發出巨大的運動熱能,那已經在開裂分解的皮膚表層就如同灰燼一樣離散,而義體高川就如同從蛻皮中鑽出毒蛇,瞬息間就已經切入素體生命的背後,隱藏在它那巨大的身軀所形成的陰影中,哪怕這片陰影在那劇烈放射的光中顯得是如此的單薄。這個時候,光束的炮擊還沒有熄滅,素體生命那將近五米高度的巨大身軀已經在義體高川的觀測中分毫畢現。和之前驚鴻一瞥時的印象十分相近,這個素體生命的確是“消瘦的人形”,隻不過,它其實是沒有腳的,而五米的身高隻是他的上半截身體,至於下半截身體則和地麵融為一體,形成一個基座,就如同半身像的雕塑一樣。這種姿態讓人本能就覺得它是無法移動的炮台,但是,義體高川可沒有這種先入為主的想法,沒有腳不代表無法移動,就如同沒有槍頭的長槍也同樣可以殺人一樣。而且,假設對方仍舊可以移動,那就必須考慮對方能夠快速移動的可能,而且,絕非正常的移動方式。而在所有非正常的移動方式中,自然是“瞬間移動”最為常見。在充斥著神秘的戰場上,在任何突發的神秘事件中,在那些存在著異常的敵人和怪誕現象的戰鬥中,“瞬間移動”已經不是“高川”在過去的末日幻境中那麼罕見。無論是通過怎樣的方式,怎樣的過程,仿佛脫離了過程,一瞬間就出現在另一個坐標處的移動方式,在義體高川成長到如今這個狀態之前,就已經見過了十數次。而沒有親眼見到,僅僅是從其他神秘專家那裡聽說的情況,更不下數十次。出現次數之多,簡直讓人覺得,瞬間移動似乎已經成為了叢生的神秘中的標配一樣。儘管“瞬間移動”哪怕在普通人口中也是出現得極多的描述“匪夷所思的高速”的詞彙,但實際上,不是每種“瞬間移動”都是一個模子裡塑造出來的,而且,從細節上來說,無論原理、現象還是效果,都會出現極為鮮明的區彆。對於研究理論的人而言,它們之間本質的不同是決定性的。而在義體高川這樣不知曉理論,而是如同本能一樣去觀測的人看來,它們之間的區彆,就宛如看似相同的畫作,其實畫家的水準,用色和構圖的方式,以及從中表達出來的風格都有所不同——這種不同甚至可以形容為:哪怕是同一個畫家的作品,也無法創作出完全相同的兩幅畫。是的,高川不知道理論,但是,義體可以觀測到,可以反饋成更加形象的認知信息,這就足夠了。他已經準備好了,哪怕這個看似雕塑作品般的素體生命會在下一瞬間就突然移動到彆處,自己也能夠在之後連它都無法反應過來的一瞬間就追上。因為,隻要速掠還在進行,每一秒,每一毫秒微秒納秒,加速度都在以可怕的曲線上揚,而這個上揚的過程和速度,哪怕是他自己也感到恐懼——就仿佛會連自己都在這樣無止儘無限製的加速中毀滅一樣,所謂的“光速”遠遠不是儘頭,而所謂的“超光速”究竟是如何的超越性,也無法得知其儘頭。在抵達儘頭之前,沒有人知道那會是怎樣的毀滅。素體生命終究沒有移動,從它胸口|射出的光束炮,就如同這道強烈的光柱黏在它的胸口上,要將它整個兒都吸進去一樣。在那之前,義體高川揮動長刀,如同要將這個將近五米高的身軀攔腰斬一般,用力劈斬下去。長刀毫無疑問地擊中了這個素體生命,但與此同時,同樣承受著那詭異之光侵蝕的長刀材質也走到了終點,在義體高川的手中徹底解離。義體高川可以清晰感受到,這把武器是如何灰飛煙滅的,在其形狀消失之前,其重量就已經消失了,這個長刀的形體拿在手中,就如同抓著的隻是一個幻影。即便如此,素體生命仍舊遭到了重擊,它被擊中的腰部從表麵開始出現扭曲和裂縫,構造體材質的強度也沒能完全對抗這把仿造自臨界兵器的武器。這把長刀發出的攻擊,就如同素體生命那宛如自身肢體一部分的武器一樣,哪怕無法等同於臨界兵器,也隻是稍稍低於一籌。在義體高川的眼中,劇烈的震動從素體生命的腰部向身體上下擴散,越是接近光束所在的胸部炮口,這種震動就越是減緩,但在遠離炮口的基座方向,震動卻在被那光的力量吸走之前,就已經造成了破壞。觀測到這個結果,對義體高川來說,這一擊就結束了——在素體生命做出新的動靜之前,他已經在速掠中拉開了上百米的距離,藏入那些因為交戰而崩潰的物體所構成的陰影中。義體高川的視網膜屏幕重新穩定下來,讓他看到斬擊正讓這個體型巨大的素體生命失去平衡,從它胸口|射出的光柱也開始歪斜,從斜下到斜上一劃,就見到遠處的壁障和建築陷入崩潰之中。若非在速掠狀態下,這些承受光炮重擊的物體的崩潰速度十分驚人,若是隻用人的肉眼去看,去感知,忽略掉過多的細節後,幾乎就像是在命中的同時,建築的結構就潰散了。隻是在非同尋常的速度和觀測能力下,放慢的細節變化過程,讓人產生了“緩慢”的錯覺——即便義體高川也有這種錯覺,但是,他的義體受損程度和速度都是他能夠親身體會到,也無法改變的,隻要無法在第一時間超越光速,那射出的光所具備的詭異侵蝕性,就會在運動結構完成自我調整之前,將其破壞大半。如果不是義體已經被桃樂絲和近江改造為“第三大腦”的形態,否則在腦硬體和原生大腦都無法在光的侵蝕下運作的時候,他大概就無法躲閃和應對這個素體生命接下來的進攻了吧。從這個角度來說,桃樂絲和近江對義體的改造實在太及時了,而這種用“身體”取代“大腦”的想法,也確實應用到了實處。義體高川多少是有些覺得慶幸的,這個素體生命的攻擊力很可能已經完全媲美臨界兵器,哪怕是構造體材質在其麵前也不堪一擊。而其軀體雖然是人形,但如今卻讓義體高川覺得更像是一個炮架,被安置在這扇門閘前,就是為了射出這一擊。和這個素體生命糾纏根本沒有意義,義體高川的反擊讓它失衡,但卻沒能完全破壞它的身體——不要說完全了,甚至連表麵上的傷害都談不上“重傷”。炮擊尚未結束的素體生命始終處於一個異常的狀態,它承受的反擊威力大部分都被它胸口的發射區蘊藏的光之力消弭了,餘下擴散到其他肢體部位的力量十不足一。就義體高川所見到的那樣,這個素體生命隻是姿勢失衡而已,那試圖斬斷它的一擊,隻是讓它腰部表麵的硬殼發生些許崩裂和扭曲。義體高川當然是不怕這個大家夥的,隻要速掠還有效,隻要戰鬥還有“過程”,就可以去相信,自己至少不會輸。但是,要取勝也是那麼的困難,無法擊穿素體生命那厚重的,天然就是構造體材質的身軀,所有的戰鬥都隻會演變成消耗戰而已。攻擊力不足的弊病,從很早以前,就沒有從每一代的“高川”身上剔除過,哪怕是被譽為“最強”的少年高川,其直接的攻擊力放在所有見過的神秘專家中,也是中下層的檔次。如果沒有好的武器,如果沒有強化攻擊效果的輔助工具,“高川”根本就無法取得像樣的戰果。而今,義體高川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和過去的“高川”在這一點上,沒有根本性的差彆。由此一來,三仙島的作用就更加顯而易見,先不提它的其它性能如何,其所具備的實在的攻擊力才是義體高川最為心儀之處。這個素體生命在這個門閘前狙擊自己,很可能就是為了拖延這邊的時間。在它之後肯定還有其它的素體神功,正在更接近三仙島的地方做某些事情。義體高川這麼判斷,繼而在眼前的素體生命恢複平衡之前,再一次進入速掠狀態,眨眼就將它遠遠拋在身後。如果這個素體生命不是打了一個出其不意,其攻擊效果又是如此的詭異難纏,義體高川可不覺得自己會被它阻了這麼一下。也許在其它素體生命看來,沒什麼人可以在這個素體生命麵前,於一秒之內回避或解決戰鬥,因此,在接下來的幾個關卡前,義體高川都沒有受到阻攔。腦硬體受到的損傷頗為嚴重,短時間內就算重啟,也無法作為主要運算核心,而同樣受損嚴重的原生大腦已經徹底陷入無法使用的狀態,若非義體對其注射了激素,強行維持其活性,否則,這個原生大腦大概會一路崩潰下去,隻留下一個大腦的空腔吧。而即便有激素強行約束其崩潰,也無法讓其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