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體生命的行為變得異常,儘管它那張虛無的臉上什麼都看不出來,但是,義體高川卻能夠在這個“自我聖殿”裡比往時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對方在思想意識上的波動。它的反饋不能說是“動搖”,甚至不能判斷,它是否能夠聽懂義體高川所說的話,一直以來,素體生命和其他人都沒什麼交流,就如同它們與世隔絕,擁有一個完全獨立的社會係統一樣——素體生命的生態和社會考究不是義體高川的工作,在過去,通過發掘統治局遺址,已經有許多人做過這方麵的工作,他們的結論大多是各執一詞,但是,就義體高川如今看來,這些素體生命很可能並不是通過“思想”來連接成一個集體的,而是通過彆的什麼方式。素體生命有許多謎團,但對這場戰鬥而言,它們無法通過自己的思想去擺脫這個自我聖殿的束縛,就已經是決定性的勝負手了。義體高川對自己的勝利已經毫不懷疑,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杆投矛,這個投矛並非實體的物質,僅僅就是他的哲學,他的思想,他的意誌在這個自我聖殿裡的形態顯現罷了。但是,它的威力是毋庸置疑的。換做是席森神父和桃樂絲等人,這樣的武器也許隻能算是小巫見大巫,不具備足夠的殺傷力,然而,對手是“沒有對自我和世界進行過深入的哲學性的思考”的素體生命——素體生命理應知道自己正麵臨危險,但是,它沒有移動,那纏繞著它的無形鎖鏈在義體高川的眼中,正在從虛無中呈現出來,如今他所看到的素體生命的模樣,已經完全就是被鎖鏈纏繞了肢體,鎖在一個牢籠中的囚徒了。他用力擲出投矛,沒有任何猶豫,在連他自己都無法觀測到的瞬間,投矛已經貫穿了素體生命的身軀——這個形象,就像是被處決的犯人一樣。的確,素體生命可能沒有正常意義上的心臟、大腦和其它要害,它的物質身體無比強健,然而,這些優點無法阻止它被思想的投矛“貫穿”。素體生命在掙紮,刺穿它胸膛的投矛正在融化,變形,如同毒素一樣滲透到它的體內,將它那灰白色的外表,冷硬的麵具和外骨骼,全都轉變成義體高川最熟悉的文字,一筆一劃地深深烙印在它的這個形象上。那虛無的臉開始變形,那看起來堅硬的身體正在扭曲,那類似人的形狀正在瓦解,最終,它發出了義體高川過去從未聽到過的哀嚎聲,正是這樣淒厲的哀嚎,反而讓它在最後擁有了一些人樣——就像是人性在它的意識中萌發,然後所攜帶的毒性將它給殺死了。素體生命的形象最終瓦解,與此同時,義體高川脫離了意識行走,回到了信息世界的觀測角度,他的麵前,那個高大的素體生命在這個信息世界裡的形象宛如定格了一般,隨即遍布馬賽克,整個形象在馬賽克化中分解,直到徹底消失在義體高川眼前。在物質世界,義體高川的觀測也開始同步,他已經被觸手捆綁,即將麵臨沉重的打擊,但是,就在這一步,控製戰局的大塊頭素體生命卻突然定格,就像是產生了某種震驚的情緒般,它徹底從迷宮的牆體中走出來,看向透明牆的方向,似乎隔著重重障礙,它也可以看清自己的同胞。它在注視,在聆聽,義體高川覺得它的大多數注意力都轉移到了那邊,就連觸手的靈活和力量都產生了瞬間的虛浮感。至於在連鎖判定可以觀測到的範圍內,遠在透明牆的那些素體生命正在發生騷動,但是,正因為這樣的騷動在所有素體生命上都存在,反而證明了在信息世界裡殺死的那個素體生命並不在這個群體之中。在更遠的地方發生了奇異的死亡,義體高川感受到了,因為那是他的力量所導致的死亡,這些素體生命也借由彼此的聯係感受到了,但似乎無法理解——義體高川不由得想,對它們而言,這一次自己同伴的死亡,便是神秘而怪異的吧,就如同自己這些神秘專家在神秘事件中麵對的那些死亡一樣。也許,在它們看來,這就是無可名狀,不知道究竟的恐怖。義體高川觀測到了,幾乎可以做點什麼的素體生命都選擇了去做點什麼,哪怕眼前這個大塊頭素體生命,也拋下了眼前觸手可及的敵人,進入了信息的世界裡。因為,他在信息的世界裡看到它了。素體生命的死亡,在它的同伴之中濺起漣漪,但是,明明隻是“思想意識”被貫穿了,被侵蝕了,被毒死了,但它的物質構成卻在同時瓦解。在素體生命們接連沉入信息世界的時候,這個死亡的素體生命所化作的灰燼,從眼睛看不到的地方鑽出來,穿透迷宮重重的牆壁,就如同這些牆壁都隻是幻覺一樣。義體高川下意識抬起右手,那裡被臨時置入的魔紋正在發燙,如果還是人的血肉之軀,那定然是如同被鐵烙了一般焦灼吧,但是,義體卻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灰燼鑽入魔紋之中,義體高川感受得到,魔紋正在飛速“成長”,這種成長是任何人都可以清晰感受到的,也定然是魔紋使者都習以為常的。不過,義體高川在這一次的末日幻境中,大多數時候都是隻依靠義體行動,得到魔紋的時間其實十分短暫,這樣的感覺哪怕讓他充滿了既視感,也仍舊顯得新鮮。魔紋和義體的契合度是那麼高,在吸納了“灰燼”後,兩者的反應是同步的,也是激烈的,倘若要形容,那就像是魔紋正在義體內部深處長出根係,一個正在成形的宛如神經係統般的脈絡,以一種無法正常觀測到的角度和方式,從義體高川的右手腕開始向整個身體蔓延——這樣的變化,在過去“高川”的信息中,從來都沒有見過。義體高川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生怎樣的變化,但他已經習以為常,他不知道的事情多的是,可不僅僅是魔紋和義體的互動。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變化?這種變化的結果會是什麼?這些問題對眼下根本就不重要,素體生命隻是死了一個,戰鬥還沒有結束,它們還沒有徹底解開“莎”對三仙島的封禁,他希望剩下的素體生命能夠接替這個死者的工作。物質世界裡的危急正在緩解,義體高川幾乎是在魔紋吸收了素體生命死亡轉化而來的“灰燼”後,就直接掙脫了觸手的禁錮,而這些觸手的反擊,也比較之前顯得無力而遲鈍。大塊頭素體生命似乎想要做點什麼,但是,它沒有選擇從物質的角度去阻止義體高川——在信息世界裡的義體高川更加吸引它。在義體高川掙脫觸手束縛的同時,在信息世界的觀測角度裡,義體高川的眼前隻剩下矗立著,釋放著宛如電光雷鳴般高能現象的高塔。間或和連續的光,在勾勒巨大的儀式象征符號,哪怕主持這個儀式的素體生命已經被徹底“刪除”了,它的運作也沒有停止。天幕籠罩的範圍,都投下巨大的陰影,在這陰影中,義體高川似乎看到了數不清的,無法分辨其形象的諸多東西在蠕動,似乎隨時都會從陰影中冒出來。這一切詭異的景象都證明了,素體生命正在進行的儀式有多麼的可怕。義體高川現在依舊能夠聽到那古怪的呢喃聲,義體正在被侵蝕的情況並沒有隨著素體生命的死亡而被阻止,反而有一種隱約的加速跡象。更多素體生命將注意力投入到信息世界裡,反饋到義體高川的觀測中,就是一個接一個的似人非人的形象從自己周邊浮現出來。其中當然不缺乏在物質世界的戰場上,讓他吃了一點苦頭的大塊頭素體生命。眼前原本正在一點點固化的景象,因為這些素體生命的突入帶來了新的龐大而活躍的信息,再一次開始扭曲變形。高塔儀式眼看就因為這些多出來的信息而變得不穩定,但是,素體生命阻止了這一切的崩潰。一部分素體生命就如同它們已然死亡的同胞那樣,在操作台上頻繁進行操作,另一部素體生命則將目光放在義體高川身上,它們當然知道,他就是罪魁禍首。不過,義體高川並不覺得,接下來的戰鬥會比剛才更加辛苦,哪怕它們的數量增加,但是,隻要它們無法脫離“自我聖殿”,他就能夠將那死亡的結果一一複印在它們身上。素體生命正在交流,儘管它們沒有任何行動,但以此時的敏感,義體高川仍舊隱約感受到了,它們之間存在戰術上的分歧。直到它們達成默契的時候,他在物質世界中掙脫觸手束縛的動作還沒有完成。義體高川所在的位置,完全被這些素體生命包圍了。在它們真正開始付諸行動的之前,義體高川已經因為魔紋和義體的相互作用,從而在信息的世界裡產生了形象上的變化,甚至就連義體高川也無法正確形容和描述自己的形象到底是什麼,在他的認知中,並不存在一個參照物或參照體係能夠襯托這個形象上的變化。不過,他直接就能夠明白,就如同自己的本能一樣,自己可以驅動這些因為形象改變而帶來的奇異的力量。那同樣是意識行走的力量,隻是一種技巧。不需要速掠,不需要再如同之前那般,通過話語去吸引對方的注意力,通過“眼睛”這個渠道,才能將對方的意識拽入到“自我聖殿”中。素體生命向義體高川發起進攻的時候,或者說,當它們做出這個決定,並付諸行動的一瞬間,義體高川就已經在“自我聖殿”中看到了它們——它們的敵意在這裡是如此的清晰,但也如此的無力,那些惡意的想法,其實都不怎麼深刻,更像是一種本能的驅動,而非是一種主觀意誌的強征。這又讓義體高川明白了,它們對人類很可能是不帶有惡意的,它們那毀滅性的行徑,也大概並不是因為一些主觀思想所導致。這些家夥,比起正常的人而言,既蒼白又純粹,就像是天生患有神經疾病的精神病人,在現代一些國家的人倫道德法律準則中,它們甚至是不滿足判刑標準的。然而,也正因為如此,它們在這裡才愈發顯得脆弱。思想意識的交鋒,在這裡總是第一體現,是殘酷的,也是高效的。無論是信息世界的角度,還是物質態的角度,所產生的反應,都要在這種思想意識的交鋒首先產生結果之後才會產生。然而,這些素體生命在這個“自我聖殿”裡,其思想不足以讓其行動進入第一序列,它們在義體高川麵前,總像是被禁錮著的。它們的反擊,到底是在義體高川攻擊之後的第二輪、第三輪還是更之後才產生?義體高川自己不知道,也不打算去驗證,他那必然先發製人的攻擊,在第一輪就會將它們統統化作灰灰。義體高川佇立在自我聖殿裡,當著這些思想囚徒的麵,其背後浮現了相應它們人數的漣漪,每一個漣漪的中心都鑽出了一把投矛。雖然形狀不一致,也並不完全是常識中的“矛”的樣子,甚至於,看起來並不那麼堅硬和鋒利。但是,每一把投矛都帶著無法形容的光芒,充滿了異常的吸引力,隻要有想法的人,都會不自覺去注視,去探究——之後或許會嘲笑,或許會否定,或許會做其它的反應,但是,在這之前,定然會去注視。然而,這樣的吸引力對這些素體生命並不怎麼強烈。它們宛如被鎖住,被囚禁,無從反抗,卻也就僅此而已了。“太虛弱了。連反駁都做不到嗎?”義體高川喃喃自語,“無法進行思想意識交流……在某種意義上,也真是怪物。”然後,那些於漣漪中浮現的投矛,全都電射而去,將這些素體生命逐一貫穿。