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體生命的入侵並不僅僅是在“莎”內部的權限安全管理方麵,一種涉及物質變化的異常正從信息渠道傳播,高川在物質層麵的義體也已經產生了相應的變化,碳基血肉部分也好,義體結構也罷,匪夷所思的畸變正在讓其在某種程度上變成更接近素體生命的存在。不過,和碳基血肉不同,義體對這種侵蝕擁有更強的抵抗能力,義體和素體的構造似乎有諸多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但是,它們仍舊在某些高川自己無法理解的細節層麵有所不同,這種不同決定了義體向素體生命的轉化需要更長的時間,而這個時間甚至比末日徹底降臨的時間還要緩慢,在眼前緊迫的戰事中完全可以忽略。不過,原生大腦的轉化卻是清晰可以觀測到的,不加以抵抗的話,很可能在素體生命解封三仙島之前就會完成。義體高川不知道僅剩的血肉部分完全素體生命化,會給自己,給義體帶來怎樣的影響。不過,從情感上,他並不願意完成這樣的變化,儘管,素體生命的確到目前為止都表現出超人一等的優越性,天然適合這個充斥著“神秘”的戰場。不過,從“病毒”和“患者”的角度來說,一旦把素體生命視為“病毒”感染的象征之一,那麼,素體化自然不會是什麼好事。義體高川已經深刻體驗到了,自身物質結構的變化對自身精神意識的影響有多麼強烈,在最壞的估計下,如果原生大腦完全素體化,那麼,這個大腦的運作很可能就會完全以“素體生命”這個自我認知為核心,進而和如今的自我認知和自我追求產生巨大的衝突。素體生命到底想要做什麼?義體高川不知道,但很明顯,在自己執行計劃的時候,大體是站在素體生命對立麵上的——這就意味著,一旦原生大腦素體化,就會從精神意識和人格心理上,和當前的計劃產生衝突。而這正是對己方最根本的打擊。義體高川開始想起來了,素體生命潛伏許久,和末日真理教達成的交易,其目標正是為了“擴展其種群”。它們想要一種正常的,或者說,更加高效的繁殖方法,據高川所知,素體生命的產生從來都是極為困難的,它們往往是由他人轉化而來,而並非用常識中生育或生產的方式增加人數。眼前這詭異的信息對碳基血肉結構乃至於義體的侵蝕和轉化,不正是它們最基礎的特性之一嗎?在統治局那極難進行考的過去,反抗統治局的人和灰霧惡魔達成“交易”或“和諧”,將自己,將他人,一步步變成素體生命,如今這個過去似乎正在以相似的方式,展現在義體高川麵前。高塔、灰霧、電弧和莫名的呢喃聲,在信息的世界裡旋轉。“旋轉”並非一個形容詞,而就是義體高川在這裡能夠感受到的一種運動。原本並不十分清晰的形象,再一次於旋轉中改變外表,並讓人感覺到,這種外表的改變,其實是反映了某種內部本質的改變。異常的風景在擴大,義體釋放的信息衝擊無法阻止這種緩慢卻堅定的擴大,哪怕是腳下的通路,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更長更開闊的範圍擴張,幾個呼吸後就已經超過了一個廣場大小。灰霧在異變中變得稀薄,就像是這些灰霧全被吸收了,才支撐起這種大範圍的變化。信息的世界,正在變得更加具體,更加形象,更加具有真實感,哪怕停留在原地,也漸漸可以感覺到腳下的觸感,空氣的濕度和溫度,繼而似乎可以確認自己身體的真實性——那曾經被義體變化奪的感官係統,似乎在這個世界裡重生了。義體高川可以確定,自己這個時候的形象,是有眼睛、嘴巴、鼻子和耳朵等等五官的,隻是,這些五官在重新作用後,就開始被侵侵蝕,漸漸變成素體生命特有的模樣——就如同一個鑲嵌在臉上的麵具。灰霧淡去的時候,義體高川就明確了,在“通路”變成“廣場”後,自己的位置就在區域的邊緣,而最正中心處,正是那個高塔,以及環繞著高塔的,用電弧一般的光亮構成的某種圖騰。高塔的腳邊是一座風格古老的操作台,和以往見過的統治局風格截然不同,有諸多的按鈕和操作杆,先前看到的那個素體生命的身影,就在這個操作台邊。義體高川已經看到了,它的下半身已經斷裂,宛如臟器一樣的結構和管線,徹底和操作台對接。義體高川計算著原生大腦被徹底侵蝕改造的時間——腦硬體和義體雖然都受到了影響,但是,其轉變的速度都不值得擔心。他仍舊沒有輕舉妄動,哪怕如今已經沒有了遮蔽身影的東西。這個廣場上除了他自身和素體生命之外,再沒有彆的什麼看似有智慧意識的存在。義體高川先是有些驚訝,但很快就釋然了。因為,儘管沒有更多的個體,但是,他所能觀測到的眼前這個素體生命,顯然也並不是常識意義上的單一個體。這個素體生命的形象清晰起來後,有許多細節部分,似乎正在標明,它並非是“一個”,而是“多個”的集合。義體高川可以看清並數出來的麵具少說也有七八個,全都鑲嵌在這個素體生命的不同部位上,這讓它的模樣看起來十分恐怖,怪異,讓人感到惡心。義體高川相信,這個素體生命十有八九早就發現了自己窺視,但它並不在意,而是用從一雙手臂分解出來的多個細小義肢,在不同的按鍵上敲打,仿佛太過於用力而發出難聽的聲響,可以肯定,那絕對不是塑膠的聲音,也絕對不是金屬的聲音。高塔從基座開始增殖,不斷向上隆起,也不斷變得肥大,尖端如同一朵正在盛開的花苞,分裂展開後,很快就交錯,編織,形成一個大範圍的天幕,向著無法觀測到的遠處蔓延。天幕之中,傳來咯咯的怪笑聲。義體高川聽到的呢喃聲變得更加清晰了,還有一種咀嚼聲和嘔吐聲,以及泥濘的叭嗞叭嗞聲,像是有許許多多的某種東西就藏在天幕中。義體高川知道,關鍵的時候到來了,在物質態的世界裡,素體生命折騰了這麼久,仍舊沒能打開“莎”的封禁,突破到透明牆的後邊。但在這個信息的世界裡,變化正在越來越明顯,越來越激烈,也越來越詭異。這個像是主持某種原始的祭祀儀式,又像是在演奏某種詭異的音樂,也同時是一個瘋狂技師的素體生命,在某一刻突然停止了自己的動作,整個身體僵硬地,宛如是一格一格地,將雙臂抬起來,宛如要擁抱這個龐大的電閃雷鳴的天幕,以這樣的方式去宣告什麼——它沒有說話,義體高川甚至不知道它會不會說話,可是,那讓人寒毛直豎的感覺,正伴隨著它的動作,傳達到高川的整個義體之中。物質態的世界裡,義體高川再一次僵硬,才剛剛掙脫素體生命觸手的束縛,就又被捕捉捆綁,懸吊在離地一米的半空。大塊頭素體生命的觸手纏繞在他的脖子和四肢上,將其擺成了一個十字,這明顯刻意的,具備某種宗教儀式味道的姿態,讓義體高川有點兒明白了什麼,但真正明白了什麼?他也說不上來,義體沒有在思考,也沒有反饋,這一刻,從正在素體化的原生大腦傳出一道信息,就像是被按下了控製鍵一樣,他的動作被停止了。義體的運動機製被破解了嗎?義體高川不由得這麼想到。如果素體生命沒有破解義體,那麼,哪怕整個大腦都被素體化,都不可能停止義體活動,最多讓他表現出更多的人格分裂行為。在他的理解中,自身被素體侵蝕的部分,正是敵人在自己體內構成的某種乾擾源,雖然早就想過會有這樣的可能,但是,這並不是知道了就可以阻止的——高川不了解義體,也無從知道敵人到底根據怎樣的理論,使用了怎樣的手法,通過怎樣的途徑,讓義體產生變化。這就是“神秘”,這就是不可測的未知,必須要在毫無準備,不知道具體該如何防備的前提下去戰鬥,這就是神秘專家都要經曆的狀況。義體高川眼下的狀態不太好,不過,他仍舊無視心中那滋生的絕望和恐懼。隻是這種程度的絕望和恐懼,他體驗過太多太多了。自己暫時是沒有辦法了,但是,並不意味著完全就沒了希望。義體高川十分清楚,即便總會有惡劣的情況讓他覺得自己勢單力薄,孤獨一人,但實際上,自己的每一次戰鬥,都絕對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在戰鬥。“神秘”的未知性和可能性,會讓敵人變得出乎意料,但是,同樣也會在某種程度上,眷顧著自己這些人,因為,拋開這些帶來末日的“神秘”和“惡意”,倘若未知是無限的,世界看似巨大卻是封閉的,那麼一切休提。倘若未知和世界都是無限大的,都是開放的,那麼,總會有“未知性”和“可能性”發生在自己這些人身上。義體高川的確不知道太多的科學理論,沒有什麼高學曆的知識水平,但是,他有自己的哲學,並嘗試過通過這個哲學去包容和解釋自己所遭遇的那些讓人瘋狂、絕望而又恐懼的事情。思考,或許是矛盾而可笑的,但是,並非是在每一種情況下都完全無用的,至少,支撐著他不至於從人格思想上徹底崩潰。失去了腦硬體和原生大腦的義體似乎無法進行常規意義上的思考,但是,在這之前,他所思考過的東西,他從思考中得到的東西,早已經牢牢因在了他的潛意識中,讓他得以去麵對那些超乎想象的詭異困境。他如今無法動彈,他也感覺不到自己在思考,但他知道,在自我意識的深處,有一些運動未曾停止,反而,越是接近絕境,就越是會以一種不斷趨向極限的方式去運轉。在信息的世界裡,目睹了素體生命所做的一切,在判斷自己無法再等待的時候,義體高川將手中的武器扔在素體生命身上。力量很重,但是,沒有對這個素體生命造成半點傷害,它的形象結構甚至連一點波動都沒有,但這沒有出乎義體高川的預料。素體生命似乎這才有了回應,放下張開的擁抱天幕的手臂,轉身看向他——它的儀式似乎到這裡就告一段落了。一如最壞的判斷那樣,義體高川的確在它的“臉”上找不到所謂的“眼睛”。這個素體生命在這個信息世界裡的形象,根本就是沒有臉的,本應是類人五官的地方隻有一片灰蒙蒙的虛無。但是,總要嘗試一下,不是嗎?義體高川沒有選擇,的確沒有。“看著我的眼睛。”他這麼對它說道,與此同時,義體發出了目前為止所能製造出的最強信息衝擊。強烈的風暴以形象化的方式,在天幕和廣場之間刮起,那些古怪的聲音在呼嘯的風聲中,也一度變得微弱。——看著我的眼睛。是的,不需要你有眼睛,在身體被拘束的現在,在自我意識活動最為強烈的現在,在麵臨絕境的掙紮中,在那不斷積澱的思考中,在這個末日幻境中,潛意識會回應。哪怕是素體生命,隻要其在理論上,同樣和“人類”有著某種源頭的關係,是同屬於“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一部分,那麼,無論偏差有多大,也都會產生共鳴。隻需要來“看”我的眼睛。無論你是如何看到的,無論我是不是真的還有眼睛,但隻要你對外界有反映,能夠進行某種渠道和角度的觀測,你就一定會看到——那隻通往我心靈深處的“眼睛”。來吧,看看這個劇本中,我是不是還沒到退場的時候。之後,素體生命的動作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